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大难不死的女孩
“醒了,醒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被掩埋了十天,生命奇迹……奇迹……”
耳旁嘈杂声音一阵又一阵,或远或近。她勉力想睁眼,无奈眼睛肿得只见一条细缝,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低哑呻吟:“吵死了……”
“说话了,说话了,给点水……”
我要的不是水好不好?你们能不能安静一会?她神智迷糊,脑子乱成一锅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在浑身疼痛的情况下对周围的一切保持好奇心。
周周转转,颠颠簸簸,总算是安稳并且安静下来。她也终于可以让乱纷纷的脑子歇歇,鼻息悠长,她睡着了。
“白……寂……偊,白……寂……偊……”
这是在喊我么?她惊疑地环顾四周,浓密深厚的白色雾霭阻隔了她的视线。她浑身冰凉,支棱着耳朵去捕捉那个飘渺不定的声音。
“你……是……谁?”她终于忍不住,她的喊声被拉得很长很长,“出……来……”
“白寂偊……白寂偊……”这声音很好听,低沉绵远轻柔,似乎充满了感情在呼唤,她可以确认,说话之人是男性。
她无法知道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它们像这雾气一样无处不在,令她渐渐感觉要窒息。她虽然被这种诡异骇得浑身颤抖,但仍挺直了腰身。
突然,声音停顿了一下,她四周的雾气以极快的速度消散,她精神一振。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座有些破败的两层大楼院,通体全是紫得发黑的大木头,上面有精细雕刻,在不知从哪来的光芒照射下有种奇异沧凉的颓废美。
楼前站着一对容貌温文的中年男女,两人望着天空,神情忧伤。
她犹疑地打量着这对男女身上令她感觉惊异的不谐穿着——男子一身淡黄丝袍,腰围玉带,古风十足;那女子却是简单之极的衬衫长裤,利落干练。
她心里怪怪的,终于迈步向前。但无论她走多快多远,这一男一女都仍在那个位置,与她之间的距离从未缩短过。
他们是谁?是……我的父母吗?她咬着唇,对父母二字竟有些陌生。一时间,她惊慌起来,我怎么能对父母感到陌生呢?!
这种惊慌和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她发足狂奔,一面大声疾呼:“你……们……”她竟不知如何发问,字哽在她喉中,呛得她就要流出眼泪。
可是那对衣着很不协调的男女仍然望着天空,神情一模一样的忧伤。
她有些害怕了。霍地,浓密深厚的雾气扑面,她立时感觉有如身陷泥淖,无法动弹。她拼命挣扎,但连动动小手指都不能,她终于放声嚎哭起来,绝望、不甘。
身体突然一轻,她头下脚上如堕深渊般往下坠,她恐惧地蜷起身,已经无力去对抗这恶梦的伤害,只能逆来顺受。
我累了,太累了,就这样吧……
然而下坠之势顿止,她摔在了柔软如棉的地方。她许久才睁眼去看,却有中心。这九道彩光自她身体内迸发而出,直射向遥不可见的远方。她怔住了,看自己,小心翼翼去触摸其中一道光。
疼痛,无法言喻的疼痛!她惨嚎一声,浑身被突然倒卷的九道光紧紧裹束,顿时,钻心痛楚淹没了她!她只能像快要被淹死的溺水人一般,努力伸开手指,想要抓住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我要死了,十八层地狱的扒皮酷刑只怕也没这么疼吧!意识被完全剥夺前,她自嘲。
……
“唉哟……”姜焕崇甩着手,又鼓起腮帮去吹手背上最新一道红痕,无奈地看着病床上手舞足蹈、不停尖厉哭叫的少女,“这丫头劲可真大,但是不能再打安宁剂了,得小心着点,别让她掉下床去。”
“主任,还是交给我们吧,这几天我们也摸透了,她只有疼得受不住了,情绪才变得异样激烈。”助手极力忍着笑,指挥护士按照姜焕崇的吩咐小心翼翼安置她。
“哼!”姜焕崇恶狠狠的瞟一眼下属们,仔细观察着病人的情况。她梦中仍然不安份,嘴里呜呜嘟嘟像只失家的小兽在哭诉,蜡黄的小脸可怜兮兮,眼角时不时流下几行泪水。
他看看自己手背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痕迹,再看看那丫头,还是怜惜占了上风。不过,她指甲缝的黑泥里得有多少细菌?一阵恶寒,他还是逃也似的冲出病房,洗手消毒杀菌,最少五十遍。
“给我十二时辰监护,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报告。另外,瞅空给她洗洗手,剪剪指甲!”临走,姜焕崇丢下命令。这丫头的身体竟出人意外的健康,可她大概伤着了头部,导致时不时的头疼,并且情绪极度不稳定。可千万别有后遗症,他想着,叹了口气。
拉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姜焕崇一眼便瞧见坐在办公桌后的那人,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很高兴见到许久未曾谋面的侄女儿,他笑吟吟问:“元煊,你怎地来了?”
