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日，午夜。

天空乌云密布，吞噬了最后一丝星光。

“风，要起风了。”欧鸿华站在团指挥所前的空地上，喃喃地说道。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团卫生队的军医和卫生兵们在一排排前线抬下来的重伤员边上忙碌着，土坡的另一端，营地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百多具白布覆盖的担架。

经过半夜鏖战，他的突击连终于从西北角率先攻入城内，没想到丧心病狂的敌人连夜又在城内挖了好些隐藏的地堡，猝不及防之下，突击连长李一坚以下就牺牲七十二人，重伤三十一人。

欧鸿华恨恨地想到，浑然不觉自己的眼角裂出了一丝血痕。

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着，一营和二营在城内遇到了顽强的抵抗，欧鸿华不得不把三营投入了战斗，而2团也奉命从打开的突破口跟进，和凭借房舍、碉堡节节抵抗之敌展开了激烈的街巷争夺战。

眼下，第2旅手头只保留了一个营的预备队，一时无力扩大战果。

友军方面，徐荣华第4师在西南角的突破同样伤亡惨重，虽然在同盟军里面是三个团的满编主力师，但全师总共5000人不到，攻坚时又缺乏重武器，前半夜完全是依靠士兵的性命和炸药包一步步地推进。

直到欧鸿华的1团从西北角突破成功后，他们才在第3军的火力支援下打开了缺口，此时先头的突击团也已经伤亡过半。

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狂风，刮起满天尘土，重重地打在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

一营的叶西塘营长头上绑着一圈被鲜血染红的绷带，靠在用沙袋堆砌的街垒后面大口喘着粗气。他的身边，重装备连的一挺马克沁重机枪正在对敌人进行压制射击。

李一坚的死亡大大刺激了他，叶西塘亲自率领剩下的三个连（两个步兵连以及重装备连）冲上了前线。

很快，猛冲猛打的部队就发现街道里到处是隐藏着不及半人高的地堡，立刻增加了数十伤亡，连叶西塘自己都挂了彩，不得不缓下来等待团里火力的支援。

李守信这个王八蛋，要是让老子抓住，非活剐了他不可。

叶西塘嘴里恶毒地咒骂着，重重地向旁边吐了口血痰。

心痛啊，攻击之前全营各级主官可都是研究过指挥部发下来的多伦城防图，进攻前大伙都是信心十足的。

事实上，虽然破城时坚固的碉堡工事迫使团里使用了两套攻坚方案，但伤亡并不大，怎么看入城后清扫守军都该是更加容易的差事。

没想到李守信的绝户计逼迫杂牌部队在一线碉堡死拼，且过去三天借着同盟军扫清外围的机会更是抢修了众多地堡，这些明暗火力上来就把突击连给几乎包了饺子。

毒，实在是毒。

刚刚亲自察看完硬生生炸掉的暗堡，半埋在地下的铁门上一把大铁锁还几乎完好无损地晃荡晃荡着……叶西塘长长出了一口气，难怪这些无路可逃的乌合之众不得不与堡垒共存亡。

他妈的，老子们就先和你们耗在这里，等战防炮连上来再慢慢收拾你们。

天空一个闷雷，响彻远方的天际。

欧鸿华下意识地抬了抬头，狂风愈吹愈起劲，电光不时闪烁天边。这个鬼天气，对于城内和敌人短兵相接的部队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电光暴闪，半空打下了一个惊雷，照得天地间一片通明。

几乎就是转瞬之间，酝酿巳久的雷暴雨倾盆而下，充塞了整个空间。

欧鸿华就这样站在滂沱大雨之中，雷电交加之下，他高大的身形**地一个劲往下滴水。

贼老天，你他妈的在开啥玩笑！

血，溅满了长街。

雨水在屋舍边如水帘般泻下，打得一街泥泞。

血渍与泥泞相混，颜色在黑夜里显得更加怪异。

更要命的是，前线的部队没有预想到这样的街况，往往一个冲锋未到半路，不是滑倒在满街的泥水中，就是被街道两侧的机枪扫到，转眼间，街道已仆满了兄弟们的尸体。

根据前指的作战计划，黄昏发起总攻，由城西南角和西北角突破，争取黎明前结束战斗，全歼守敌。

此时，战斗打得天昏地暗，到处是枪炮声，到处是白刃肉搏的场面，敌军的顽强抵抗大大出乎了预料，而坚固的工事和复杂的天气更是增加了前进的难度。

时间很快一分一秒过去了，雷电狂作，大雨愈趋暴烈。

第3军2旅的前线指挥部里，郑润成在房间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旁边，2旅旅长应占彪的嗓门已经嘶哑，不停地接听着前线各部队的最新汇报。

乌黑的天空虽然分不清昼夜，但郑润成清楚地知道，经过一夜恶战，多伦大部分还依然在李守信部队手中。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三天内也许能拿下全城，但是，华北的日军……

要让部队先撤出战斗吗？

他停下脚步，注视着县城周围的冲天火光，紧紧地攒起了眉头。

战斗打响前，冯大帅特别发来电报，金陵政府强令解散察哈尔抗日同盟军，正在秘密联络收买各军将领，同时从华北调兵，目前已有十六个师15万人陈兵于南线。

如果不能及早攻克多伦，一则日军大举来援，此番北征将前功尽弃；二则金陵方面再无顾虑，恐怕会直接攻打张家口，扼杀同盟军于襁褓之中。

今天，全国正瞪大眼睛看着多伦，多伦一城牵系着民心，牵系着民族的振兴。拿下多伦，不仅可以打击日军的嚣张气焰，开全国收复失地之先声，而且抗日同盟军声誉大振，中央政府也必然投鼠忌器，不敢过分进逼。

郑润成有些后悔过于低估了伪军的战力，否则集中兵力从城西攻入，放由李守信逃生，也许多伦一城早就唾手可得了。

吉鸿昌总指挥晚上业已三番两次来电，催问前线进展，准备随时投入宣侠父第5师和张振生的察哈尔省自卫军进行巷战。

只是眼下天气恶劣，再多的部队在城内未必有太大效果……

“应旅长，”他终于下了决心，沉声说道，“待天气稍为好转，就把最后的预备队也投入城内。必要的时候，军里把程济勇的新一团调来给你，争取再有一天，彻底吃掉顽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