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拓握紧成拳的手在很久之后,又缓缓松开。额上的青筋在跳跃了几下之后,又隐没在了皮肤底下。
“很好。”范文拓居然还能优雅的露出一个招牌笑容,只是语气非常不善,“苏庭醒,如果不想我把你父亲以诈骗罪告上法庭,你之前提出的建议我们可以认真讨论一下。这样吧,明天你来我的公司,关于一些细节方面,咱们好好聊聊。”说着,递给苏庭醒一张名片。
“庭庭,不要!”苏大志大喝道。
但苏庭醒不理父亲,伸手接过名片,用力点了点头,道:“好!明天我们再谈。”
“庭庭啊……”苏大志上前一步,似乎想捉住女儿,可才走出一步,就觉得气血翻腾,两眼发黑,他摇晃一下,“砰”的一声,毫无预警的往地上倒去!
“老爸!”苏庭醒一惊,冲上前就扶住晕厥在地的父亲。
“大志!”听到苏庭醒惊叫的赵秋菊也赶了出来,看到这一幕之后,立刻吓得面无人色,不知所措,眼泪滚滚落下。
“别哭,先送爸爸上医院!”苏庭醒说。
但赵秋菊只是不停流泪。
“怎么了?阿姨!”苏庭醒情急之下,冲口喊出阿姨二字也不自知。赵秋菊稍微愣了一下,流着泪道:“醒儿,虽然今天才宣布破产,但早在三天前我们的帐户就被冻结……今天为止,我们身上,只有几十块钱的现金了,就算送你爸爸去医院,没有钱,有哪家医院会抢救又会接收呢?”
这么惨了么?这么惨了么?!苏庭醒胸口一阵阵的痛袭来。慌乱之余,终于也脆弱到痛声大哭起来:“老爸!死老爸!你快醒过来啊!我要为你养老送终的啊!老爸!”一双亮光光的皮鞋突然站定到苏庭醒的身侧。
高高在上的范文拓柔和的声音响起:“苏庭醒,我有钱。”
这六个字,就像救命稻草一样,苏庭醒猛的站起来,死死瞪住范文拓,喉咙滚动了几下,才发出音来:“你有钱……你能不能先借给我钱?”
“当然可以。”范文拓微笑着,心慌意乱的苏庭醒早已看不出现在范文拓的笑容,其实有多么邪恶,“不过,为报刚才那一巴掌之仇,钱我可以借你,但你,必须求我。”
“好,我求你。”苏庭醒猛然将眼泪擦掉,坚决如铁的说出四个字。
邱后风叹息一声。苏庭醒虽然聪明,但和范文拓这个在商场上奋战了多年的老狐狸相比,实在太单纯了一些。
果然,范文拓脸上恶意的笑容再次浮现,他不紧不慢地道:“不,苏庭醒,我要你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然后苦苦的哀求我。”
邱后风再也忍不住,用惊讶的眼神看着范文拓的背影,眼神里和心里,只有相同的八个字:这家伙,真的很变态。
“好。”苏庭醒竟没有反对,二话不说,身子往下滑去,看起来真准备跪下,然后抱着范文拓的腿苦苦哀求。
“醒儿!”两眼流泪的赵秋菊神色一变,一手拉住苏庭醒制止她道,“你不能这样,因为你爸爸不会允许你这样!如果你爸爸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突然瞅着范文拓冷声道,“那么人死债消,对你和宇航,也是一种解脱。”
看来老革命遇上了新问题。邱后风扯着嘴笑,他知道赵秋菊的算计,没错,她在威胁范文拓。这件事情,真是越来越有看头了。可惜她们的对手是范文拓。邱后风想:已被苏大志算计一回的深感耻辱与愤怒的范文拓,是绝对不会再被第二个苏家的人算计了去。所以赵秋菊最后一定会很失望。
苏庭醒眼里闪过恼怒,似乎对于赵秋菊的假设很火大,可她的心思转动得不慢,立即间明白赵秋菊的用意与图谋,赵秋菊在保护自己?为什么?很快恼怒的表情又变成了疑惑,思维的转动,让她的行为稍有迟钝。
范文拓却笑得甚为谦虚:“那真是恭喜你们了。”说完这话,没有半丝犹豫,掉头就往院子大门走去。
赵秋菊一惊,呆住。两全齐美的想像破碎得毫不留情。她拉着苏庭醒的手并没有松开,眼睛望着地上仍然昏迷不醒的苏大志,眼泪扑哧的往下再次掉落。
苏庭醒推开赵秋菊,她飞扑到范文拓的身后,猛的跪倒在地,用力的抱紧了范文拓的腿,声音干涩无比的开口:“求你!”范文拓似乎愣了一下,但也只是愣了一下下而已,甩开脚步,他似乎不为所动,想继续离开,但苏庭醒抱得极紧,他甚至可以从腿部感觉到苏庭醒不停颤抖的身子。
“范文拓,我求你!”苏庭醒睁大眼睛,用尽全部力量的看着范文拓的侧面,看着这个点个头或者摇个头,就可以决定老爸生死的人。
