今儿个下午，少爷院儿里但凡进过书房的丫头都是一脸憋笑，似有东西非让他们极力隐忍着的。旁人好奇打听呢，一个个却是除了捂嘴偷笑外，都一个字也不说。寻梦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何依和一个劲儿用袖子掩嘴的花鸢，被吊得牙痒痒。今天不该她当值，如今又不比以前可以随意进出小姐的闺房。于是故意去厨房转悠了一圈儿，淘了碟糕点，像模像样的就去敲门。

进屋的时候，小姐和姑爷正头挨头坐在一处不知道讨论什么。她规规矩矩的将糕点送到书桌前，一双眼睛却是四处寻找那让何依与花鸢笑得死去活来的源头。视线扫过桌上的宣纸砚台，一切如常；书架上的书卷绘本，都很正常；窗台下的稀世兰花，刚浇过水的；墙壁上的水墨丹青……

“噗……”

她一个没忍住，硬是给笑喷出声儿来。叶茉与程齐礼都抬起头来看她，吓得她赶紧收了笑，一边手忙脚乱的将糕点呈上去，一边掩饰情绪转移话题道，“小姐姑爷，厨厨……房房新做的，得乘热吃。”无奈还是年龄太小，自控不够，眼神老忍不住一个劲儿的往墙上瞄。

叶茉白眼一翻，还不明白她那点儿小心思么。这位可谓是今日各种掩饰中最失败的一个了。她也不挑破她，只说，“放着吧。”

寻梦临走前又扫了墙上那副被裱得正儿八经的猪头图一眼，出门的时候头都快垂到胸口了。叶茉合上手中的金矿全景草图，一脸正经道，“你今天肯定会走好运。”

程齐礼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接话问道，“怎么说？”

“娱乐了这么多人，肯定集了不少福，有福的人就会走好运！”叶茉如是说道，说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个漂亮的弧线，心情很好。

像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程齐礼直点头称是，“托夫人的福，小的这次要走好运了。”虽然是玩笑的口吻，却是话中有话，含了其他的意思。同时，修长的右手五指慢慢的敲在了叶茉刚刚合上的那张本子上。

叶茉正了色问他道，“最后结果如何？”

程齐礼神秘地笑了笑，伸手比出拇指食指和中指，道“三成。”

叶茉大惊，皱眉不信，“怎么可能会给你这么多？”程齐礼但笑不语，叶茉沉着脸又继续问，“豫广多少？”

见他比出两个手指，脸上疑惑更盛了，“他傻啦？只要两成？”

程齐礼笑着摇了摇头，“他傻？他聪明着呢。皇帝原本说只要四成，然后剩下四成给豫广，我得两成。但是作为权臣，岂是有给就能拿的？他极力推迟，方才让皇帝收了五成，自己要三我得二。原本就已经这样说好了，可临回来那日，他突然来找我，拿着一成金矿讨问我有关豫央的事情。”

“他是如此感情用事的人？我不信！”一想到那张美则美矣却阴沉难测的脸，叶茉就忍不住黑脸皱眉。

“在我看来，有做戏的成分但也不乏真诚。因为硬是在我得了三成之后，皇上的亲信才回京去复命。但是他对豫央也确实有情，只不过以他的性格要为一个女人放弃那么大一笔财富绝非易事。只能是因为有外因干涩逼着他自动放弃，那么也就能解释了。既能让上位者放心，又能将感情上的问题理顺，何乐而不为？”

他的分析很冷静也很绝情，叶茉虽然明白却还是忍不住心里不舒服。常人只道丞相大人为一个女人放弃金山银山，殊不知只是拿这个女人做了挡箭牌。可怜豫央，若是想不明白这各中干系，只怕又得往里头陷一半截。

程齐礼看出她心中所想，半躺着玩手指间搅着的长发，宽慰她道，“政堂上，很少有男人会单纯为了一个女人放弃那么多。便是会放弃，那也是因为所丢所弃都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恋美人不要江山，其中缘由涉及经济政治只岂是旁人能想到的？政斗这玩意儿，从古至今甚至未来，永无止境。它的历史远长于其他任何底蕴文化，其中深厚可见一斑。”

“这个我明白。”叶茉叹气垂眸，心中除了惋惜之外不免还是有些不平，“只是，总拿女人说事儿，罪名骂名都让女人背着，实在叫人生忿。”

