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十天，野人族据守在明月关外，不敢进攻，可是也不愿意就此退兵。双方又陷入了僵持，只不过银罗国耗得起，野人族的粮草却无法让他们长期坚守。

“王爷，你说现在到底要怎么办？”

野人族长焦躁地看着仍然是一脸镇定自若的凤宵，弄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们现在可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跑的了。

“不用着急，我们不是还有最后的杀手锏么？现在是试出来的时候了。”

安平王笑得有些诡异，即便是骁勇善战的野人族长在这样的笑容下，浑身的寒毛也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很是疑惑不解地问道：“最后的杀手锏？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我让人从苗疆带回来的‘夺魂’，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想起那种毒药的厉害，凤宵再度微笑起来，就算是护龙军又怎么样？遇到夺魂照样是死。

“那个，也未免太歹毒了吧！”

野人族长有些犹豫，夺魂他是见识过的，只是那种药的传播途径实在是太过变态，甚至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真的要用么？

“我们银罗有一句话，叫做无毒不丈夫。想要成就事业，当然要有所牺牲。”

凤霄望着又开始撒着细雪的天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睛里却有什么连他自己也难懂。不惜一切代价，这也是他告诫自己的话。

“好，就照你说的办。”

野人族长咬牙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想着那十座城池，锦衣美食，一切也都值得了。

今天总觉得眼睛一下一下的跳，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细细的白雪洒在地面上，隐隐约约居然透着红色，那是血的预兆。

“赵将军，今天一定要加强戒备，小心敌人来袭。”

一手抚着额头，我不放心地交代，虽然这两天野人族都没有什么动静，但并不代表他们什么都不打算做。反而有可能，他们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是，公主。”

赵传的伤虽然严重，好在年轻恢复的快，这会儿又已经活蹦乱跳。但是，他却坚持把指挥权交给我，自己当一个服从命令的“小兵”。

经过上一仗，所有的人都对我心服口服，甚至有种近乎盲目的推从。

当细细的小雪变成大片飞絮，站在城墙守望的士兵，发现安静了几日的野人士兵，又开始蠢蠢欲动。离明月关约莫五里的地方，彩旗迎风飘扬，看花了人眼。

他们这次并非偷袭，而是明目张胆地攻城，数日前才铩羽而归，没想到这些野人居然还没有学乖，守城的士兵嘲笑道，然后重重地击鼓示警。

咚咚的鼓声在城墙之上响起，全城的人立刻严阵以待，我心中的不安却更加厉害。凤霄不是傻子，他这次定然是有备而来，不知道这次还会有什么新花样儿。

野人士兵金色的铠甲和高大的战马出现在我们所有人的视线内，护龙军早已经整装待发，只等着一声令下就拼个你死我活。对于那些野蛮人，经过上次的交手，他们已经有了应对之道。

“三千人迎敌，其它人留守，没有命令不许轻举妄动。”

我决定先探一下虚实，看看凤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在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不能够让所有人全部冲上前冒险。

“冲啊……杀啊……”

野人士兵的叫嚣声震耳欲聋，他们似乎疯了一样向着我方军队冲过来，挥舞着刀枪，却毫无章法，只是乱戳乱砍，像是执意要杀进护龙军中心去。

一个倒下来的同时，另一个有紧跟着接上，有时候甚至是踏着同伴的尸体，冲进明月关的野人士兵，身体开始逐渐泛红，而且有越来越重的趋势。甚至是地上的尸体，也开始变成鲜艳的红色，不管是头发还是眉毛，全都是可怕的血红。

“好难闻……”

几个靠的近的护龙军掩着鼻子厌恶地道，地上的尸体在这样冰寒的天气，居然立刻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尸臭，让人恶心到想吐。

“小心，不要碰到那些尸体！”

一直和大家共同杀敌的沐无涯大声地吼道，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紧张。他不知道，这种苗疆奇毒，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啊……”

可惜，他还是说的迟了，几个不小心碰到了尸体的护龙军立刻惨叫一声倒地，而且身体立刻跟着变为红色，从头发到眉毛再蔓延至全身各处，紧接着散发出难闻的恶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着无涯，我力图镇定地问道，这种毒实在是太可怕了，只要有人沾染到，立刻就会变成新的毒源。这样下去，根本就比会传染的麻风更加可怕。

