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钟瑟瑟回忆起来当时的情景,觉得是幼稚的。但在当时,却觉得很有气势。她穿着被稀饭污染了大片区域的白色羽绒服,蹬着小牛皮靴子,在众目睽睽下公然无视罗潘的招呼,旁若无人地走进大厅,搭上电梯,就来到了广告部在25楼的办公室。一直到脱下外套,露出粉嫩嫩的职业套装,坐下来打开电脑,都很矜持地没有与任何人说一句话。
不到中午,整个公司就传开了,钟瑟瑟竟然与罗潘是旧相知,而且在一堆粉丝面前公然无视罗潘,使粉丝的心灵集体受到了巨大的伤害。为此,钟瑟瑟在与风华广告公司进行最后的利益谈判桌上,被常远征火速叫去18楼的人力资源部谈话。
谈话的内容是:上午接到来自28楼总部的命令,决定将钟瑟瑟调到企宣部,培养一下与明星的感情,同时更有利于建立对公司形象的忠实度和团队的荣誉感。常远征拿着一纸调令放在钟瑟瑟面前,带着深深的怜惜说:“企宣部那个地方不好待,是伺候明星的地方,可总部的理事会将调令发出来了,我也不好推辞掉。瑟瑟,你先去干上一段时间,我再找借口将你调回来!”
钟瑟瑟心里想这不是打击报复吗?好个罗潘,枉我这两年还对他念念不忘,刚刚一个不高兴,就把我告到了总部。而且总部那些理事,也是些趋炎附势、欺软怕硬、见利忘义、XXXX……的家伙,看到罗潘比我有用,比我能挣钱,就踩着我把罗潘捧在手心里,气死,气死,我这就算是被阴了!
钟瑟瑟拿着调令不高兴地说:“我学的是广告专业,又没有干过企宣,公司这样的决定,明明是在扭曲人才的合理分配制度嘛!”
常远征叹了一口气,说:“瑟瑟,你也别犟了,公司用人的原则就是培养全面型的人才,把这次当作一次培训,职业生涯上的一次额外收获,不也挺好么?——给,这是企宣部主管马飞燕的名片,下午直接去找她报到就可以了。”
钟瑟瑟知道木已成舟,无法更改了。只得悻悻地回到办公室,开始收拾东西。杨晓楠还凑过来不相信地问:“瑟瑟,你今早上无视了罗潘这么彪悍的事情,是真的吗?”
“闭嘴!”钟瑟瑟抓狂地喊:“谁要是再敢在我面前提罗潘这个名字,我就把他的名字写到街上电线杆的小广告上面去!”
广告部立刻就变得鸦雀无声。
***
当钟瑟瑟抱着置物箱走进位于肖氏国际大楼5楼的企宣部,顿时觉得压抑无比。肖氏国际位于西安高新区的繁华地段,四周高于25层的大楼鳞次栉比,广告部位于25层,四面通透,风景宜人。可这5楼的四周却被水泥墙和玻璃墙堵了个严严实实。
“5015,企宣部主管,马飞燕,到了!”钟瑟瑟推门进去,看到在一个巨大的22寸液晶显示屏后面一个大卷发,正在键盘上敲打,而那敲打的姿势简直怪异无比,那女人只用两根粗短的食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游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电脑二指禅?
“马总,我是从广告部调来的钟瑟瑟,来报到了!”
那大卷发抬起头来,钟瑟瑟一看就晕过去了。这不就是早上把稀饭洒了她一身,还被她甩了二元钱,羞辱了一番的那位大嫂吗?
钟瑟瑟只觉得头上天雷轰响,悲伤得都快要哭了。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可我人品也太差了吧,怎么倒霉事接二连三地遇到,这下到了这面露凶光的女人手里,还能有好结果吗?
“噢,原来是你呀!”马飞燕挤出一丝笑,钟瑟瑟就觉得完了,一向认为做人应当自信飞扬的她,心灵受到了小小的震撼,目瞪口呆地等着这位新上司的宣判。
“钟瑟瑟,西北大学广告系毕业,曾经在上海远大国际影视公司实习过,去年来到公司,现在薪金3500元。”马飞燕从桌上拿起一个便签念完,还问:“对不对?”
“对……”钟瑟瑟如木头人一样点点头。
“知道企宣工作对一个集团来说的重要性吗?那是无可替代的。一名出色的企宣,便是一个明星走红的保证,也是一个集团长盛不衰的基础。所以我们是这个公司的基石。”马飞燕自顾自地说了一串,把钟瑟瑟听得一头雾水,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这位马飞燕对自己的工作简直是痴迷啊!
