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卢沟桥事变”。

这年八月底赵铁栓随日军大队人马开进关里，驻在平、津两地。绢子答应他，只要他安定下来，就进关和他成婚。赵铁栓一进关，军务就繁忙起来。中国人本来就不安分，一见鬼子侵占中国，各地就燃起熊熊的抗日烈火。赵铁栓就象消防车，哪里有火就去那里扑灭。烈火太大太旺，烧得他焦头烂额。虽然这样，他在处理事情上，他还有中国人的一颗良心。他没有像鬼子那样，带领人马到处烧杀抢掠。他甚至没有打过一个中国人，更不用说杀害自己同胞。所以上司对他有看法。因为别动队到处侦查、抓捕抗日激进分子，对他的家事、他的仇恨、他的宿敌，他无暇顾及！他每个月来回在北平、天津两地奔波，连家都不能看一眼。他进关五个月，有三个月没收到绢子的来信。他开始有些担心。他担心绢子有变故。因为他后来才知道，在日本军中，不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而且是官大一级抢夫人。只要大官看上下级军官的未婚妻，就可以随手拈来！下级军官只能是点头“哈依”！

有一天，从关外调来十个别动队员。他认识这个小队长，就问：“你最近见到绢子老师吗？”

“报告麻生少佐，大佐的命令，要绢子老师和成田中佐回东京完婚！”

他两腿一并，随手递给他一封信。说：“绢子小姐回东京之前，特意让我带给你这封信！”

赵铁拴听后差一点背过气。他还想问下去，但问长官的私事会受惩罚的。接过信就说：“好吧，没你事了！”

赵铁拴马上拆开信，绢子只写一行字：“麻生君，官长的命令就是圣旨，再见吧！”

看完信，他象被卖肉的剔掉骨头一样，浑身再也没有支撑力了。他倒在床上打开关东老酒，一口就喝了半瓶。他想不通，自己的红颜知己就凭长官一句话就变成别人的身下尤物。**妈的小鬼子，你不够揍！我拼死拼活，我整天卖力为了谁？现在我还有嘛意思？……他两口喝光了一瓶酒，接着他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等他醒来，天色已黑，一个军曹站在他的面前说：“麻生少佐，司令上午来电，命令你带领人马去抄共党的地下电台！但是，你一天没去执行命令，要你自己向司令作一交代！”

这可把赵铁拴吓慌了。上午接到司令电话后，本应该执行命令。见到绢子的来信，结果被情爱指使，喝一瓶酒晕了头，忘了执行命令！这罪说大，可以杀头，这罪说小，骂两句打几下也就是了，就凭司令嘴皮一动，还要看你和司令的关系。赵铁拴心一横说：“走！横竖不就是一百多斤吗？”

赵铁拴走进司令部，两腿一并向司令打个敬礼，说：“报告司令，麻生少佐向司令请罪！”

司令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肩扛中将军衔，留着仁丹胡、戴一柄高度近视镜，晃着脑袋说：“麻生少佐，你的，胆子的不小！你得过来，过来！”

赵铁拴走近两步。司令挥手左右开弓煽了赵铁拴耳光。赵铁拴仰身挺胸挨打，嘴里还连喊“哈依”。

司令打够了赵铁拴回坐在司令的宝座。赵铁拴红胀着脸竟等接受处分。

“你的，听了，明日上午派人化妆去西山，那里有暗探活动，但你们不可草率行动。”

“是，司令！我们一定执行命令！”赵铁拴最后长出一口气，这是万幸，十个耳光顶替了严厉的制裁。

赵铁拴回到自己的别动队，心中暗想，自己不过是人家棋盘上的一个小卒，始终玩弄在人家的股掌之中。想起绢子小姐又令他心灰意冷。花前月下，唧唧我我，颠鸾倒凤，已成过去。今后如何？前途渺茫。他又想起那个可恨的成田中佐。长得没有三块豆腐高，挺胸撅腚，还是老近视。可就是他，把自己的心上人变成他的身下尤物。这如何不令他气愤？可又一回想，成田呐成田，绢子虽然现在是你身下的尤物，可老子在你之前就把绢子开苞啦！你享受不到！老子看见她流下女儿红！你绝对看不到！那天晚上老子把绢子玩够啦！你也想不到！想到这里，赵铁拴好像没有过多的遗憾，反而得到许多安慰，一天的烦恼就随北风的呼啸而消失了！

转眼到了第三年春天，平、津别动队扩大编制组建成三个分队。一个分队驻北平，二分队驻通州，赵铁拴带三分队进驻天津卫。三个分队是一个别动大队。别动大队长就是新派来的成田中佐。别动大队由日军驻华北司令部直接指挥。谁承想，成田中佐又成为赵铁拴的顶头上司，这真是越渴越吃盐，赵铁拴越想越难受。

