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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云乱》第七十八章 凡间(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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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

李岩岩不知道刺眼的是已经变得凛冽透出寒意的阳光,还是空中不能控制的混战;丢失了本子,他就丢失了一切可以倚赖的东西,让心里空荡荡的,好不舒服。

跳出来,反而看得更清楚。

从核爆中险死还生——却负了让“天医”也束手无策的重伤,李岩岩对这个结果无话可说。他平躺着,正好能看见头顶高处白云真人站了虚空,上身如天,下身如地,任凭雷音滚滚,野云四合,只是不动,身形泠然清越,道貌岸然。

这竟是域外天魔!

李岩岩静静地望着,忽然觉得从自己得到本子到现在这几年里发生的事情好笑起来。

“有分教:……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那我算是善,还是恶?”他念叨着,又想起一首定场诗:

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

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

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

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没辙啊……”李岩岩苦笑,慢慢地自言自语,“那也有必须做一做的事情……”

华一会错了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突然叫道:“李岩岩,你休要小看了寒门!我这就开方子给你吊命——保你不死!等返回,我叫地理鬼一起去寻访本门祖师,还不信治不好你!”

李岩岩啼笑皆非:华佗门的祖师……本子上可从没写过——事实上,虽然本子的存在已经近乎皆知地隐密。但恐怕除了宝光上人与和尚之外,世上多高明的人物,也都还没想明白自身的存在竟是来自本子,或者说,仅只来自于李岩岩的臆想——究竟华一也是个搞不清状况的。

倒另外有人猜得到,只是他对此并不关心。

“李岩岩,你别想一死了之!”那人恶形恶相地插口,想扑上来打,却被红娘子拦住,雪亮的刀尖逼住咽喉。

“哟。刀局,你也在?这可是火星——果然无孔不入,我佩服你。”李岩岩咧嘴一笑。

那人是国安局的局长,李岩岩在外交部的顶头上司:刀梅。

刀梅瞪圆双眼,咬牙切齿。他头顶蒸蒸冒出白气,浑身哆嗦——是愤怒。也是恐惧。混战始动。他连滚带爬地蹿到附近,差一点儿就没了命;和尚斜一眼。把佛光放开道缝隙让他进来就不理了,别人更是都把他当成了透明的空气。

“我……也在?李岩岩。你闹出来这么大的乱子,你、你别想一死了之!”刀梅怒吼。

天下第一武道会后。因为要遮掩有关李岩岩地舆论,刀梅结识了“云想衣裳花想容”花云——花云道行太低,本来不愿到火星凑这番热闹。但架不住刀梅郸死乞白赖,只得搭一艘顺风船带了人来……

于是花云就死了。混战初起,她被“姑射仙子”的“雪绫衫”冻住,凋零在恣意的剑风里。

刀梅亲眼看见花云丧命,自然内疚,却不至于涌起来感伤的情绪——他本身是视死如归的;可是,哪怕付出更大的代价,他也不能教李岩岩就这么认了命——完了。

——否则还有谁可以制衡这一帮快把火星给零碎拆了地家伙?

“打不打方腊,只看他是不是我地仇人。刀局,我拉的屎自己会擦,不劳惦记。”李岩岩笑笑,目光转向华一:“拔针。”

……

“咝……妈妈地……没要镜子,很明智。”李岩岩把右手举到眼前,倒吸一了口凉气,喃喃苦笑。

那是怎样一只右手啊……腐烂的皮肉裹住了蓝黑色地骨头,一动,拇指就脱落,挂着肉丝和黏液缓慢地掉下来。

——李岩岩的注意力不能集中,在他执拗地坚持下,华一叹着气拔出了金针,立刻,剧痛占领全部的神经!

“像被三千头驴排着队踢了脑壳……”他往前迈了一小步,“噗通”栽倒,刚移植的眼球有一只撞上了地面凸起地沙砾,碎了。

李岩岩趴着,龇起仅剩一半的牙齿嘿然冷笑,抬手抹抹,把眼球连同污血、腐肉都甩开,翻个身,眯了另一只眼,朝天空喊话:

“白云真人,老子就快死了!你还不动手?”

白云真人微微皱起眉头,如漆的双眼里透出一点杀意,让那身处恶境却飘然逸然的仙人风范破了功。

“无量天尊……”

“阿弥陀佛。”在白云真人带着几分无奈的叹息声响起时,和尚也宣佛号,扶起了李岩岩,毅然说道,“先生,今日事,先交给小僧如何?”