“这种毒就是苗疆最恶毒的‘夺魂’，相传是经过历代巫女的诅咒，人只要一中毒就会变成毒人，和毒人接触的人也会中毒，最可怕的时候，一个毒人可以连带损毁一个村子。”

沐无涯皱眉解释道，这种毒他之前也只是听说过，没想到居然在这里出现，连他这个对用毒了解甚深的唐门高手也没有解毒的办法。

不断的有“红人”不顾一切地冲向明月关，没想到凤霄居然这么狠，牺牲了几百野人士兵的性命，把他们做成毒人来克制我们。

“公主，现在要怎么办？”

所有的士兵根本就是闻“毒人”色变，连碰都不敢碰，看到立刻回避，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越来越多的护龙军倒地，有的一个人被几个“毒人”围攻，范围渐渐扩大。而我，站在城墙之上眼睁睁地看着，居然束手无策。

“阿笑，小心……”

我惊呼一声，立刻换出赤月向他的方向飞去，几个“毒人”来来回回地打转，脑袋已经不受控制，看到人惯性地前去撕扯摧毁。阿笑现在的处境，非常非常之危险。

“不要过来……”

沈笑一边小心地躲避着这些“怪物”，一边焦急地大吼，却看到扇动着翅膀的赤月越飞越近。

“上来……”

伏在赤月的背上，我扯着嗓子喊道，看到步步紧逼的“毒人”，忍不住为他捏一把冷汗。

沈笑抓住那只柔软的玉手，纵身跳到赤月的背上，两个人的重量，让赤月身体轻微晃动了一下，两人一兽已经向“红人”们摔去。

奇怪的是，那些红人却纷纷地向后退去，像是在背后涨了眼睛，一步也不敢再靠近。

赤月打了个喷嚏，我发现那些红人躲的更加明显，不由得感叹，不愧是上古龙兽，就算是现在成了我的宠物，威严却没有任何减弱。

“原来，是这样啊……”

我点点头，望着龙兽有些抱歉地笑，手里瞬间多了一柄匕首。快速地在它皮毛较少的地方划了一道，鲜血瞬时低落，我眼明手快地用水囊结了少许，没有涂伤药，那割出的口子便自动愈合。

“……”

龙兽低头翻白眼，这个主子还真是物尽其用啊，起码在取血之前同自己打个招呼嘛！她这个刀子挥下来，自己的小心肝儿还真是吓得一阵乱跳。

驱使赤月继续前行，把沾了它血的清水洒在那些毒人身上，只需一滴，那些毒物便无声无息地倒地，慢慢地化水消失。

看到这里我不由咂舌，龙兽果然强大，且身上残留着上古神力，居然如此轻易地“化腐朽为神奇”。

靠在阿笑身上，我微笑着在人群中挥洒“雨露”，如果这时候托了白玉净瓶，拿一根柳枝，相信他们看我的眼神已经于膜拜菩萨无异。

话分两头，那些野人族士兵看到族长居然拿他们这些活人喂药，早已经生出抗拒之心，现在看到越来越多的毒人凄惨的下场，立时乱了套。几支早有异心的队伍率先丢下主帅撤退，一时之间军心动荡，局面开始无法控制。

“凤霄，我什么都照你说的做了，可是现在却变成这种结果。”

野人族长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转来转去，怨毒地盯着凤霄道，如果不是听了他的鼓吹，他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还不是为了那十座城池？自古便是人为财死……”

凤霄冷哼一声，嘲讽地道，连虚假的和平也不愿意伪装下去，心里却也知道大势已去，心中委实不甘。

“沐晓晚，你还真是我的克星。”

白色身影一闪，人已经奔出帐外，脸上表情阴沉可怕，在在有着一种鱼死网破的狠绝。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这厢，护龙军士气高昂，把溃败的野人士兵打了个落花流水，俘获俘虏无数，收缴兵器无数，人人无不是心头大畅，只比吃了人参仙丹还要痛快。

“公主，你就是我们银罗国的福星啊！”

赵传激动地上前，对某人的崇拜程度更上一层楼，一旁众多部将无不点头附和，这辈子见识了“仙人”风采，就算是死也值得了。

“沐晓晚，你很得意是不是？”