赵铁拴长驻天津卫，心里高兴，一是远离大队，天高皇帝远。二是现在有时间考虑自己的事了。这天下午他穿便装先到百乐1005号看看，薛家门市买卖还是挺红火。他又转到老城厢自家的老门市，那里的生意也很兴隆。过两天，他换便装带一个手下坐三轮车回宜兴埠。众邻里都问他这几年在那里发财？他说：他给别人跑买卖。有一个熟人故意没话找话地和他的手下人聊天，听那个手下说的半通不通的中国话，就知道他给日本人干买卖。不一会儿，那些乡邻都借故走了。

第二天他专门去甄家看望他的二姑赵秀琴。没见到自己的二姑，心中不爽。他又转身去药房找他二姑父甄玉栋。甄玉栋是个老实人，看见妻侄到来，就跟他说了真情实话。听完后他一句话没说就走了。他还要调查五年前在直隶胜芳翻船几人被抓后的结果。还要调查藤山诸人几次被打、被害的凶手。……但是，这些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清楚的事，只能一点一点来。

一九四一年初春，事情有了变化。成田中佐突然从北平来到天津。成田中佐说，来天津一是检查这里工作，二来给三分队增加领导力量。给赵铁拴安排一个直接顶头上司——分队队长。分队长名叫龟田太郎。

成田中佐说：“麻生少佐，大队考虑你的负担，所以给你加强领导力量。你不会不高兴吧？”

赵铁拴心里骂：我操你血妈妈！打一巴掌还给块糖吃！嘴上说：“报告中佐先生我很高兴这样安排！”

然后，他和龟田少佐亲热地握手、祝贺。成田中佐借了解天津民众抗日情绪为名在别动队住了三天。赵铁拴从此就成为一个比日本军曹高一级的受气官。从今往后，他所干的一切都要在龟田的指挥下进行。

龟田太郎来三分队担任队长心存顾虑。虽然和麻生太郎军阶相同，职务比他高，但据说他的泰拳功夫可无人可比。此人身材高大、体壮如牛、性如烈火，从内心就惧怕他三分。这些日本兵，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兵。麻生又是中国人，而且就是天津这片土的当地人，谁都知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成田名义上派龟田来天津当队长，实际是让他监控麻生太郎。从内心讲实话，成田也害怕麻生太郎。正因为这里边的内在关系复杂，龟田不愿作成田和麻生二人的牺牲品，所以对麻生太郎格外的宽厚，只要麻生太郎和他打招呼，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比过去反而更自由了。赵铁拴每天不管不问队里的工作，身穿便装，骑一辆僧帽自行车，漫天津卫转大街。有一天，他骑车去胜芳，和好几个老乡神聊，终于得知翻船的五个弟兄，两个弟兄被直隶高等法院判处死刑。他一声哀叹就返回天津卫。

别动队军务繁忙，主要派人跟踪、盯梢、潜伏、监听，抓捕反日、抗日爱国志士。有时人手不够，龟田也不敢请麻生出动。赵铁拴更不过问别动队之事。一天，他和龟田请假，要去无终山看入庵的大姑。龟田知道无终山在“冀东防共自治政府”管辖区域之内，离天津卫有二百里远。

看看地图说：“给你派一辆吉普，来去的方便！”

赵铁拴连忙说：“谢谢队长阁下，你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就行了！”

“好，好！如果成田中佐来电话，我就说你到外地执行任务去了！”

二人心照不宣，对视后哈哈大笑。龟田带人马就走了。赵铁拴骑上自行车去无终山。

早八点出发，一直骑到太阳落山才到渔阳。在渔阳城住宿一晚，第二天早上骑车爬山赶路去无终山。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风和送暖，柳绿花红。赵铁拴边走边看山涧美景，真是美不胜收。爬过几座大山终于来到无终山。只见山下桃源万树花，桃花芬芬映水下。他把自行车放在树边，悄悄溜进桃源。庵堂尼姑正给桃花松土施肥，村中的靓嫂、村姑给桃树浇水剪杈。他看见这样的美景，还听见那爽朗的笑声如树枝上的莺歌燕舞更令他无法忍受了。他悄悄走到一个正在给桃树打枯杈的村姑背后，猛然抱住她说：“不许喊！”

村姑被吓得半死，只好任他而为。他把村姑抱到一堆干树枝旁，他要打量她长相如何，不合他的要求他还不干哪。小村姑不过十**岁，正是豆蔻年华。长得柳眉凤眼，面红齿白。看着看着令他馋涎欲滴，再也忍不住了，就扑在她的身上，褪下她的衣裤，再有那么一拃的时间就会发生，……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赵铁拴头上狠狠挨了一记石子，疼得他提起裤子站起身：“谁？谁？谁打的老子？”