“虽然我的卖相更惨……你的伤能比我轻多少?”李岩岩摇摇头,脑袋里轰隆隆一阵乱响,昏沉沉地疼,“和尚,我不死,就还轮不到你。何况,宝光的老年痴呆症不好对付。”

红娘子冷冷插话:“李岩岩,你死你的,可宝光跟姑奶奶有旧仇,今天撞上了,算他倒霉!”

“南无观世音菩萨。李、李公子,那个……吊影真君,是贫尼师门、师门的死对头……贫尼……要替师姐报仇,除妖卫道。”

吐血神尼也来参了一脚,小姑娘涨红了脸,巧之又巧地跟和尚、红娘子排成了一个三角形,正好把李岩岩护在中间。

李岩岩的脸明明烂了,看不出表情,可身体的颤抖应该代表了某种情绪,语调的淡然也像是欲盖弥彰:“那就一。”

话音刚落,斜刺里冲出两道光芒!一是剑光,来自虬髯侠,另一道乌沉沉的。却是公孙男擎了霸王枪。

一刀,一枪,抢在李岩岩的前头,只听震耳地大笑响起:“小哥儿,你偷偷摸摸抛下俺来这鬼地方打架过瘾的账记下了!这回,俺得占个先!”

虬髯侠黑密密的胡须绷紧,像颊上插着无数钢丝,根根见肉,他脊梁挺得笔直,背影如山如岳。拦住了李岩岩的去路。

公孙男脸上罩了一层冰霜,和虬髯侠并排站好,冷冷地说:“大将留着压阵,先锋官我夫妻二人领了。”

李岩岩有些迷惑:“夫妻?”

虬髯侠、公孙男一齐脸红,却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向北飞驰——剑气、枪锋直取宝光上人!

——宝光上人还呆着。没动。

瞬间。剑到,枪到!

无名剑是千万个太阳在手。耀目生辉,不可直视;霸王枪展开来是无尽的夜幕落了。庇护住枪尖,似轻灵的毒蛇吐信——夫妻同心。女貌郎才珠万斛——其力断金!

但断不了宝光上人的性命。

白云真人后发先至,居然不动声息地到了北极点上,与宝光上人对视。他左手一反。食、中二指拈住了虬髯侠的无名剑,又将公孙男的霸王枪轻轻夹在腋下。

千万个太阳熄灭,夜幕撩开,只有那件雪白的道袍无比显眼,宝光上人慢慢抬起了头。

白云真人淡然道:“无量天尊,二位,宝光上人已老,禁不得二位如此霸道地招式……况且老道也欠李先生一个交代……总之,还是由老道出手吧。”

“让他打!”李岩岩被和尚扶着,已经飞来附近,大声招呼——红娘子、吐血神尼左右冲突,飞刀与神雷开路,挡开四面混战的余波,力不从心却苦苦支撑,片刻间就香汗淋漓。

火星一行,起因是刘亚文暗杀姜语竹,李岩岩来找宝光上人讨个公道;为斩草除根计,上溯无尽光阴而回的宝光上人非死不可。尽管,往最坏里揣摩,李岩岩也不曾料到事局的发展会让自己落到这么悲惨的田地。

但最初的目地始终没变。

杀宝光上人!

李岩岩很明白:眼下地局面正是宝光上人一手促成——他以身为饵,在火星守株待兔,这是极笨拙极危险的做法,称不上什么“阴谋”、“阳谋”,效果……却出奇地好。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本子失主,教世间英豪杀红了眼睛。

至于李岩岩濒死地重伤,只能算个搭头。

叫了虬髯侠和公孙男回来,李岩岩强撑着解释:“……这是一个死局……白云真人摸不透宝光的深浅,不能稳操胜券,所以……他不敢出手。他在等。”

“阿弥陀佛……”和尚疑惑,“小僧不明白。”

“人太多,就有变数。但只要等下去,混战早晚会出结果……只要等下去……”

李岩岩大声地咳嗽,咳出了血,一语石破天惊:“他、他也在等我死。因为,我才是最大地变数。”

白云真人霍然转头,苦笑道:“李先生,你实在不像是个将死之人。”

李岩岩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白云真人,只有我知道,你真的是……‘一个好人’啊……”