冷绝的声嗓，透着深浓的绝望，无数暗器朝我飞来，其中还夹杂一柄寒光烁烁的宝剑。这宝剑的主人，我自然是认得的，除了凤霄还有谁？

此时的他，丝毫没有丧家之犬的狼狈，拿剑刺来的身形还是优雅万分，如果不是眼神太过毒辣，行动太过决绝，这人和我第一次在青楼所见的安平王无异。

“凤霄，你这是在做垂死挣扎。”

不用我出手，阿笑的长剑早已经和他斗在一起，阿笑的武功我还是很放心的，就是再添一个安平王也打不过他。

“男子汉大丈夫，绝不屑苟且于世。”

手臂肩膀大腿被划出无数道口子，虽然不重却是血流不止，凤霄挥剑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勉强靠着一柄剑的支撑，才没有倒在地上。

“收手吧，如玉一直在你们的家等着你。”

想起那个如烟如雾般的清冷女子，我的心有了一丝松动，如果凤霄一直不回去，她是不是就要一直等下去？一直到老死？

“我杀了沐镇南，现在你却要放过我？”

凤霄挑眉，脸上无一丝血色，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又似乎早就飘到了天边儿去。

“你该感谢，自己有个好儿子。”

淡然地看着他，曾经对这个人恨之入骨，想把他千刀万剐，如今却只觉得他可怜。这一辈子，他注定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只要有我沐晓晚在，他的任何阴谋都不可能会成功。

那个倔强的孩子，自大火中出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绝口不提他的爹娘，六岁大的小人儿，却硬是凭添了几分沧桑和寂寥。

被利用，被抛弃，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亲爹，我以为凤羽对这人应当是恨之入骨的。

可是那小人儿睡着之后，毫无防备的在梦中呼唤着爹爹，无数次看他在梦中惊醒，连我都觉得心疼。可是，就算被如此对待，还是不能放下么？

为了这些有的没有的理由，我决定留下凤霄一条命，让他永远屈辱地活着。

“如玉……羽儿……”

凤霄的眼神儿闪了闪，又想到那个总是如冷玉般怎么也暖不热的妻子，她在等着自己？还有羽儿，他不怪罪自己么？

“哈哈哈……”

在我以为凤霄会为着妻儿动容的时候，他却大笑起来，疯狂而肆意，苍凉而凄然，到最后眼角居然流出一滴泪来。

这泪，是他仅存的善良。

血，染红了雪地，那横起的剑清脆地落地，男人的身体在我面前倒下，脸上却带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让我一生也难懂的笑容……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人……叹了一口气，心里没有悲哀，没有遗憾，倒有着三分佩服，他对任何人都是如此的残忍不留情，就连对待自己也是这般。

国史记载：银罗国祈平三年冬末，昌平公主率护龙军救援边关，大败野人族，自此五十年内无外族敢来侵犯。

银罗国自此，在少年天子的带领下，进入另一个盛世。

野史相传：昌平公主乃是仙女下凡，骑下有一仙兽，她的出生便是为了护卫银罗国一世平安。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一个人改变，看着羽翼渐丰的少年天子，他的笑容更加难测，心也更加难懂……

我现在的处境，和当初的左相竟是相同。银罗国人，可以不知道皇帝是谁，却不能不知道昌平公主。如同传奇般的存在，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今日好不容易躲过阿笑、无涯还有四侍他们，我一个人依约到了华旭的酒馆，推门进去就见到一身青灰衣袍的甘修文，抛却了锦衣绣服，眉宇间意外透着一股清和之气，竟然似不属于这天地一般。

“你来晚了，罚酒三杯。”

甘修文嘴角噙着笑，比着桌上大号酒杯道，细长的狐狸眼微微上扬，成心想把人灌醉。

“我现在哪里比得了你悠闲自在，好不容易才避开所有人出门……”

半真半假地抱怨着，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偶然一瞥窗外桃花正红，原来却已经是春天了。甘修文看起来很好，那么这三杯酒，我喝的也算是值得了。

“当初多亏了你，我才知这天下之广大，不再局限于芥子之中。”

眼前之人，没有了戾气，没有了困惑，没有了欲念，看起来更加像是一个房外之人。不由让人心生感慨，这当真是当初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银罗国第一才子左相么？