姜元煊站起身,俏皮地对他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听说五叔叔光荣负伤,我特地来瞧瞧你。”
姜焕崇撇撇嘴,眯起眼嘿嘿笑道:“少来,你是和那谁……叫归海溶衡?和他一起来的吧。唉,女大不中留呐……”
姜元煊明眸流波,白玉颊上掠过红晕,跺着脚不依娇嗔:“五叔叔……你取笑人家!”小姑娘穿着淡粉红淑女长裙,衬得容貌娇嫩研丽,虽然还有三分青稚,可毫无疑问是个脱俗清新的美人儿。等过得几年,身段模样再长开些,只怕和她远在海外的姐姐姜元煣一般,艳冠乾元世家联盟三百二十一家族。
姜焕崇哈哈大笑,将白大褂脱下:“瞧瞧瞧瞧,我的小侄女儿害羞了。”他眨眨眼凑近姜元煊,“小姑娘总算长大啦,可以嫁人咯。”
姜元煊对这中年不修、吊儿郎当惯了的叔叔无计可施,只得微红着脸转移话题:“五叔叔,你伤在哪儿?让我看看嘛。”
姜焕崇呵呵乐道:“没事没事,就是救人时被天外飞石给蹭到一下。”
话虽如此,但姜元煊见他右边胳膊的举动有些僵硬,心知这一下可不同凡响,不由噘起小嘴嗔道:“五叔叔,你就在医院里做手术好了,干嘛跑到危险的地方去?你都不知道,家里都担心死你啦!”
姜焕崇给两人拿了饮料,坐下来,长吁一口气,搓了搓脸颊,揉了揉眉心,神色沉郁下来:“元煊,你没看见,那些灾民……惨啊!”
姜元煊的神情为之一变。
整洁的办公室里,原本叔侄相见的喜悦气氛因为姜焕崇忧伤的口气遽然一变。
见叔叔又疲倦又沉痛的模样,姜元煊抿了抿唇,不敢再撒娇,乖巧地靠过去,轻轻给叔叔拿捏肩膀。
“地震的时候正值上学时分,大青山绵延千里,整个震区有五座城市,里面幼学初学高学各种学堂不下四、五十所,你想想看,那么多孩子、夫子……”姜焕崇叹口气,“我只去了一次便不敢去了,看见那些摆在操场上的小书袋和学生们的号码牌,我……唉……”他声音颤抖起来,满是血丝的眼里闪着泪光,背向姜元煊,使劲眨了眨眼。
“五叔叔,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姜元煊稍稍回想了下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报道和图片,泪水夺眶而出,为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很是羞愧。
“嗯……我们这儿收治了个小姑娘,可能和你差不多大,身体虽没什么大碍,但伤了头,总是疼得乱喊乱叫,情绪很不稳定。她醒来时痴痴愣愣一句话也不讲,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头疼哭喊,估计得有段时间才能恢复。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陪陪她,和她说说话吧。”姜焕崇看着长到十六岁从未吃过一丁点苦头的侄女儿,心想,元煊是极好的,虽是世家少媛,却半点娇骄气也没有,但让她接触些和她完全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对她的成长会更好。
姜元煊认真点头:“五叔叔放心,我会照做的。对了,你说的这小姑娘,是不是那被掩埋了十天的生还者?”