……度过十一亿年地岁月,宝光上人无所谓设局求死,但白云真人不想死,更不愿让本子落到别人手里——本子上写好的设定不会更改,有些人除妖责无旁贷,有些人……就是妖怪。

用不到李岩岩再提出“十年之约”的鬼话挤兑,白云真人必须顶缸

起风了——其实,风一直没有停。

白云真人并未出手。

李岩岩站得稍远了些,但他清楚自己所说地每一句话都被呆呆的宝光上人收在耳底。

“……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宝光,看看你到底会死在谁的手上?”不知道李岩岩是在问哪一个,他莫名其妙地低声唱歌:

“……等待太长,人生苦短。看过了沧海变成桑田好几遍,如今齐天大圣也戴上了紧箍圈,他安慰自己说这也是一种修炼。算尽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了西天,历经万险原来是为了仇人相见……”

白云真人挑起眉毛,略有几分讶异与哭笑不得:“是黄阅的一首《凡间》?李先生高抬了这妖孽。”

“白云真人。你过了宝光这一关,我就心甘情愿把我的命给你。”该死地人了?”

风声激烈起来。

风重,重逾千钧。风中夹着冲天的戾气!

是李岩岩的味道。

沙场寂静。

明明是混战,剑气杂糅杀气,诸般法宝肆虐;从天顶极高处俯瞰,风雷激越,宝光冲天;到处,莫名的巨力把高山推平。运河填满……

龙卷衔接九霄,突如其来刨开土地,抛起无数硕大的岩石令其如乱雪,再将它们搅成细细的沙粒,悠悠洒洒。

四时已乱。有鹅毛大雪飘扬,带来冰寒冻裂宝剑。冻彻人心;还有大火蔓延开来。以无上的高温撩起赤红帐幕,烧尽不毛的平原。蒸腾烟雾。

透过染淡淡桃花红的天空,群星的璀璨也被夺走。偶尔开了血色地烟花,不知是谁的性命绽放了。

就凋零。

然而寂静。

那两个人面对面

目光交接,却一句话也不说。白云真人的脸色越来:=上人偻的背逐渐挺直了些。

火星北极,寂静仿佛成了有形的事物,好没来由地铺开了,侵蚀着周围的一切

“退。”李岩岩轻声说,与伤势无关,他喘不上气来,眼睛里有火烧火燎地感觉,竟不能正视白云真人将与宝光上人地一战。

和尚扶住李岩岩,其余几人围成方阵,缓缓离开***。

“你们……都不要插手。”李岩岩低下头,看见自己脚掌上的腐肉正从骨架上滑落,生出一阵心悸,苦笑着问,“大胡子,你到底也要帮我?”

虬髯侠不回头,冷声答道:“小哥儿,你欠俺一顿好饭。”

李岩岩窘住,烂没了地鼻尖儿直发酸,就喃喃地说:“好像生死也没那么容易勘破……是吧和尚?”

“阿弥陀佛。”

……

“就这样吧,我们暂时躲远一点儿……”李岩岩歪着脑袋,问,“你们猜,白云真人杀不杀得了宝光?”

……

“宝光上人死定了!”“地理鬼”宏普和尚显然不是在回答谁的问题,他拉住了华一和刀梅,正缩在火星地壳三十公里深地旮旯里。地下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刀梅惊魂稍定——刚才李岩岩一伙升空,很不负责任地把他和华一撇下了不管,吓死人——却摸黑扯着宏普,连声追问:“李岩岩呢?在哪儿?”

“老实呆着。”宏普晃晃光头,颇不耐烦。

“我不能老实呆着!我知道你,你是跟‘神舟’飞船来的——飞船在哪儿?应该立刻带着李岩岩和华医师返航!我……有这个权限……请你帮忙。”刀梅郸迅速地冷静下来,立正,向宏普行了军礼。

华一苦笑:“刀局,谢谢你居然没忘了我——宏普,你那熟人死了没有?”

宏普翻着白眼,不理刀梅,道:“没找见。换个地方,和尚我倒敢说他不那么容易完蛋大吉,可眼下这局面……阿弥陀佛。”

“你要有本事,上去把李岩岩那小子给我抢回来。”华一指着刀梅郸点头,“他没说错。”

“老华,这时候还惦记你华佗门地招牌?热闹凑大了,和尚我和你的命还说不准……嘿?什么……”

话没说完,宏普一激灵,左手卡住刀梅的脖子,右手扯紧华一地胳膊,猛扭身,改了方向,又往地下蹿出几里!