男人很女人的思维方式本就不同，这又是个千百年都难辨胜负的大辩题。程齐礼适时转移话题，只道，“你对豫广初印象不好，而且过于偏向女方，未免想得太悲观。豫广待豫央也并非就是他平日表现出来的那样。事实上，在我看来，他这次的选择是最合适的。既能消除皇帝顾虑，又能再给两个人一次机会，无论初衷是什么，都是好的。更何况，既是我看中的人，若毫无感情真心，便是再有能力，我都不会结交。”

这个话题说得叶茉心情很不好，转念想到他拿了三成，不由有些担心，窘眉又问，“那你拿这么多，会不会有麻烦？”

这次，程齐礼却笑得很轻松，“我一介低贱商贾，空有钱财无所仰仗，侯爵世袭却没有实权。加上我早先与朝廷定的协议，我得的越多要上缴的也越多。皇帝老儿明白得很，知道一笔死的钱扔在国库里倒不如从我手上运作赚得多。但是给多了又怕我乘机上位，所以两成加豫广一成最是合适不过了。”

见他这么说了，叶茉才大舒了一口气。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最后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膛处闷声道，“我要求不高，只要有吃有穿，小孩儿有书可念，然后就是你得陪我走完这辈子就够了。”

程齐礼伸手环抱住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暗暗道，“看来还是我贪图得多了点。除了一起走完这辈子之外，还想看你吃好穿好用好，不必为生计犯愁，不会因生存而劳累。想看着孩子们成长在一个优越的环境里，踩在父亲的肩膀上站得更高行得更远。想要给你们一个绝对自由的环境，即便是在这等级分明的社会，也不必看人脸色，仍人踩踏。”

还有一句话，虽然她没问，他却知道。

他不否认自己有野心，可是他始终都记得，他的野心源自于哪里，将会一直一直围绕着哪里。

……

豫央最后怎么样了，她不知道。一直到五年后，收到一张熨金的喜帖。她才知道，她必也经历过了许多次难捱又漫长的磨砺，如今终是磨出了果。至于故事是否结束，谁又知道呢。

那时候，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大儿子程成五岁，二儿子程呈三岁，肚子里这个已经八个多月了，她坚信一定是个女儿，所以也如前两个一样提早给她取好了名字，叫程橙。三个娃的名字同音谐字，不用怀疑，就是出自他们那恶趣味的老妈之手。

程齐礼所涉领域越来越广，短短五年时间，规模早已超过了叶霍半辈子的成就。叶霍也向岁月认了输，安心将家业交给两个儿子和孙子，自己回家养老去了。当初叶茉出嫁的时候，老头子遵从了自己的承诺，给了她叶家几乎半数的陪嫁。两年后，叶茉留了几处田地和住宅，其余全数连带利息归还，分别记在了叶甄氏和叶闵翎名下。卿仲良饮酒过度，中毒猝死。叶蓝虽是寡妇当家，好在有娘家和妹夫帮衬，便也一心养着小儿子，又有女儿相伴，倒也不觉孤单。

她身边的人，寻梦与何依都已嫁作他人妇。夕涧原本是护送叶蔚去的浮屠城，后来因叶茉担心叶蔚在那武林世家会吃亏，便让她跟了叶蔚，如同以前服侍自己一样守护着她家那个傻瓜四姑娘。最后，便只剩了花鸢。她娘在两年前去世了，叶茉原想给她做主选一户好人家，却被她拒绝，只说如今孑然哪里也不想去，若是要赶人就按家生奴仆的规矩，打死了裹尸出去。

各人都有了各人的去处和走法，时间长了，亲疏远近并不是不会有。只有一人，多年都让叶茉放不下心，却又狠不下心当真断绝联系。

叶茉成亲后不久，福磊就应诏回了京都。五年时间过去了，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小子，如今在天子身边当差，正二品的士大夫，已是今非昔比。

他每年都会回家过年，而且雷打不动回家当日必来见她。程家两个小子每次见了他都亲热的叫福叔叔，程齐礼也时不时会和他喝上两杯，朋友一般说些朝堂上的事。他待叶茉也再无逾越失态，一直保持距离，相处之时与寻常友人相差无几，甚至连亲密都谈不上。

只是，饶是尊贵门第才情潇洒，不娶平妻不纳一妾。不管谁来说，都以残障以拒之，五年皆是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