想必她从小到大就极少求人,因此她明明在求人,求人的口气反而高傲得像在施恩于人。范文拓面无表情的垂下头,迎上苏庭醒清亮的眸子,她口里虽然在求他,但那种恨不得将他吞噬的眼神却在发出警告的讯息:她总有一天,会雪耻这个耻辱。彼此凝望了片刻之后,范文拓慢慢单膝蹲下,双手捧住苏庭醒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会,看到苏庭醒眼睛里恶狠狠却无可奈何的光芒,范文拓极为促狭的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欢快,有些残忍无情:“好,苏庭醒,你站起来。我接受你的哀求。”苏庭醒依言站起。
“邱后风,和我一起把苏先生抬上车。”随她一同站起的范文拓松开她,对邱后风示意。
把苏大志抬上车后,范文拓俨然像个主子似的开口了:“去行云医院。”
苏庭醒一愣。行云医院,是私人贵族医院,医疗设备一流,环境优美,网罗了全国不少知名医师坐诊,只是,费用也贵得要人的命。本来就欠下范文拓一堆的债务,范文拓应该要吝啬到一毛不拔才对,他是怎么想的,居然带着明明无望还债的欠债人去那么昂贵的医院进行救治?
巷子口,黄丫丫他们正气喘吁吁的往这边跑来。显然他们没能拦截住的士车,所以才心急的用跑的方式来了。看到熟悉的蓝色轿车从巷子里冲出,黄丫丫他们愣住,因为要保持空气的流通,所以车窗是被摇了下来的,可以清楚的看到苏庭醒那心急如焚而茫然不知所措的侧面表情。
“庭庭!庭庭!”贺喜梅急得大叫。车内的苏庭醒似乎一愣,扭过头,黯然神伤的看了他们一眼。
“阿大……阿大……”黄丫丫呆若木鸡的看着车子扬起一串尘土,远远的消失了。
“阿大的眼神好吓人啊……”黄丫丫小声的说。没有人出声,因为苏庭醒的眼神他们都有看到:确实很吓人,黯然神伤得吓人。
苏大志血压过高,受了一定刺激,所以中风了。经过抢救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可仍然处于昏迷状态中。
范文拓离开之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别有深意的目光瞄了苏庭醒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病房。
当单人病房里,除了昏迷不醒仍在输液的苏大志,只剩下苏庭醒和赵秋菊时,赵秋菊的眼泪又一次流下。
“醒儿,委屈你了……”赵秋菊喃喃低语。
“你认为我委屈吗?”苏庭醒口气恶劣,她眼睛通红,却不看赵秋菊一眼,“我并不认为我委屈。他是我的爸爸。”
“你爸爸是绝对不愿意看到你为了他……”赵秋菊哽咽着想说什么,却被苏庭醒恶狠狠却小声的吼叫声突然打断:“难道我愿意看着他死吗?还是愿意眼睁睁的看着他坐一辈子大牢?或者……或者我真的错了,我应该让老爸现在就与妈妈团聚,而不是……”看到赵秋菊不停掉落的泪水,她猛的住了口,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的挤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醒儿……”赵秋菊讶然的看着苏庭醒,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突然对自己道歉。
“我去走廊坐一下,好好照顾爸爸,至于宇航……你不必担心,我会安排好他的。”苏庭醒低声道,又看了苏大志一眼,走出了病房。
空荡荡的走廊没有什么病人走动,好安静,安静得让苏庭醒更觉得疲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苏庭醒抱住自己的头,不知是不是因为又在医院,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爸爸此时躺在病床上的原因,十几年前的记忆,又一次在她脑海演绎。
妈妈死于一场车祸,临死之前,在饭店上班的老爸还在赶来的半路,所以没有如愿以偿的见到父亲一眼,是妈妈最大的遗恨。
那时的她刚满五岁,看到妈妈口里不停的吐血,她很害怕,用自己的衣袖不停的帮妈妈擦掉嘴边的血,两只衣袖都被染红了。