看着仍是慵懒窝在一片春光之中的甘修文，不由想起那日的情形，却是恍如隔世的梦……

“如果，我放弃所有的一切，权势，富贵，为了你做一个平凡百姓，你会不会动心？”

言犹在耳，他略带着期盼和不安的表情，让我觉得心酸。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人会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

“我，还能回到从前么？”

那样迷惘地看着我，就像是一个迷了路的孩子，脆弱的让人心怜。

我无法回答，他想要的，我给不起，一切都已经太迟。如果他一直是那个天逸，或许，某些事情会有所不同……可是我遇到了阿笑，所有与之他的可能就变成了不可能。

“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

甘修文喃喃地重复着，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歇斯底里，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心碎神伤。

劝慰的话说不出，目光滑过桌边的潋滟，抚过每一根琴弦，然后轻拢慢捻出一曲《清心普善咒》。相传这乃是娥眉崔绿华所创，相传她升仙之后，留下一本乐谱，便是此曲。

琴声入耳，仿佛钻入人之五脏六腑，抚慰着每一个毛孔，让人心情不自觉地放松，心静如水。这世间一切的烦恼，便有如那天边的浮云，却飘越远，直至最后再也不见。

甘修文安静了下来，闭目听着曲子，脸上悲戚渐渐转为平和，眉宇却还是不自觉地纠结着。

一个晚上，军帐之中一直传出清平琴音，似能抚平人世所有创伤。这一夜，许多人难得好眠……

一遍又一遍地谈着，我只希望可以为他，做最后这么一点儿微不足道的事。希望，到最后，他可以放下……

“晚儿，多谢你，有些事情我已经想开了。”

甘修文浅笑，看着仍未自己担忧不已的女子，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能被她放在心上，也就够了。为情所困，为情所苦，果然不适合他，还是自由自在地好。

如是想着，心却微微地刺痛，有些出神……等想起晚儿的时候心不再痛，才是真的想开了吧？才是真正的放下。

千言万语在心，口中却无半个字，我只能看着他，什么也不做。

“这是信物和虎符，给你吧！”

甘修文从怀里掏出两件物事，再没有多看一眼，他对这些已经不再留恋。或许他在乎的，从来就不是这些……多年的心结在琴声中得以缓和，即便是回不到从前的天逸，他也不想再做左相。

“你，不后悔么？”

看他如此，我反而没有立刻接过去，失了权势和富贵的甘修文，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么？

“我只是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太无趣。”

甘修文坦然地说出这句话，连自己都有些吃惊，然却是发自内心。他突然觉得人生很没有意思，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又不能完全地抓住。

所有的回忆都变得鲜明起来，却无法再和眼前这人重叠，如今坐在我面前一身道袍的甘修文，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感。笑容仍然明媚，却不再让人觉得魅惑。

“那日，我与你约定两年之后再见，看看我到时候是不是真的能够放下……”

甘修文悠然地浅尝杯中酒，笑看着窗外桃花，视线已经不会纯粹地留在一个女子身上。

“是啊，现在看来，你是做到了。”

举杯相庆，我是真的为他高兴，他可以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想必是真的不在意了。

如同知己般畅谈，听甘修文说这两年的见闻，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当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在桃花树下道别。

这一次分别，不知道何时才能够相见，我想，如非刻意，此生是很难见到了。

回到府里，看到阿笑躺在树下的摇椅上，像是在闭目养神儿，走过去看，却是睡着了。这个傻瓜，一定是在这里等了很久……

俯下身去，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心中升起无限柔情。幸好，我有遇到他，幸好他一直在我身边。

“唔……你回来了。”

沈笑睁开眼睛，发现已经是黄昏，动了动嘴唇，仍是半睡半醒地回应道。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忍不住再次低下头，朝着那染了春色的薄唇亲下去。唉，现在我对阿笑的“美色”是越来越没有抵抗能力了。

“等我交了兵权，咱们就回竹屋去，过平静的生活，再养两个小毛头……”

一吻毕，我微笑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一天想必不会太久，凤隐已经不再需要我，银罗国的百姓也不再需要我……

终有一天，他们会把我遗忘。而我，并不在乎。我所在意的，只是眼前这个人而已。

“好。”

沈笑望着心爱的女子，不假思索地回道。只要是她说的，就什么都好。

当所有轰轰烈烈都归于平淡，我想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