“对。说起来,这丫头的身体素质真不错,我看,比起你们来也不差多少。”姜焕崇恢复了自如神色,笑道。
“真的么?”姜元煊瞪大秋水双眸,有些不相信,平民家的孩子身体素质怎么可能和自己差不多少?!世家子弟可是从小就在各种芝草灵药中补大的,更别论健体强身术那是自三岁起便要开练,一天不落。
姜焕崇皱起眉头,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走,带你瞧瞧她去,那丫头劲可真大,看看,她挠的。”
姜元煊看着他手背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痕迹,捂着嘴笑起来,叔侄俩离开办公室往病房去。
第二章归海溶衡
推开病房门,姜元煊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咦出声。姜焕崇瞄她一眼,见她盯着个长身玉立的陌生少年,便明白了这人是谁。
那少年听得声音转过头来,姜焕崇不由暗赞一声。他长年在外并不常回家,就连本族子弟也有不认识的,更遑论别家的孩子。不过,他早就听说归海家的溶衡少君是本辈子弟中出类拔萃的俊彦之一,如今见了,单看面相,是绝对当得这个称赞的。
归海溶衡快走几步来到叔侄俩面前,对姜焕崇执子侄礼罢,抬头直视他双眼道:“姜叔叔,小侄溶衡有礼了!多谢叔叔这些天大力援手,救了我家治下不少百姓。”
姜焕崇点点头笑道:“早听说归海家的溶衡少君很不错,如今见了,果是不凡。我身为医者,救人是本份,你不必谢我。”话虽如此,眼前少年眼中的真诚感激之色让姜焕崇很受用。
归海溶衡对姜元煊笑笑算是招呼,仍对姜焕崇道:“姜叔叔,她的情况怎么样?”他转身一指病床上那少女。
“身体倒没什么毛病,就是伤了头经常疼得厉害,导致情绪很不稳定。”姜焕崇看了病人一眼,她许是力气用光了,睡得很熟,刘海被鼻息吹得一跳一跳。此时的小丫头安静得很,与之前张牙舞爪的模样判若两人。
“敏行哥,你怎么不多休息会儿?”姜元煊轻声道,又对叔叔解释,“敏行是他的表字,今天在‘清涟号’上他可晕得不轻。”她忍不住,又乐起来,能看见惯常沉稳的敏行哥形止如此狼狈,让她感到很有趣。
归海溶衡俊颜微郝:“我没事。过得个把时辰就要赶去山右县,那里灾情严重,我得送物资去,你就在叔叔这里罢。”
姜元煊听他这样说,慢慢变了脸色,嘟起樱桃小嘴,不高兴起来。归海溶衡无奈地叹口气,轻声劝解。
姜焕崇见眼前小儿女侬侬情状,摇头一笑,绕过两人,由得他们去嘀嘀咕咕,径自走到病床前探视那少女。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她,又或许这丫头长着张大众脸,谁见谁眼熟?
正细思量着,不妨这丫头缓缓睁开了眼,姜焕崇精神一振,她昏睡的时间远超过清醒之时,得她醒一回真不容易。他俯下身,柔声问:“感觉怎么样?”
门旁正说话的两人闻声也走过来,一起看这个大难不死的小姑娘。
她瞧上去只十四、五岁,脸庞消瘦,下巴削尖,模样儿虽说不上难看,但比起姜元煊显然是地下天上。好在,她生了双妩媚的修长凤目,黑多白少,想来若不逢难,这双眼睛倒是出彩之极。可此时她眼神涣散,空洞的眼睛似乎找不着焦距,显得人很是傻兮兮的。
姜焕崇问了几声,她还是一如既往不理不睬。姜元煊见状,将叔叔挤走,坐到病床边,轻轻握住她骨节森棱的冰凉小手,用最柔软最温存的声音问:“小妹妹,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连问了好几句,她仍是置若未闻,姜元煊有些泄气,归海溶衡轻声道:“我来。”
姜元煊瞟一眼叔叔,又看一眼归海溶衡,乖乖地让开地方。
归海溶衡接过她的手,不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过得片刻,奇异的,自他的黑眸深处竟缓缓泛起一层淡淡红光,绕住瞳仁,悠悠的旋转,他喃喃出声,念些语调古怪的咒文。
蓦然他感觉脑袋一涨,眼中旋转着的红光化作两条红线直射向那少女双瞳,一闪而没之后,他轻轻吁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的黑暗过去,归海溶衡面前一亮,“看见”了一幕奇景。他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侵入那少女紧锁的意识之门内,将她自怔魇中唤醒大有可能。
只见少女僵直地呆呆站着,面部神情也是死气沉沉,眼瞳无光。可奇怪的是,她身旁空空荡荡,并没有困锁之“物”,归海溶衡在片刻的欣喜过后便是一愣。
一般而言,她这种情状体现在意识之海中都会有一些象征物。紧紧关闭的大门、四四方方围困的城墙等等能将人封锁的建筑是最常出现的表征。
这是怎么回事?归海溶衡想了想,施展“摄魂”之术要消耗极多的意念力,自己境界未稳,只怕力有未逮,如今只有冒险一试。
他打定主意,刚向那少女走了几步,便听得几声悦耳清亮的“叮叮”声音,不由循声四寻。却见不知从何处竟飞来一片绚丽缤纷的彩光,一路如风铃般清响着,眨眼间便来到那少女近前,就要将她淹没。
他还来不及惊呼,少女站立之处竟也爆发出一阵强烈彩光,并且有几条光带,以少女为中心,像海中巨章的触手一般,猛然弹出,于她腰间静静飘浮。这同时,远方而来的彩光也到了少女身旁,刹那间化做漫天飘散的彩色光点,没入那些光带中,倏忽不见。
归海溶衡大奇,数了数,共有九条光带。他心忖,莫非这些光带才是缚住她的罪魁祸首?