“醒儿,妈妈不能照顾你了,也不能照顾爸爸了,醒儿……你一定要……要替妈妈照顾好爸爸……一定要……一定要……要为你爸爸养老送终,直到他离开你,他离开你……来找妈妈的时候……你,你一定要和现在握着妈妈的手一样……握着你爸爸的手,送他……送他最后一程……醒儿……”妈妈断断续续的声音一如还在耳边,“醒儿,对你爸爸……请不要像妈妈对你爸爸一样残忍……你答应……答应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对爸爸,要永远不……离……不……弃……”
五岁的苏庭醒只会哭着不停的点头,不停的看着抢救室门外,可是爸爸一直没有出现。
后来,妈妈将苏庭醒的手,放在了一旁赵秋菊的手里。
妈妈被蒙上白布推走的时候,爸爸才跌跌撞撞的赶过来,却永远错失了与妈妈见上最后一面的机会。当时五岁的苏庭醒,被苏大志紧紧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父女俩一同痛哭失声。
父亲当年的哭声,与妈妈的遗言一样,至今还清晰的在苏庭醒耳边回响。
以前也有对母亲片断的回忆,但一直不如今天这般完全而清晰。苏庭醒紧紧抱着自己的头,巨大的痛苦让她的心几乎无法承受。
“妈妈,我想逃避啊,妈妈……”苏庭醒从椅子上滑倒在地,再也忍不住心中悲伤,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妈妈,我也很害怕,我失去了你,再也不愿意失去爸爸……妈妈你要保佑爸爸。”
一双锃亮的皮鞋停留在走廊的一端,由楼上走下来的范文拓看到将头伏在地上痛哭的苏庭醒,犹豫了一下,抬起腿准备继续下楼。他身后的邱后风愣了一下,没有更多言语,也跟着准备离开,才走动一步,已经跨下楼梯的范文拓不知为何又收住了脚,再次犹豫了一下,折回身来,抬起脚步,朝苏庭醒走去。落在他身后的邱后风不由开始若有所思的微笑。
电梯的停靠声清脆的响起之后,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突然由电梯那方传来。
“庭庭……庭庭……”吴江等人奔近。
“阿大……我们来了,阿大……”黄丫丫跑在最前面,一脸焦急。
“丫丫!”瘫软在地的苏庭醒抬起头,看到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来了,就像在浩瀚的大海看到了一个救生圈,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扑上前去,投进了黄丫丫的怀抱。
“阿大,没事了啊,没事了,阿大。”黄丫丫用力的拍着苏庭醒的背,安慰着她。
邱后风看到:已经走了一半路程的范文拓,突然又站住,片刻之后,再没有任何犹豫,范文拓用力的转过身,朝邱后风走近,头也不回的往楼下走了。
车上。两人都沉默着。专心开车的邱后风古怪的目光从反光镜里看了范文拓好几眼,然后得出一个结论:范文拓,失常了。
范文拓在沉思,他的思绪估计此时漫无边际才对,一会儿目光冷清,一会儿嘴角含笑,一会儿又神色凝重。
“喂,在想什么?”邱后风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开口。但奇怪的是,范文拓竟然没有听到。
邱后风叹息一声,这个范文拓的思维沦陷得太深,还是随他去吧。
范文拓一直在想,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一直在回想,回想第一次遇上苏庭醒时,她的古怪精灵,她的灵牙利齿,她不计后果的冲动,回想起她遇上那几个不良少年受伤后那种狼狈又天真无邪的痛哭,还有今天,她大手一挥,要黄丫丫等人搭的士时的豪爽与英姿勃发,想到她为了苏大志,真的扑过来,那么紧的抱着自己的大腿,哀求自己,直到现在,似乎还能捕捉到属于她身体的某种信息。
范文拓的心,突然间微微颤抖。为什么回想起她的点滴,他的心会有些微微的疼惜,也有些微微的柔软?这种情绪很陌生,但不能否认:也很舒适。
医院走廊里她泪流满面的脸又浮现在他脑海,莫名一股更为巨大的窒息的酸痛涌入了他的心间,范文拓突然间长叹一声,将身体整个放松的靠在椅背上。
“我原本只是想挫伤一下她的锐气,可是……最后我却让她很难过了。”范文拓开口说话,眼睛却还是空洞的不知凝望哪一个点。
邱后风一笑,虽然知道范文拓此时只是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还是接过话题:“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好。”
