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子楚归国后,秦军攻城益急。此节暂且不提,却说辛衍垣无功而返,将鲁仲连与秦王之言回禀了魏王。信陵君深服鲁仲连的高论,对鲁仲连大起仰慕之意,自告奋勇愿领军救赵。魏王虚与委蛇,让信陵君着实光火,却又无计可施。
信陵君不是没想过率领众门客慷慨赴难,但想来终归是贸然行事,怎么也下不定决心。千古艰难之事,莫过于生与死的抉择。信陵君明明知道自己内心是害怕那迎风一刭的断头流血,是舍不得那如花似玉的娇妻,他将门客们都当作自己的好兄弟,又如何忍心为了成全自己一己私名而让他们赴汤蹈火呢?信陵君恼恨自己没用,脾气变得越来越烦躁暴戾,动不动就摔东西骂人,就连他心爱的妻子端来了特地为他做的饭菜也被他狠狠地推开。妻子惊呆了,平日里温文尔雅、体贴入微的丈夫竟然这么凶地对待自己。碗盏掉在地上,连同她的心一起摔得粉碎。她捂着脸跑了出去,在被窝里哭得梨花带雨、杜鹃啼血。等到信陵君意识到自己的粗暴想去安慰妻子几句时,才发现妻子已经沉沉地睡去。他怜爱地抚摸着她如瀑的秀发,光洁凝脂的脸靥犹有泪痕。信陵君微微叹息着转身正要离去,一双柔荑从后紧紧地抱住了他。信陵君回头看见了妻子灿烂的星眸。妻子幽幽道:“夫君,国家大事,你怎么忘了请教侯老先生呢?”
魏国有位七十岁的隐士叫侯嬴,家中贫困,是大梁夷门监。信陵君听说了有这么一个人,不惜曲尊降贵数次去请他,待为上宾。侯嬴见信陵君其意甚诚,这才愿与之相交,却不肯收受他的馈赠:“臣修身洁行数十年,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二人虽不经常见面,但每次聚在一起讨论国家大事,侯嬴都有极精辟的见解,信陵君素服其论。
信陵君得妻子提醒,这才醒悟过来,动身去找侯嬴。信陵君问过守城军士,得知侯嬴今日在家休息。侯嬴孤身一人,住在城西四里地的一处山谷内。信陵君赶到侯嬴住处,唤过数声,却不见有人应答。信陵君推开柴扉,绕过茅庐,往后园菜地走去。远远望见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种菜浇肥,信陵君站在田埂上大声道:“侯老先生,无忌登门拜访。”此人正是侯嬴,他抬头见是信陵君,哈哈一笑,放下禾锄,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迎上前道:“哪阵风将公子吹来?老朽有失远迎,恕罪则个。”二人寒喧数语,已进了前厅。信陵君向侯嬴倾吐了自己心中的苦恼,希望侯嬴能够帮助他。侯嬴听了,神色凝重地道:“慕生畏死,是人之常情,公子不必耿耿于怀。夫妻之情、朋友之谊、存亡之义,都是大丈夫安身立命之所在,孰轻孰重,全由公子权衡其中利害。此事由公子心生,亦应由公子而解,旁人是帮不了的。”信陵君若有所悟,转身告辞。
又过得数日,魏王对出兵救赵之事仍然无动于衷,信陵君也就绝了这条心思,当即召集宾客,邀得车骑百余乘,决心北上邯郸,与赵俱死。路过夷门,正逢侯嬴当班,信陵君向他辞行。侯嬴淡淡地道:“公子保重,老朽年迈不能相从。”信陵君行了数里,心中对刚才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暗忖道:“我对侯老先生礼数极尽周到,天下没有谁不知道。如今我去赴死,但他却没有一言片辞送我,我岂不是有所遗憾么?”信陵君下令原地待命,自己驱车返回去找侯嬴。侯嬴笑道:“我料定公子会回来的。”信陵君心领神会,笑道:“临走前,无忌想与老先生再畅饮一番。”
信陵君拉着侯嬴来到一处僻静所在,拜道:“老先生有何言教我?”侯嬴道:“公子喜欢招揽人才,天下闻名。今日有难,不思良策,只凭一时意气想要跟秦军决一死战。这就好象是拿肉送到老虎嘴边,又能济得什么事呢?”信陵君道:“以卵击石,这一点无忌不是不知,却又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侯嬴道:“嬴听说晋鄙兵符的另一半放在大王的寝宫,大王最宠信的就是如姬了,若是让她去窃取,一定能够成功。如姬的父母被人所杀,她出重金悬赏三年,也不能捉拿凶手。公子念其孝心可嘉,派人斩了仇人的头颅,替她报了父母深仇。如姬感念公子的恩德,想要报答公子,就算是死也在所不辞,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公子若请求她帮忙,她一定会答应的。公子得到虎符后,夺取晋鄙的兵权,北救赵而西却秦,这是五霸一样的炫赫的功绩啊。”