“阿弥陀佛！善哉！”一个老尼姑站在离他不远处，单掌矗立，两眼合眯。“人行善事，天理合容。人行不轨，天地合惩！”村姑大叫一声飞跑着扑倒在老尼的怀里:“师太救我！”

一件好事没办成，气得赵铁拴破口大骂老尼姑：“你个千人上万人骑的老母驴，今日坏了老子的好事，我要你的徒弟来顶替！你若是不答应，一把火点了你的天灯？你信也不信？”

“老尼当然信你的胆量。天大地大，你无所惧怕！”老尼不睁双眼也不看他，“六年前咱有一过节，老尼记忆犹新。如今你投倭卖国，不家不国不仁不义不知宗典，你活在世上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枉为人生，还有何意？”

老尼的一顿数骂吓得他浑身发抖，大汗淋漓。因为老尼的声声句句都刻骨铭心。所说之事件件属实。老尼为何把他的老底摸得那样准？摸非能掐会算？活神仙？不，她只是山野村洼的尼姑。她不过象瞎子算命——两头堵！不能被她的危言耸听所迷胡。

想到这里，赵铁栓一个“虎跳出涧”窜到老尼跟前：“老母驴，你休要卖嘴。老子想起六年前的那场打斗。我被那女子一脚踢倒。现在今非惜比，我正要找你师徒算帐！你老母驴可敢接招？”

老尼就是桃花庵的妙仙师太。这一日，她正在打坐，忽然心有一念，抬手一掐，才知一个灾星到来。这个灾星就是六年前她去天津卫接左莲花时不其而遇上的那个淫鬼。但是，这个灾星的功夫已经今非惜比了。妙仙师太没有告诉左莲花就急忙走出桃花庵，她已算定这个灾星淫鬼到处沾花拈草，不马上赶到，一个村姑就会遭他的蹂躏。当他正想得意妄为之时，一石子打的他登时没有了淫欲。

妙仙师太不想和他交手，拉起村姑就走。

这时，村姑的大嫂正在桃源里寻找小姑。她说：“我和她一起打枯杈，忽然我肚腹疼痛，就回家换骑马布。回来就不见了这个大活人！”

妙仙师太什么也没有说，把村姑让她领走就算完事。赵铁拴被师太数落的心里发虚，没有了底气，无法交战。自己感觉无趣就离开桃花源，又爬山涉水返回渔阳城。

妙仙师太掐算，赵铁栓会再来桃花庵找他二姑，但他半路遇有灾难，他不是螟顽不化之人。所以她化装成俗家老妇带着左莲花、赵秀琴在半路等他、救他。

赵秀琴来到桃花庵已经快三年，近三年来被这里的佛光慈悲普照、善举宽容所感怀。净心细想，以往所作所为，全是自己无理。妙仙师太的谆谆教诲，佛光普照，幡然醒悟。现在，她还要以自身之体会秉教侄儿，叫他痛改前非、回头是岸。……

赵铁栓出了渔阳城不久，在大山脚下遇见四个大汉。这四大汉个个高大威猛。一色剃光头，穿一色的粗布白褂，下穿毛蓝粗布裤，脚蹬双鼻子洒鞋。

赵铁栓看四人一个也不认识，就抱拳说：“弟兄有点眼生。不知想要嘛？”

一人瞪眼说：“嘛也不要，就要你那条小命!”

赵铁栓说：“要命好说，为嘛？让我去阴间也让我去的明白？对吗您老？”

那人说：“你自己最清楚！你好好想想吧，你办了哪些伤害我们官长的心、肝、肺的事？”

赵铁栓说：“你们到底是干嘛的？我怎么能伤害到你们官长的心、肝、肺？”

另三人等的不耐烦了，说：“少罗唆，等你快咽气时再告诉你实情也不迟！”

四人围起赵铁栓说：“是让你自己了结小命哪还是让我们动手？”

这四人都是在中国长大的日本人，自小演练武功，长拳短打、跆拳柔道，各个身怀绝技，打架斗殴家常便饭，杀人放火从不眨眼。

赵铁栓说：“我自己了结性命太省你们的畜力。咱们动动招我还能拉个垫被的，是不是？”

四人一听这人果真是个亡命徒，临死还要拉个垫被的！四人拉开架势就和赵铁栓战在一起。赵铁栓并不把这四人放在眼里。他边迎招边想：我在哪儿伤害过他们的官长的心、肝、肺？他们官长到底是谁？当，一拳打在他的肩上，他这才聚起精神认真对待。四人虽是拳脚高手，四对一，并不显绝对优势。

