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子时刚过,刘发便得到了宫外的急报,齐王,吴王,丞相府,廷尉署皆都等宫门一开启,便递上了急奏。
刘发脸色沉重,思忖良久,转而对内侍道:“罢朝议,朕要去探望齐王,摆驾。”
在未央宫前殿外等候的群臣此时也纷纷知道了昨夜齐王遇刺一事,却都不敢讨论,反而肃静异常地站在当地,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不用说,他们已经有些怀疑到了刘平的头上,因此才不敢当着刘平的面谈论此事。刘平神色凝重,站在班列之首,也不去与窦婴等人交谈。
片刻之后,宫谒出来朗声道:“皇上口谕,今日罢朝议,众臣请回。”刘平听得微微一惊,转而转身往宫外走去。
刘庸虽未被刺中要害,但是伤口甚大,伤势也不轻,躺在榻上,面无血色,看得刘发也不禁哀然。当下怒意顿生,把齐王府的府卫叫了过来,喝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奴婢!若是齐王有什么好歹,朕便要你们偿命!”吓得府卫顿首请罪不已。刘庸却还勉力挣扎道:“父皇不必责怪他们,是儿臣一时疏忽所致。”
刘发道:“你不要乱动。这件事情,朕会替你做主。”刘庸细声道:“儿臣谢父皇,父皇不可因儿臣而责罚无过之人。”刘发点点头道:“好,你好生将养,这些日子就不用参加朝议了。朕过些日子再来探望你。”
刘庸被人扶起来拜了一拜,又颓然躺回榻上去。
未央宫宣室
梅姬正跪在地上抹眼泪,泣道:“陛下,这是有歹人要庸儿的命啊,陛下,您一定要为庸儿做主啊。”刘发温言劝道:“这是自然,庸儿是朕的儿子,朕当然要替他做主。”梅姬仍是哭道:“陛下,朝里朝外有多少人都盼着庸儿死啊,您可不能将这些人就这么放过了。”
刘发闻言,有些不耐,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你不要胡说。这件事情朕已经让窦婴和许昌去彻查了,你先回去吧。”
梅姬这才缓缓站起身来,道:“谢陛下”,退了出去。
过不多时,殿外内侍报道:“陛下,梅大人觐见。”刘发微一迟疑,道:“让他进来。”
梅苞从殿外趋步而入,拜下施礼过后,刘发问:“有什么事吗?”梅苞垂首道:“陛下,臣请问您,您有几个儿子?”刘发神色不悦道:“你什么意思?”
梅苞道:“请陛下恕臣唐突之罪。还请陛下先回答臣的问题。”
刘发强忍不快,道:“两个,你有什么话直说。”
梅苞顿首道:“陛下,可是天下人都认为陛下只有一个儿子,那便是吴王殿下。”刘发一拍几案,怒道:“放肆!你敢这么和朕说话!”
梅苞颤声道:“陛下,天下人只知有吴王,而不知有齐王者,众矣!齐王殿下此次遇刺,并非意外啊。”
刘发闻言,压下怒气,道:“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梅苞脸色沉痛,道:“陛下,齐王殿下虽为皇子,但是生性仁和平淡,不好与人争执,这陛下想必也是清楚的。”刘发道:“朕自然知道。”
梅苞道:“陛下圣明。但是,齐王殿下的仁和低调,却成了某些人不敬殿下的依仗阿。他们因为知道齐王宽仁,而不敬不礼,甚至不屑齐王殿下已久矣阿,陛下。”
刘发闻言,动容,道:“此话怎讲?”梅苞赶紧接道:“陛下,臣虽为齐王殿下的娘舅,但此时却也是以一个臣子的立场来说话。齐王殿下自受封之日起,朝中大臣见风使舵者纷纷依附在吴王殿下的门下。挑拨陛下的两位皇子之间的关系。”
“这尚不算什么。那些势利之人,因为看着齐王殿下寡言少语,很少在朝堂上与人争辩,又看着陛下对齐王不甚召见,便以为齐王不被陛下宠爱,以为陛下厚吴王而轻齐王。”
刘发闻言,微有些尴尬,道:“胡说!朕的儿子,朕一体看待,有什么厚,有什么轻的。”
梅苞顿首道:“陛下圣明,臣也正是如此想的。因此臣从未相信过这些谣言。但是,朝中有些大臣,妄自揣度圣意,为了一己私利,待吴王如父母,弃齐王如敝履。”
刘发又是动容,道:“何人敢尔!”