信陵君听从了侯嬴的计策,秘密地便向如姬请求,如姬道:“公子有命,就算让妾身赴汤蹈火,亦无所辞。”
侯嬴沉吟道:“个中尚有个疑难未决,就算偷到了兵符恐怕亦是无用。”信陵君问道:“什么疑难?”侯嬴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公子与晋鄙合符,若是晋鄙不将兵权交予公子而派人向魏王请示,那么救赵之事就危险了。”信陵君惊道:“这该如何是好?”侯嬴道:“嬴曾经介绍了一位叫朱亥的朋友与公子认识,公子曾数次邀他赴宴,又馈赠了厚礼给他,他却连一次也不来答谢公子。”信陵君道:“的确有这件事。难道朱亥能帮助我吗?”侯嬴道:“此人贤能,世人却不知道,他故而隐藏在闹市之中,以杀猪卖肉为生。他勇力过人,可与公子同去。晋鄙若肯听从公子的,当然最好不过;倘若他不听公子的,可命朱亥将之杀掉。”信陵君听完,哭了起来。侯嬴道:“公子害怕了么?为何哭泣呢?”信陵君道:“晋鄙是位忠心耿耿的老将,我去恐怕他是不会听从的,必当杀之,故而哭泣,又岂是贪生怕死呢?”侯嬴微微一笑,领着信陵君去请朱亥。
两张长凳,一块案板,横杆上斜斜悬挂着几副猪肝下水,一个袒胸凸腹、胡须戟张的汉子将刀斫得梆梆直响,扯着喉咙吆喝叫卖。
侯嬴笑道:“就是他了。”大声道:“胖子,留下猪脚给我下酒!”那人见是侯嬴,哈哈笑道:“唉呦,您老怎么来啦?”侯嬴笑道:“咱今个儿就到你家吃晚饭。”那人一听,瞅了瞅信陵君,又望了望侯嬴,随即笑道:“俺正想收摊回去,这就去喝上两盅。”
来到家中,那人转身向信陵君拜道:“小人朱亥参见公子。”信陵君见他形容粗猛,果然是一条好汉,连忙将他扶起:“朱壮士快快请起。”朱亥听信陵君说了来意,笑道:“臣乃市井之中一个操刀卖肉的屠夫,而公子却数次相邀来请,亥之所以不去答谢公子,是认为这些繁琐的小礼节没有什么用。如今公子有急,正是在下为您效力的时候了。”
有人回禀魏王,不知何故信陵君去而复返,连天来毫无动向。魏王认为信陵君胆怯怕事,并不敢去救赵,也就不加理会。
到了第三天夜里,如姬趁着魏王酒醉未醒将虎符偷到了手,连夜派心腹送出宫去交予信陵君。信陵君得了虎符,不敢久留,便向侯嬴告别。侯嬴见诸事已谐,拱手道:“本来老朽是应该跟从公子去的,但人老力衰,有所不能。就让我估算着公子的行程,公子到了晋鄙大军之日,便是我向北自刎之时。”说完飘然而去。望着远去的侯嬴,信陵君不知就里。朱亥不禁叹了口气,道:“侯老先生愿以一死以壮行色,公子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一片心意。”信陵君意气风发,慨然挥鞭道:“救赵未成,誓不生还。”
信陵君率众连夜向北行驶,不止一日,来到邺下晋鄙军中。信陵君矫命夺军,晋鄙见合符虽然无误,但心中起疑,举手指着信陵君,问道:“老臣领军十万驻扎在边境上,这是国家重任,公子却没有大王的手谕,只是独自一人来取代老臣统军,这是为什么呢?”想要不听。朱亥见状危急,猛地举起藏在袖中的四十斤铁锤,一锤将晋鄙立毙当场!大声道:“谁敢抗命,这便是下场!”众将官无不怵然
却说魏王失了虎符,过了数日方才知晓,心中好不惊讶,遍寻宫中,全无着落。忽然想起信陵君来:“他屡次劝我发兵救赵,见我不为所动,他手下鸡鸣狗盗之徒甚多,必是他所为。”使人急召信陵君回来,来人却报信陵君已于数日前率千余门众北上救赵去了。魏王大怒,将其家人拘禁起来,派将军卫庆率军三千追赶,不料信陵君已夺了兵权,卫庆连同他的三千人马全部陷于了军中。
信陵君检阅三军,宣布道:“父子同在军中的,父亲回去;兄弟都在军中的,兄长回去;家中独子的,回去赡养父母。”六国之中,没有谁不受过秦国的欺侮,魏军将士早就想出口恶气了,信陵君在魏人心目中素来威望极高,由他率领与秦作战,自是群情激昂,士气高涨。选得步伍八万,稍做休整,随即挥师邯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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