而那少女,仍自呆立,一动不动。归海溶衡已觉脑如针扎,知道自己的极限将要到来,心一横,伸手便向自己不远处一条光带碰去。还未曾真正触及,少女突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吓得他赶紧住手。再定睛望过去,少女如死鱼眼珠一般无神的双目竟狠狠瞪住他,那眼神怨毒无比,只怕恨不得扑过来咬死他。
归海溶衡心一悸,蓦然脑海剧痛,暗呼一声“不好”,面前重归黑暗。他缓缓睁开通红的眼,苍白脸庞上掠过一阵红潮,意念之力损耗过度,让他异常难受。
姜焕崇见他如此情状,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心想这位溶衡少君小小年纪,神念秘术便已修得二星五阶“摄魂”之段,果然是庄亦谦的得意弟子。不过很显然,他也失败了,嘿嘿。
姜元煊早就等得不耐烦,见归海溶衡这副精神萎靡的样子,小姑娘心里好一阵心疼,不由恨恨剜了那少女一眼。
归海溶衡黯然,刚要自嘲几句学艺不精,不妨那一直呆若木鸡的少女哆嗦着唇,对他挤出三个字:“你是谁?”
她的声音喑哑难听,或许因为带了乡音村调所以显得很怪异,甚至要重复几次且仔细分辨才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但三人都大感喜悦。
归海溶衡一开始时虽对自己有信心,可施术时“见到”的异常让他大感受挫,却没想到当真唤醒了这少女,至少不会堕了归海家和夫子的名声,一时大喜。
而姜元煊见敏行哥一出手便有所转机,连自己碰壁的糗事也忘了,小小心里只替他欢喜。倒只有姜焕崇本着一颗医者父母心,撇去心中疑惑,见这小丫头能恢复正常,大感快慰。
“我是归海溶衡,你……”归海溶衡沉吟了下,看着少女有了些神彩的眼睛道,“你可以叫我的表字敏行。这位是救治你的姜焕崇医生,这位是姜元煊少媛。我们没有恶意,我们都很关心你,你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好不好?”他语调虽然轻柔缓慢,却满含不容反驳的威严以及隐藏着的丝丝缕缕的魅惑。
“我的名字?我……叫什么名字?”少女眨着眼,似乎很困惑。姜焕崇的心提起在嗓子眼,看她的样子,不会被刺激得失了忆吧?!还好,她虽是很困难的苦苦思索,可最终她还是想起来了,“我好像……大概……可能……是叫……白……寂……偊?!”她竟像在问旁人。
“怎么写的呢?”归海溶衡语气亲切的问,此时他的神色又变得温暖宁人,看着格外让人感觉亲近。姜元煊纵使知道这是施放秘术的需要,小小心里还是泛起些微醋意,敏行哥他还从未这般和我讲过话呢!