“噗”!

不知是什么东西闪了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插进地底余势不息——要不是宏普见机得快躲了,说不定火星的地下就多出三具尸体,倒省下埋。

“怎么……”

“是白吹的幌子!”宏普不愧“地理鬼”,眼尖,竟看清了白影上“铁口直断”的四个字。

华一吸了口凉气,耸然失色:“‘相神’白吹?他……”

“定是死了。”宏普叹了口气,“老华,白吹的道行比和尚我如何?一口乾坤。万金不卜,终究归去梦幻空花。知命而不认命,何苦来得?”

华一使劲捂住刀梅的嘴,沉吟一会儿,沉声说道:“你土遁还能再往下多深?”

“和尚我……”宏普喟然叹道,“可以试试。”

……

片刻之前。

火星北极圈边上,公子小白地“紫禁城”庄严巍峨——白云真人和宝光上人对峙中的寂静蔓延了过来,渗进宫墙,竟透出森森的鬼气;一瞬间,飞檐玲珑的宫殿像是在沧桑里浸透了。殿顶的明黄琉璃瓦也变得破碎不全……

太和殿空空如也,一只龙椅横在中央,寂寥地霸道;一圈长明灯的火焰忽然颤了几下,燃成绿莹莹的颜色,显得哀惨凄凉。

“相神”白吹正在殿内,他跟外面的混战离远了。一个人把写着“铁口直断”的白布幌子到处乱晃。一双大眼精光闪闪,四处逡巡打量。

寻找着什么。

“出来……出来……”白吹满脸狂热地低声呼唤,并没察觉周围气氛的变化。

幌子抖出风来。逼动长明灯地绿光,又拂过龙椅。在漆黄金的须弥座底下,一根暗灰色的蛛丝悄悄往里缩了缩。

白吹握住幌子的手猛地顿住,嘶哑的嗓子里挤出“哈”的一声笑。目光如电,锁住蛛丝。

“果然在这里!”白吹把幌子当成长枪,箭步进手,一下挑翻龙椅!

“轰”地一声巨响!

龙椅下有什么东西炸裂了,地面崩开,流出来汨汨地青烟,遮住白吹地视线——但,兔起落,蛛丝连着的事物也显露出真容——正是抱紧了本子地吊影真君!

海蜘蛛有无上的好运道,虽在混战中受创不浅,却到底避开了众人视线。他藏进公子小白地紫禁城里不动,直到被白吹卜算出下落寻了过来,这才原形毕露。

青烟一冒,吊影真君转成人形,急火火地抽出支狼毫笔,就打开了本子——他本来怕被人发觉,不敢动笔,现在行迹败露,可什么都顾不得了

“好大的胆子。”忽然有人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人声音不大,语调也平常,但吊影真君地三角眼里一下充了血,狼毫笔刚划了个短竖就顿住,身体凝固了。

青烟弥散,“相神”白吹正要迈前强夺本子,听见那声音,面上的狞笑猛地一僵,额头立刻渗出来大滴的冷汗,“啪嗒”落到地。

他不甘地低吼:“见者有份!”

白吹认得那声音——现今火星上混战地诸人都是一方豪强、正经的宗师……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相神”的招牌照样砸得死人,白吹也从没怕了谁——但那个人不同!

白吹曾经远远地看过那人的面相,不用仔细测算,第一眼,心底最深处的直觉就扯直了嗓子千叮万嘱:一旦见到那人,有多远躲多远!

可本子就在眼前了……

鬼使神差一般,白吹一下抖开“铁口直断”的幌子,天蚕丝织就的白布往四下伸张,似旌旗猎猎作响,把紫禁城的太和殿占满,转眼间便要裹住吊影真君!他又恶狠狠吼了一声:“尊者,见者有份!”

——死都是自找的。没处寻摸后悔药。

一条黑乎乎的棍子轻轻柔柔地从天空高处落下来了。

棍梢点上了太和殿的斗拱,大殿殿顶就像个谎言似地散了架,琉璃瓦炸裂成粉,栋梁崩颓!