梅苞道:“陛下。您可知道,长安城中的官宦贵戚,看到吴王殿下的车驾是如何一番情状吗?他们是下车躬身退立在道路两旁,人马垂首,以目恭送吴王殿下,直到车驾远离,才敢重新登车。”
“可是,他们对齐王殿下呢。即使齐王殿下的车驾已经到了跟前,他们也只不过是要求骑奴稍稍让出一些道路来,马不停,车不驻,人也不下来。”
“请问陛下,这难道是臣子应执之礼吗?”
刘发闻言,顿时有些恼怒,喝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梅苞道:“臣句句不敢虚言。这还是暗地里看不起齐王的人。朝中甚至还有明着不把齐王殿下放在眼里之人,到处宣扬,以为睿智,以为有远见。”
刘发今日正在心疼刘庸,为帝将近一年以来也颇觉亏待了这个老实忠厚的长子。现在刘庸人还面无血色地躺在病榻上,梅苞又在这说朝中竟然有人看不起刘庸,倨傲到连臣子之礼都不尽。
刘发越想越怒,冷然道:“究竟是谁敢如此大胆?”
梅苞道:“臣不敢欺瞒陛下。正是灌夫这个匹夫。灌夫依仗朝中权臣,近些年来大肆结交豪强,与颖川当地官府勾结一起,横行无忌,武断乡曲。前些日,在吴王殿下大婚之日,他便当众口出对齐王殿下不屑之言。在座有的大臣气不过,暗地里告知了臣下。臣下听了虽然气愤万分,却也拿他无法。”
刘发冷着脸,道:“他说什么了?”
梅苞道:“臣不敢说。”刘发喝道:“有什么不敢说的,说!”
梅苞道:“灌夫说,齐王殿下如敝履不足贵,可贵者吴王殿下也,就连陛下这帝位……”刘发听到这,神色已经冷若冰霜,沉声道:“说下去。”梅苞故作惶恐,道:“就连陛下这帝位也是吴王殿下争来的。将来大统不传给吴王又传给谁?”说完,拜伏在地下,不再言语。
刘发听完了,也不做喜怒之色,面沉似水,半晌,道:“你先回去。”
梅苞目的已经达到,当下也不再画蛇添足,顿首而退。
刘发仍是默然端坐当地,沉吟不语。
要说刘发全信了梅苞之言,这却也不是。刘发还没老糊涂,还能分清楚是非。但是梅苞所言,也确实捅到了刘发心底最不安的一处。
事实上,刘发这帝位确实有几分是刘平争来的。没有刘平,只怕连窦太后都已经倒了,刘彻此时也不会被囚禁在广渠阁,而是君临天下。而他这个得罪了田蚡,得罪了王太后,又无权无势的藩王,能不能继续做那个太平王爷都很难说,哪还能入京称帝,南面为尊?
但是,为帝之人,又哪里有人会愿意承认这个帝位是靠别人给自己争取来的?不论功臣还是贵戚,都不过是朕的仆人,朕的子民,何敢因功而倨傲,甚至功高盖主?即便儿子也不能例外。
刘发或许不相信梅苞说的是真的,但是既然梅苞能这么说,就说明确实有人会这么想,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会不会都认为这天下是吴王给争来的,根本就没有齐王什么事。既然天下因吴王而有,理所当然也该传于吴王,甚至连刘发这个皇帝,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过渡。
刘发正是想到了这些,才面色沉重,不发一言的。
为帝与为王,心态实际已经差得太远了。
刘发静坐了半日,开口对旁边的侍中道:“拟诏。”这侍中正是桑弘羊,桑弘羊趋前跪在案下,摊开一卷竹简,道:“陛下请讲。”
刘发冷然道:“淮阳太守灌夫,为臣不敬君上,不执臣礼。言语失德,举止僭越。勾结恶僚,横霸乡里。既失臣德,有忝君恩。兹,即免去所任太守职,下廷尉署,严加推问。”
等桑弘羊写完,刘发又道:“传朕口谕,丞相,御史大夫,九卿,还有吴王,到宣室见朕,廷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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