“黑白之白……寂清之寂……偊……偊……独行之偊。”少女牢牢盯着归海溶衡眸中那渐渐淡去的红色,语气越来越肯定。
只不过,她这旁若无人,只是死死盯着归海溶衡的眼神很是怪异。归海溶衡不禁心中一跳,想起在她意识之海中她那要吃人的恶狠狠模样。这丫头……脾气不太好么。
姜元煊盯了自称白寂偊的少女十好几眼,这少女的视线就是不转弯。小姑娘有些生气,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放肆无礼地瞪着敏行哥!她刚要说点什么,不料那白寂偊猛地一扭头,黑漆漆的眼珠子与她对个正着。
莫名其妙的,姜元煊突然感觉寒气逼人。这个白寂偊的瞳孔中似乎从内而外幽幽地发着微光,并且凝成了一根尖锐的钉子,直直钉入姜元煊的心房。
“你你你……”小姑娘破天荒的结巴起来。
白寂偊也只是飞快地看了姜元煊一眼就垂下了眼帘,脑袋一偏,谁也不理了。毫无光泽的短发遮不住她的面庞,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名叫悲伤的情绪,小小的身体在毛毯下蜷成了一团。
默然片刻,姜焕崇轻声道:“让她歇着吧,她的病情应当有所好转,”又看向归海溶衡,伸手拍拍他肩膀,“你功不可没!”
归海溶衡谦逊一笑,摇了摇头。姜元煊则俏脸生辉,比自己得了叔叔夸奖还高兴。三个人不再多话,鱼贯而出,往姜焕崇的办公室走去,一路轻声交谈。
第三章拨浪鼓
白寂偊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有一丛艳丽的花在阳光轻风中微微颤抖。她的目光漫天游移,不知在想什么,脑中空空时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来打发时间。
病房门开了,姜元煊走进来,笑嘻嘻道:“阿偊,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她一面说,一面摇晃手中物事,发出“咚隆咚隆”的声音,原来是个拨浪鼓。
唉,姜元煊自己也是个小姑娘,却偏偏把白寂偊当作了更小的小姑娘,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弄来,像带着小妹妹般宠着她。只是……白寂偊并不领情,也不怎么跟她讲话,面上从来淡淡的,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
姜元煊起初几天很是气馁,她是谁?她是乾元世家联盟上八豪门之一姜家的二少媛!她的父亲四十岁才得了她,自落地那便是千人宠万人爱,从来只见别人哄她惯她,哪有她讨好别人的道理?
可偏偏,白寂偊这个木木冷冷的小姑娘就是对她不假词色,总是懒洋洋漠漠然,少笑少说话。不过她聪明得很,刚开始说话时腔调古里古怪,过得十来天,竟就可以把官话说得比较顺溜,起码不用费神去猜了。
对于白寂偊油盐不浸的可恶态度,姜元煊很是着恼。无奈敏行哥临走前嘱咐了的,有件大事要着落在她身上,又看她头疼时可怜模样,姜元煊才按捺着气性陪下来,只等归海溶衡一来便撂挑子。
还好,白寂偊除了不爱理人外竟是个极乖的孩子,让她吃饭就吃饭,让溜弯就溜弯。姜元煊某一天突然想到,和自己养的小京巴脾气好像么!算了算了,不跟她计较,不值当。
看到白寂偊那副气死人的呆头样,姜元煊再也不以为忤,谁会和一只怪脾气的小宠物生气呢?她举着拨浪鼓,“咚隆咚隆”摇得不亦乐乎,将拨浪鼓凑到白寂偊眼前,笑道:“阿偊,好不好玩呀,你听你听,咚隆咚隆响……”
白寂偊微微仰起头,离拨浪鼓远了些,缓缓将黑眼珠子对准姜元煊笑嘻嘻的脸,慢慢张开有些血色了的小嘴,轻轻吐出一句问话:“我是白痴么?”
姜元煊一愣,立马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水波盈盈的大眼里却分明掠过一丝怜悯之色:“当然不是,阿偊好聪明好聪明的,你若是去考,便是永安太学也能考得进!”
白寂偊还是面无表情,又继续发问:“我都这么大了,既然我不是白痴,你为什么要拿这种一岁小娃娃才玩的东西给我?”
姜元煊眨眨眼,愕然,刚想辩解,不妨白寂偊手一挥,将她推得踉跄,又在病床上一划拉,摆满了床上的连环画、智力积木、洋娃娃,这些乱七八糟全是姜元煊近些天带来的东西,唏里哗啦,掉了一地。
白寂偊冷冷望着姜元煊,嘴角浅浅浮现一抹微笑,却满含讥诮嘲弄的意味:“你把我当宠物来养,以为我不知道?”