棍子再向下落,一根根红漆大柱连根折了,向四面激突而出!冲断宫墙。

摧枯拉朽,棍子毫不经意地一点,葬送太和殿——冲击波余势不歇,将大半个紫禁城席卷飞去。

灰尘盈天——飞檐立柱、朱壁画廊、殿堂、楼阁、曲径、夹道……那些金碧辉煌与富丽堂皇都只落了白茫茫一片干净!

白吹挑翻的龙椅也丢失影踪,象征着红尘中至高无上的权柄与荣宠的椅子就这么轻易地被一再颠覆、风化了。

棍子还向下。

“铁口直断”幌子的白布本来弥漫如雪涛,受棍子一激,倒卷迎了上去——它冲高一寸,就碎裂一寸,素来既坚且韧毫不受力的天蚕丝像东山省某地著名的特产:粉丝,飘洒成春雨,软绵绵地落下一地。

“嗬……见者……见鬼!”白吹痴喊了一声才醒悟,来不及收敛法术,触电似地扔了手中白布幌子上的竹竿——那本是斫是自南海紫竹林里仅有的一株“千年无尘竹”——疾退!

棍子向下,触到竹竿。

连一丝阻力也没有,白布幌子连着竹竿没进地里,“铁口直断”不再,只留下一个形状怪异的小洞。

白吹战栗。

棍子落地,正在退出了数丈远的白吹与捧住本子的吊影真君之间。两人的脸色一致,仿佛同时被人灌了百八十斤的黄连水。

这是世间妖王的态度。

——持棍者,大力尊者。

一对牛眼眈眈,一双牛角铮铮向天,血盆大口中利齿仿佛打磨得雪亮的铜板!他一身黄金甲冑,单手闲闲搭住了乌魆魆的铁棍,昂然立于“紫禁城”上空。

城成了废墟,外圈不规整的断壁残垣托起混世魔王!

飘了血雨。

“紫禁城”半城被捣为齑粉,高高的,公子小白心神激荡,一口气吞不下,合着心头热血吐出来。

他的护身神光也散了,歪歪斜斜地陨落——混战的局面并未有一丝缓解,各色法宝飞剑、道法神通无眼,照旧逡巡来去;公子小白的身躯就似一口破布袋,瞬时被扎了无数大口子,血喷如泄。

大力尊者坦然自若,慢慢开口:“公子小白,你既是至情至性的人,某家便不留手,免得辱没了你。”

公子小白没有答话——他或许已永远答不出,而“相神”白吹在浑铁棍的一端筛糠似地发抖,突然喊一声:“你杀……”

话语戛然而止。

白吹的脸色一下子由苦涩变得恐惧,五官全挤到一起,他像婴儿学步般地蹒跚了两步,缓缓地举起手来——双手的虎口流血,十指尽断。

然后白吹的胸口深深地凹陷下去!

他竟然倒飞而出!飞不远,双目、双耳、口鼻中一同喷出血来,胸口的凹陷更深,终于撕裂皮肉、骨骼,从后背炸裂!

又是一朵血花绽放、并萎谢了。

白吹放手太晚,被大力尊者一棍余波所及:他丢失的不仅是一面“铁口直断”的白布幌子,还有自己的性命——万金不卜,从此不卜。

自始至终,大力尊者不曾对白吹发一言。

他只把那一棍落了地,就蹙起眉来,微微地发愣——因为飞得慢,大力尊者把时光蹉跎在路上,姗姗来迟,错过了许多。所以他不知混战的来由。

但他却不能允许旁人随意往本子上书写乱七八糟的东西——“相神”白吹?吊影真君?鼠辈敢尔!

——李岩岩你在做什么?

大力尊者的目光里带上了严厉的责备,四下巡视,这才瞥见和尚、虬髯侠等护卫着的重伤的李岩岩。

讶异里,一股恶寒突如其来,攫住了他的心脏!

是寂静。

无论白吹殒命前的呼喝,还有大力尊者对公子小白的惋惜——没有声音。飞临一棍,紫禁城颓——没有声音!

沙场笼罩无边的寂静。这一番囊括火星的绝无前例的大混战教地覆天翻——竟也无声!成了一场滑稽的哑剧。

血雨腥风,每个人都在疯狂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寂静,可没有谁察觉了寂静!

“好家伙……”大力尊者瞪圆眼,耳中听不到自己的惊叹,他慢慢转过了头,盯住了寂静的中心。那是北极点,白云真人与宝光上人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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