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箸盯着大少爷方曌猛瞧，上次看热闹的时候晕倒了，这次刚好补回来。

方曌倒也大方，丝毫没有少爷架子，张着手让他们看个够，满眼皆是笑意。这时，三儿的肚子不争气的响起来，大少爷更乐了。

“你叫三儿是吧，去楼上找权姨娘，让她把饭给我端到书房来。”三儿应了一声就跑出去了。月箸没有单独跟主子相处的经验，生怕说漏了嘴被生疑，只好装呆杵在那。

方曌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捏了捏月箸的粗脖子。

“我小时候也生过这种病，奶娘给我喝了好几个月的海货汤，我现在闻见鱼味还作呕呢。”

月箸呆了，夕照使她能清楚的看见，方曌耳朵上的绒毛，这男人虽没帅到掉渣，儒雅的气质却与武将的身份千差万别。

“胖姨娘身体好吗?”方曌捡起地上的匕首问月箸。

“好啊，就是天冷老犯腿疼的毛病，你认识胖姨娘?”月箸问完，后悔的几乎要把舌头吃了，这不废话嘛。

“她是我的奶娘。”方曌抽出墙上的宝剑在空中挥了两下。

没结婚的胖姨娘，怎么会有奶去喂大少爷呢?月箸狐疑。

这时婆子端着食盒进来，月箸赶紧福了福出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大少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回大少爷，我叫月箸。”

“可会写吗?”方曌一边琢磨着这个名字，一边故意敲了敲筷子。

“不会”月箸装不明白。

“叫三儿过来，这边有差事让你们两个做。”

“是，大少爷。”月箸转身出去了，食盒里的香味让她觉得自己很没种，巴不得赶紧跑出去。

约莫着大少爷快吃完了，月箸带着三儿才进来。

方曌在整理架子上书籍，看见他们进来便说：“桌上有馒头 ，吃吧”三儿抓起就吃，月箸盯着自己黑黑的指甲，便把头上的竹簪子拔下来当筷子使。

方曌轻笑——这孩子怪好玩的。

月箸发现他在看自己，忙福了福道谢。

时间过得飞快，还有三天就大年三十，银夏却病倒了，胖姨娘又抓了壮丁，让月箸去大夫人房里供她们差遣。

大夫人住的暖阁位于丞相府的东边，院子里没那么多花花草草，月箸做的都是跑腿的事。送账本给库房管家、送采买单给刘管家、往其他两房夫人那送料子。。。。。。

大夫人——袁氏，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两片薄嘴唇总是抿着，很难想象，眉开眼笑的方曌是她生的。

月箸期待再次见到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大小姐。

这天终于逮到机会了，夫人让她送檀香到大小姐住的澜秋院。到澜秋院要穿过后花园的长桥栏，谁知，半路遇到三夫人郭姨娘，她把檀香拿去送给大小姐了。这会，月箸没了差事，躲在假山里偷懒。

忽听见脚步由远而近，月箸躲在假山后面偷看，只见，丞相老爷方霆背着手，从左侧甬道走来，胖姨娘抱着红帐子，从右侧角门进来，两人约间隔五步左右停下了。

“给老爷请安。”胖姨娘福了福。

“嗯”

这两人都不说话，也都不想走，胖姨娘绞着手里的红帐子，老爷方霆仰着头，好像忽然对树上的鸟感兴趣。

“它们是青儿和红儿吗?”胖姨娘盯着小鸟，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

方霆笑了，声音浑厚，极其悦耳动听，却吓飞了树上的两只鸟。

“明月，麻雀的寿命差不多十年，咱们给鸟起名字那会儿。最起码是三十年前了。”方霆笑着为她解释，月箸甚至觉得胖姨娘是故意提起的。

“是啊，转眼都老了。”胖姨娘小声反复的重复着这一句。

“你——身体可好?”方霆问。

“好、好、都好。”胖姨娘略显激动。

“明月”方霆饱含深情低声唤着胖姨娘的闺名，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我会央求母亲，在你百年之后葬入方家坟冢。”

胖姨娘咬住手背不敢相信，望着方霆无声的哭了，方霆踌躇着要不要去安慰她。

良久，“你去忙吧”方霆变成了方老爷，背着手走了。胖姨娘哆嗦的好像风中的树枝，也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月箸抬头望天，云淡风轻的，那两只鸟又飞回来了，唧唧咋咋的在树上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五步之遥，却是隔着几个世纪，不对，也许是隔着十几个世纪。。。。。

※ ※ ※ ※

月箸从不知道，过年这么好。除了每餐丰盛的不得了之外，重头戏是大年夜。

此时，她穿着青豆给她缝的一身新衣服，在丞相府正厅外面等候给老爷夫人们请安。

“去年老爷赏我五个铜板呢”

“去年老夫人也赏给我五个呢。”

所有孩子们都交换赏铜板的记忆，月箸觉得在这活着，有铜板也花不出去。

“该你们请安了，跺跺脚，别带进去泥，还有，眼睛不许乱看。”胖姨娘比孩子们都紧张，给这个拢拢头发，给那个正正衣襟。

月箸也紧张，她怕看见大小姐再次晕倒。

正厅里暖和和的，孩子们两个人一组，从老夫人开始拜起。

三儿寻了青豆一组，银夏刚巧站在月箸边上，拍拍她示意跟她一组。

月箸偷偷扫了一圈，竟然没见大小姐，心里有点失落，却瞧见了方曌朝她顽皮的眨眼睛，月箸吐了吐舌头。

这时，该月箸和银夏磕头了，老夫人像是大夫人袁氏的升级版，头发花白，梳的一丝不苟，嘴巴抿着，赏给月箸三个铜板，却给了银夏五个。

到袁氏这里一视同仁，都给了五个。

二夫人一脸不耐烦，给了她们每人三个铜板。

郭姨娘是大夫人的陪嫁丫头，后来才梳头做了姨娘，这会儿谦卑的坐在那，看着月箸俩人跪，嘴里念叨着：“使不得、使不得。”每人给了五个铜板，外加一把干果。

先前，月箸在脑子里想象了无数次方曌的老婆蔺氏，最后得出结论是，有着刘胡兰表情的圣女贞德。

当蔺氏把五个铜板给她的时候，证实了她的想法——其实是完全错误的，蔺氏的长相无功无过，倒是显得身边的方曌更英气逼人了。

月箸和银夏接了铜板刚想走，方曌拿了一块桂花糕递给月箸，月箸左手拿着郭姨娘的干果，右手拿着铜板，正想怎么接这块桂花糕，方曌一抬手，喂进月箸嘴里了。

三儿站在正厅门外，看着月箸叼着桂花糕，拿着干果和铜板的怪模样直笑。

“我也有，大少爷给的”三儿掰开桂花糕给青豆一半。

月箸把干果给了青豆，也把桂花糕掰开分给了银夏。

银夏眼里雾气蒙蒙的，啃着桂花糕，向正厅大少爷的方向望去。

“都躲远点，到门廊上去”胖姨娘让孩子们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要放爆竹了，月箸抬头望着天，泪水和雪花融在脸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