“你!你!你!放肆!不识抬举!”姜元煊终于忍不住大声喝骂,心里一格登,漫延开一丝不安。叔叔说,你要和她交朋友,就一定要放下你的身份,你要忘了自己是谁。可自己,却终于,还是,放不下!心里还是在想着,我是谁,她又是谁!?
若不是这场大地震、她是那大难不死的十日生还者,又若非敏行哥有件大事要着落在她身上,自己只怕看也不会看她这种脾气古怪、模样也不出挑的平民小丫头!
白寂偊嘴角那抹微笑越发浓郁,她刚刚调理得很有起色的脸庞不再是病态的蜡黄,虽然仍不甚白晰,但好歹有了些光泽,此时或是恼怒了,竟淡淡浮起层红晕。
一时间,姜元煊看得愣了,黄毛小丫头此时竟变得有了几分颜色。她那双凤目黑黝黝的瞳仁里射出比刀子还锋锐的目光,刺得姜元煊浑身不自在。
只听她继续用轻轻缓缓的声音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老天爷眼里,你我都是一个样子,你的猪圈狗窝只不过比我大些好看些罢了,你得意什么?”她翘起嘴角,万分不屑的笑,“你对我好,我承你的情,但若想籍此糟践我,那可万万不能!我若早知道有这一日,竟被人当宠物豢养,还不如死了!”
“你!阿偊……我没有……”姜元煊被她这番话惊住。她怎么也想不到,总是眼神空洞的白寂偊会有这样敏感骄傲的心思!她走近白寂偊,试图解释清楚,可千万不能误了敏行哥的事呀,“你误会了,我没有把你当宠物养的意思,你……太敏感了吧!”
“哼!”白寂偊尖锐的瞥她一眼,“你心里清楚!你们救我,是想让我去办什么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哈!她怎么晓得?!明明敏行哥是在叔叔的办公室里说的,姜元煊脸色有些变了。
“如果不是,我好了以后,为什么不让我回家?!我在这都住了二十多天了!比我来得晚的很多人都出院啦!”白寂偊指向窗外,果然不断有人被家人搀扶着往外走,因为伤的人多,灾民们伤势有所好转便会让转院或者回去临时驻地疗养!
一时间,姜元煊不知怎么反驳,事实也确是如此。
“寂偊,别多想,元煊是真心与你交朋友。”
白寂偊和姜元煊转脸向房门,只见姜焕崇走进来,继续说道,“不让你回家,是因为你失去记忆,怎么也想不起家里人的名字,所以我们一直试图在找你的亲人,你放心,你若是想走,今天便可以出院了!”
姜元煊听得叔叔这样说,不由有些着急,刚想说话,见姜焕崇对自己使眼色,这才忍住。
不妨两人模样被白寂偊全看在眼里,小姑娘又是冷冷一笑:“好啊,那我现在便走。”
她起身光着脚穿拖鞋,也不换病号服,大喇喇越过姜元煊,走到姜焕崇面前却停下来,深深一鞠躬:“对不起,医生叔叔,我没清醒时脾气很不好,听说给您添了很多麻烦,以后若是有事要我帮忙,白寂偊绝无二话!”
姜元煊噘噘嘴,你醒来了脾气就很好么?你又有什么本事能帮得了我叔叔的忙?!嘿嘿,真真好笑……
却听自己叔叔居然一本正经的说,好啊好啊,到时候你千万别反悔。姜元煊对着白寂偊的后脑勺作了个平日绝对不允许出现的动作——翻白眼。
白寂偊侧头瞟了姜元煊一眼,那似笑非笑神色竟似乎对她刚才的行为了如指掌。她沉默了片刻,从姜元煊手中抽走那只拨浪鼓,信手摇了几下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这些天我总感到非常非常的寂寞孤独,好像这天地间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很不耐烦说话。你能不计较我的态度经常来陪我,我很谢谢你,以后,你……”
“哼!我是姜元煊,我不会有让你帮忙的时候,你省省吧!”虽然心里极大的火气被她这番话消了一半,但姜元煊还是高傲的抬起头用眼角往下看着她。
白寂偊“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抬起手在姜元煊头顶轻轻拍了拍:“小孩子!”
她身量还没姜元煊高,模样看上去也比姜元煊小,却偏生做出这样老气横秋的动作,再加上有些不屑与之计较的语气腔调,立时又让姜元煊火冒三丈。但不等她发作,白寂偊转身又问姜焕崇:“在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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