泰拳素以凶狠、残酷、神奇、惊险而闻名。以钢腿铁肘而著称。在泰拳中，脚踢泰语中叫做“笛”。肘击称为“索”。“笛”和“索”是泰拳的核心，是最具杀伤力的拳技。四人虽知“麻生太郎”有一身中国工夫和泰拳功夫，但不知此人功夫如此凶猛、厉害。他用脚踢、肘击，不下五招就打倒两人。这两人倒地又被他旋踢两脚，就再也不动身了。二人见他招法如此凌厉，立刻心里发毛、后悔。身、手招法不听使唤。果然不出五个回合，一人被“侧扫踢”，一人挨了“后顶肘”，二人还没有醒过神来就被踢得满脸花。

赵铁拴上前一脚踏住一人说：“快说！是谁派你们来劫杀我？”

脚底下那人说：“麻生君请高抬贵手！我们本是刚招募到第三别动队的队员。是成田大队长特派我四人来劫杀你！到底因为什么，我，我，…”这人还没有说完，就被赵铁拴一脚踢碎了脑袋。接着，平地一声枪响，赵铁拴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这一枪正是另一个倒在地上的鬼子打的。鬼子一枪没打死赵铁拴，还想补第二枪，突然被一颗飞石打在左眼上，痛得他扔掉手枪，满地打滚。赵铁拴反手一掌拍烂他的脑袋，结束他的性命。赵铁拴想站起身来，又扑倒在地，这才知左腿中了枪弹。大山野洼空旷无人，成田今天向我下了毒手，杀手反被我杀。但他决不会善罢甘休！从此我就要走上逃亡之路。如果现在没人救我，必定会葬身狼腹！就在他昏沉之时，妙仙师太三人来到他的身边。他正眼看见三个妇女把四具尸体扔下山沟。后来，他就嘛也不知道了。

那天，他前脚走，后脚就来了电话。龟田小队长又被值班鬼子兵追回来。这个电话就是成田中佐打来的。成田问龟田，麻生现在什么的干活？龟田如实告诉成田。成田得到赵铁拴的准确行踪，马上选派四个新手，怀揣赵铁拴的个人照片赶往渔阳，他要报辱妻之恨。

成田中佐那时在训练基地任教育长。他和绢子本是同乡，他对绢子一往情深，不过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绢子从来没有表示爱他。但是，成田很会走上层路线。他和校长关系甚铁，校长就做绢子的工作，绢子不敢当面顶撞。在成田心目中绢子就是他的未婚妻。在欢庆结业典礼那天，成田去长春公干。回来就听说麻生和绢子睡在一起。气得他差点剖腹自杀！他咬牙切齿地说：“麻生欺人太甚，占我女人初夜，我一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方解我心头大恨！”……他立刻派出四个杀手赶往渔阳。

三天后，成田中佐没有得到四人的消息，心中不免焦躁。他绝不相信四个壮汉会全军覆没。他又派出四人打探消息，还是没有结果。于是，他决定亲自带领人马去渔阳探查究竟。

有人证明在渔阳城西北的山下看见有狼吃剩下的衣物。也有人说听到过枪声。还有人说，那天有三个妇女抬着一个年轻人，……凡此种种，都没有太具体的证据。到底麻生太郎是死是活？那四人是被麻生打死？都没有充分的证据。不过，成田总要得出一个结果。这次他带一个小分队要顺山路勘察。走得都快走不动了才来到无终山下。他被这里的秀美山川吸引住了，在万树桃花源中找到一座姑庵。他让士兵挨山脚搜索。他带人去尼姑庵搜查。妙仙师太挡住了成田中佐的去路：“施主，这里是佛门女菩萨境地、男施主禁止入内。”

“什么的地方我的不管，我们的搜查的是可疑人！谁要阻拦，统统撕拉！”成田太郎本是个虔诚的佛家信徒，但此时的他象一只疯狗，挥手推开妙仙师太，“快快的搜查，搜查的仔细——”

二十多个日本兵端着刺刀闯进尼姑庵。日本兵把大小尼姑轰到大院，尼姑站在大树下闭着眼睛念“弥陀”。

搜查完各屋，也没有搜查出任何可疑人，成田说：“你们的，听着，最近，我们的麻生太郎少佐，对，他的中国名字叫赵铁栓，他反对大东亚圣战！他，临阵逃跑了。我们就是要找到他——你们如果知道他在哪里，报告皇军，必有重赏！开路——”

大山里藏个把人那还不是沧海一粟？成田中佐当然不相信麻生太郎已经被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