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上夜时分,翠元殿中的众人却还没有睡。怀容伏在硬板床上,看着仍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池柳儿,以及在帮她收拾东西的众人。和宜辰方才和自己说了许多体己话,早已掩饰不住浓浓的睡意,趴在床边睡着了。简淑律正在帮池柳儿将物什打包系好,又从自己的枕头旁边翻出几枚铜板,一起放在那包裹里。池柳儿今年实际年龄才十二岁,娇弱的身躯还不能承受十大板,一直昏迷未醒。方才付姑姑来过,给了一个药丸便离开了。众人知道她也有苦衷,所以都没有说什么,只按照方子将药给柳儿敷了,若她还不能醒,也是命运使然,强求无用。
怀容突然想起在进宫之前,自己曾经对父母以及师父发过的誓言,而如今刚进宫就闯下祸事,不知道师父会作何感想,会否责备自己的无用?想着便苦笑起来。
谢惜绡转过身,仍然是那冷若冰霜的神情。怀容知道,虽然她表面上是在责备自己,但是内心还是关心自己的,毕竟大家都相处快一个月了。否则,她也不会这般生气。只见她转过身来,将一个茶杯重重地磕在怀容面前,冷道:“还笑呢。你以后若是再这么任性行事,谁也保不了你,你自己要好自为之。池柳儿还小,你呢,你也小么?”
怀容吐了吐舌头,绞着手指低下头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茶杯的响动惊起了和宜辰,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怎么了,怀容姐姐,出什么事情了?”怀容正准备说没事,却听见一声轻吟,只见池柳儿微微张开了唇,悠悠醒转过来,虚弱的声音道:“水……”
和宜辰看见自己的脸旁有一杯水,连忙递到她面前,简淑律扶起她,接过了水杯,缓缓地对池柳儿的嘴唇灌了下去。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真正清醒过来,看见所有的人都在盯着自己看,脸上不禁羞红,也不言语。小宫女琴香递给她一碗药,淑律稍稍托起她的身子,让琴香把温凉的药给她一口口喂了下去。
“想不到,我们竟然是无缘人,才相识不到一个月就要匆匆离别了。”琴香看着池柳儿,略略感慨。
池柳儿感伤地说:“都是我不好……”
怀容垂头不语,这么多时日在宫廷生活,大家同居一室,早就像姐妹般熟识了,柳儿的命运让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宫女是皇宫中的最底层,最是命途多舛的,谁又知道自己今后会是怎样?
和宜辰也敛起神色,略略黯然:“我原以为宫中是个没有什么牵念的去处。”
简淑律在和宜辰身边坐下,打断了和宜辰的话头:“柳儿,我们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如今你要离开这里,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你以后一定要吸取教训,不能再这样冒失。谁都帮不了你,你今后只有靠自己一个人了。不过你也不要灰心,你还这么小,有的是机会。如今你也该知道在宫中应怎样立足了吧。吃一堑,长一智,我希望你以后能顺利地生活。”
池柳儿看着简淑律严肃的神情,恍惚了一阵,终于咬着嘴唇,用力地点点头。琴香轻轻地抽噎着,弄得池柳儿眼圈也红了起来,和宜辰拥着怀容默默地垂泪,顿时殿内如同被阴云所笼罩,寂静而压抑,让人心头疼得发紧。
由于池柳儿伤重下不来床,付姑姑便允许她晚两天再启程。这两日,众姐妹的感情深了许多,便更舍不得她离开了。
然而事情总不如人们的希冀那般美好,怀容身上的伤还没有好,便得到了卫姑姑的命令,每天留居谨礼宫洒扫守职,除了晚上回殿就寝,一整天都待在训导礼仪的正殿谨礼宫。谨礼宫铺的水磨方砖,是标准的金砖墁地,每天辰课后都要用清水擦得透亮,只有这样,巳时的阳光照到地面上时,才会像水晶制成的金砖一般晶莹剔透,有泛着金色的光泽。谨礼宫原来有四名专司洒扫的宫女,但是自从怀容被遣去,几个人就偷懒起来,把擦地的事情交给她一个人做,由谨礼宫的掌事宫女拂烟教导。
拂烟是谨礼宫的掌事宫女,怀容自然是由她来教导。她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得倒还算干净利落。这日里,谨礼宫的几个宫女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怀容只得又是一个人擦洗这水磨方砖的地面。怀容打好水,将抹布稍稍拧干,便用力擦了起来。擦拭这金砖地与其他的不同,必须要将膝盖和手肘贴在地上,一块一块地来回擦拭。怀容做了整个上午,膝盖和手肘全都磨破了,再加上长时间的跪地弓腰,全身又酸又麻,只觉得浑身上下就如散架了一般,没有一处不痛。虽然忙了这么累,还是要擦完剩下的三分之一才行。
怀容擦了把汗,看着自己擦好的光可鉴人的地面,顿时觉得心情舒畅了一些。拂烟从门口进来,看见怀容正呆愣着,不由得骂道:“怎么又在偷懒啊!”
怀容吓了一跳,却也不敢答话,只伏下身子继续擦地。她心里面其实并不怨恨拂烟她们。这谨礼宫的地面确实是每天都要擦洗,三九严冬也不例外。在这里,擦地绝对是最辛苦的活,可是,再苦的活也总要有人做啊。这些谨礼宫的宫女都做下来不也是一样的辛苦么?自己几天就受不了了,何况她们每天都是这样的度过呢?怀容叹息着想。
这时候,谨礼宫掌事宫女拂烟走到她面前,看见她一边使劲地擦地,一边吃力地抬着自己的胳膊使其尽量不要与地面相接触,她轻轻地冷笑一声,正想讽刺一下她,却发现怀容的手肘已经化脓了。拂烟觉得心口一阵烦闷,不耐烦地说:“行啦行啦,你看你的手,还能干活吗?休息一下,去擦擦橱柜吧,怪脏的,卫姑姑看见了又该说我们的不是了。”
怀容盯着她看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哦,好的。那我这里……”
“我来吧。”拂烟接过抹布,斜睨了她一眼,擦起地来。怀容连连感谢,道了谢之后,去拿了块新布,擦橱上的几个器皿去了。拂烟娴熟的技术很快就擦好地板,拎着食盒去用午餐了。怀容因为卫姑姑的命令不能出去吃饭,只能等着拂烟用食盒将饭菜提回来给她吃。当拂烟出了门以后,这偌大的谨礼宫就剩下怀容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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