最后马飞艳回到现实说:“只有唐京京还缺一名生活企宣,你先去顶这个缺吧,这是唐京京的个人资料,你的办公桌在5005靠窗的最后一格,出去吧!”
钟瑟瑟带着听天由命的心情在5005办公室二十多张办公桌里找到了自己的那一格,大约两米见方,环绕了一圈电脑桌,有一台电脑,两个书架,四个抽屉,一个滑轮转椅,跟广告部宽敞明亮的工作环境简直天差地别。唯一能够有些安慰的是,这一格靠着落地窗户,站在这个位置上还能看到街上两个小摊贩为了争地盘互相扭打在一起,画面非常清晰。
开始钟瑟瑟还认为马飞燕大人有大量,不会整她一个小丫头,可是当看到唐京京的时候,那种想法就与心理防线一起完全崩溃!
唐京京是公司的三线艺人,并不怎么走红,但绝对是个难伺候的主儿。钟瑟瑟在下午4点陪她出去拍广告,这位三线大牌隔五分钟就要喝一口水,隔五分钟又要吃一块水果糖,甚至隔十分钟就要上一回厕所,而且最让钟瑟瑟难以忍受的是,她上厕所的时候,还要钟瑟瑟给她提着裙子,欣赏她在马桶上的高山流水。“哎哟哎哟,注意姿势,哎哟,叫你小心的!”钟瑟瑟恨不得把耳朵砍下来。
一个三分钟的广告直折腾了两个小时才拍完,广告公司的人被唐京京弄得很不高兴,但不敢跟三线的大牌发脾气,竟然都冲着钟瑟瑟来了,仿佛她是万恶的旧社会活该受苦受难的小媳妇。唐京京要去跟某个什么钻石王老五约会,交代钟瑟瑟将所有的道具都拿回公司去,末了还嘱咐了一句,“哎,那个什么重色轻友的,明早上我灌唱片,6点就要化妆,你早一点来啊,别迟到了!”
神啊,救救我吧!我一岁早慧,三岁就会背唐诗,五岁就能唱《歌唱祖国》,辛辛苦苦念了大学出来,为什么要做这种莫名其妙的工作?钟瑟瑟窝了满肚子的火,直到7点才赶上回家的班车,等摇摇晃晃了半小时,在大学城下了车后,天已经全黑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不管怎么说,先去便利店买点半成品再回家弄弄。结果刚一走到便利店门口,就听见里面发出吵吵声,似乎是在争辩什么,钟瑟瑟走进去一看就昏倒了。昨天那个穿着唐服的神经病演员正拿着她给的玻璃杯对便利店的小老板耐心讲解:这是工艺精湛价格昂贵的透明琉璃盏,一个至少能卖五两银子,你这位店家怎的这样不识货,就算我赔本给你好了,你给我两个馒头就行了。
便利店的小老板一看钟瑟瑟进来了,就连忙问:“小姐,这杯子不是上个月你从我这里买的那套口杯中的一个吗?我是认得的,你买的时候就剩了一套,杯底上印着‘甜蜜蜜玻璃杯’,怎么到了这个人手里?这人是谁?你家亲戚?”
钟瑟瑟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也不认识这个人……”
“咦,阿姨,你昨晚还赠我这只琉璃盏,今天怎得就说不认识我了?”赵明达显然是很生气,这小娘子这样嫌贫爱富,还枉我昨日看错了她。
便利店的小老板听见这野人一样的人竟然把钟瑟瑟叫做阿姨,更加确定是一个神经病,便从柜台下面拿出一只一米来长的扫帚,照着赵明达的身上就拍了两扫帚,嘴里喊,“哎,出去出去,外边要饭去噢!”
赵明达被这样一打,真的生气了,一把攥住那只扫帚,义正词严地说:“哚,兀那奸商,只知牟利营私,不晓国计民生;只知趋炎附势,不晓天下仁义,国之蠹虫也!”
汗,瀑布汗!钟瑟瑟慌忙买了一袋馒头,拉着赵明达的袖子,将他拖出来,一直拖到街边,把馒头塞给他,恳求道:“我说这位大叔,你赶快回家吧,没有钱坐公交车我给你钱啊,一元就能坐到曲江,空调车二元。喏,我给你三元,你想坐普通坐普通,想坐空调坐空调,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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