听到邱后风的话,范文拓瞟了好友一眼,报以更长叹息:“姓邱的,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我自己的心,当然自己最明白。”
“你明白你的什么心?”邱后风却极不给面子的叱笑一声,语气有些讥讽,像是听到某个天大的笑话一样。
“我虽然没有喜欢过人,可喜欢来了的时候,还是分得清楚的。”范文拓不在意的眉毛一扬,“邱后风,坦诚说,我喜欢她。”
“喜欢谁?”邱后风却故意当迷糊,眼睛里闪过捉弄的光泽。
“苏庭醒,自然是那个欠了我一堆债务的债务人的女儿苏庭醒,否则,苏大志……嗯,苏庭醒她老爸今天这种情况,会那么好收场?”范文拓说道。
“只是有点喜欢而已……”邱后风嘀咕一句。
“是很喜欢。”范文拓强调。
“原来范大少爷对别人的很喜欢,是要别人跪在地上抱着你的腿,还要苦苦哀求你,啊哈哈……”说到最后,邱后风再也忍不住的狂笑起来。随着他的狂笑,方向盘明显控制不当,导致小轿车歪歪斜斜跑了一小段路。
“姓邱的!”范文拓冷哼一声。
“嗯?”邱后风收到某人充满警告的口气,当下不敢笑得太过火,于是收敛好心态,压抑住强烈的笑意道,“只是,范大少爷,我说的好像全部都是事实。”
“是事实。”范文拓并不否认,“其实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她骄傲的神态让我想把她的气焰狠狠压下来。”
“那么范少爷如愿以偿了吗?”邱后风故意加重语气,拖着尾音笑着,“她的气焰,是否被范少爷给狠狠压下去了?”
范文拓知道邱后风一心想看自己的好戏,当下不再出声。
但邱后风可不愿意这在节骨眼上放过他,清了清喉咙,黝黑的脸庞露出迷人的微笑:“嗨,我说范少爷,明天她来了,你准备和她聊什么?”
“邱后风,苏家那栋私人住宅,据你目测,大概值多少钱。”范文拓偏偏不肯合作,他没有满足邱后风的好奇之心,反而转移了话题。
“房地产方面我不如你。你可以问我几十年前的某种品牌名酒值多少钱,就是不要问我有十来年的某栋老宅子值多少钱。”邱后风道,凭他对范文拓的了解,心里大概猜出几分范文拓的心思,于是又笑了起来,“范少爷,好像你家的房子不缺才是,怎么,莫非是看上了苏家院子,想把那院子从银行方面倒手过来?”
“包括院子和围墙,总占地约五百平米,房子分为上下两层,而且建筑过于老式,使用至少已经十年以上,没有经过很好的维护,更不要说装修,位置不在闹市的黄金地段,也不在环境优美宁静的郊外黄金地段,有个人交通工具,或者没有个人交通工具的情况下,那儿都算不上交通方便,”范文拓开始沉吟,预算着那栋房子可能有的价值,“地皮与房产合在一块儿算,一百万以内拿下应该没有问题。”
“范文拓,你动动心思可以,可千万不要真的去把那栋没用的老宅子买下来啊!如果伯父伯母知道了,会吐出三缸子血的!”邱后风听他算着帐目,立刻感觉头皮发麻。
“那就让他们吐血好了。别说三缸子血,八缸子血都与我无关。”范文拓口里的话又冷又狠,脸上的表情却偏偏笑得和蔼可亲,从反光镜看到他一脸笑容的邱后风,内心开始抽搐。
范文拓这个人看似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温柔有礼,其实是个魔鬼啊!在商界他是有口皆碑的君子,年轻有为的商业奇才,温文尔雅的慈善家,但实际上,他不表露在外的内在,却是个狂妄自大,诡计多端,无情无义,恶毒心肠的坏坯子。可能别人不知道真实的范文拓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和他交往数十年的邱后风对他的熟知,早已经入木三分。
可怜啊……邱后风心里开始同情范文拓的父母,他们游完全世界回来后,只怕来不及收拾各国风情带来的愉悦记忆,就要开始面临狂吐鲜血的噩运:“范少爷……呵呵……其实伯父伯母偷偷去游山玩水,却把全部生意交给你打理,这……也是因为你能力很强嘛……哈哈……”非常虚假的打着哈哈。
坐在后座的范文拓不以为然的瞟了邱后风一眼,并没有反对:“那确实是真的,我一直不否认:除了在生意方面我很有能力,在报复打击这方面的能力,也不是一般的强。”
邱后风立刻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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