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离了昆仑,踏云光直上南天门,转回金阙云宫,帝俊独坐宝座,正等得心焦,见天后入殿,忙忙地迎下来,问道:“夫人此去辛苦,不知事体如何?”天后横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心中暗暗恼怒,想自己从来心气高傲,为了杀子之仇与眼前这人,却不惜与本属晚辈的慈航道人结为姐妹,今日更向她下拜,又向那元始低声下气,眼前这人倒好,坐享其成。帝俊见了她神色,如何不知妻子心中所想,忙陪笑将天厨刚才送来的八宝五珍汤双手奉上,天后又看了他一眼,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想到自己夫妇也是生于混沌之中,道行深厚,神通广大,只因先天所限,难成大道,丈夫这些年不得不韬光养晦,向女娲天伏低做小,于夹缝之中登上这天庭大位,千万年来,沧海桑田,自己夫妇却能久居大位,丈夫其实也是殊为不易;那伏羲、炎帝两人,同为混沌妖族,神通犹胜自己夫妇,当年也曾为三界之主,却因不甘受人所制,被截教圣人与女娲逼迫,不得不退居火云,旧部泰半都转投碧游门下,虽说从此撒手逍遥,再不必为三界之事烦心,然而那火云宫中千百万年一成不变的寂寞岁月,怕也并不是那么好过的吧?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柔软了几分,接过帝俊手上的八宝五珍汤,浅浅抿了一口,缓缓答道:“眼下尚不分明,不过以我看来,总有六七成把握。”当下将自己此行经过情形,细细与帝俊说了,夫妇二人又密密商议了许久,方才回寝宫歇息。
且说人间世界,禹王即位,将国都由蒲坂迁到阳城,此处山川形胜,依嵩临洛,实为天下之中,禹王自定都此地之后,国运日盛,四夷宾服,拓土九州,人民版图,都远胜尧舜在位之时。
阳城之北,乃禹王新宫,大殿之中坐了三人,正中席上,正是九州之主,大禹姒文命,禹子启、东伯侯后羿、国相飞熊、伯益,分坐在禹王下手。后羿射日,虽然解了九州大旱,然而上帝震怒,不问可知,本以为上帝必下诏严责,又或降下种种灾祸,这几日却不见上天有何举动,太阳照常升落,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越发的叫人琢磨不透,禹王眉头微皱,凝神思索,伯益也是满脸忧虑,飞、启二人则时时抬眼看向殿外,似是有所期待,殿中气氛甚为沉闷。
后羿坐了许久,见无人说话,终于不耐,大声道:“大王何必如此忧愁,上帝若要降罪,后羿愿独力承当,为那九日抵命,决不连累大王与天下百姓。”飞熊睃了他一眼,心道:“真是个莽夫,那天帝、天后何等样人,你也想得忒是简单了。”口中却道:“东伯侯果是忠勇可嘉,大王与东伯侯是为天下黎民获罪上苍,非为自身祸福,想上帝也应体谅,必不致有何祸患。”禹王叹息一声,方欲开口,只听殿外空中有人高呼曰:“上帝降敕,人间天子速来听旨。”
终于来了,来了就好,禹王这样想着,眉头反而舒展开来,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出殿外,后羿、伯益忙随禹王出殿,飞、启二人飞快对视一眼,微露喜色,也跟了出去。
五人出得殿外,见广场之上十余名天将簇拥着一名白衣高冠的老者,周身云雾缭绕,立在空中,禹王整了整衣服,弯腰朗声道:“臣姒文命恭聆上帝敕旨。”后羿、伯益、飞熊、启及殿前百姓、侍从都跪在禹王身后,那老者清了清嗓子,开始宣旨,出乎意料之外,敕中并无任何责难问罪之词,却对禹王及后羿大加褒赏,说道是朕有子不肖,人王为黎民除之,朕夫妇虽伤痛实深,又怎敢因私废公,罪及天下,末后说道,明日天清气和,朕与天后欲在瑶池设酒,宴请人王与后羿二人,为二位压惊,人王万勿推辞云云。
老者读完旨意,对禹王拱手道:“两位陛下诚意邀请,请大王千万拨冗前往,勿要爽约,使两位陛下空自悬望。”禹王道:“请天使回天转呈两位陛下,陛下宴请小臣,乃小臣与下邦百姓之荣,小臣与后羿一定准时赴宴,请两位陛下放心。”老者捋须呵呵而笑:“如此,老夫先回天启奏两位陛下,专望大王光临。”禹王道:“不敢。”站立目送,老者与众天将腾身飞入青霄,须臾不见。
众人送走天使,转身回到殿内坐定,后羿大声道:“大王,自古宴无好宴,天后溺爱己子,天下尽知,我们将她爱子射杀,她岂会如此好心,不但不降罪,反设酒宴请大王?大王千万不可前去。”
禹王目视后羿:“我等下方世界,四时风雨,赖上天之力甚多,上天既然并不怪罪,宴请我二人,我二人如果不去,岂非反贻人口实,上帝若借此问罪,岂非反于天下不利?”国相飞熊点头称是。
“这……”后羿一时语塞,他天生勇力,读书却不多,隐隐觉得此事大大的不妥,待要辩驳,却也说不出什么道理。
伯益沉吟了一会,也道:“大王之言虽然不差,不过此事仍须多加斟酌才是。”
“设宴就在明日,岂容我等迟疑?”
几人正在争论,王后女娇在后殿听得消息,心中大急,也来到前殿,力劝禹王不要赴宴,禹王双目炯炯,摆手道:“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言。再说那天帝、天后的神通手段,或者我是有所不及,如说他二人能取我性命,嘿嘿,我想还是有所未能,况有后羿与我同往——那天宫兵将虽多,我看难有能与后羿匹敌之人。”禹王这一番话铿锵果决,后羿本是勇武之人,一腔豪气登被激起,挺胸道:“大王所言不差,王后、王子请放宽心,那瑶池就是伏了千军万马,后羿拼了性命不要,必定也要保大王周全。”那飞熊也道:“小臣不才,也曾在昆仑门下习过几年道法,虽然微薄,也愿随大王同行,庶几聊胜于无。”禹王道:“国相何必过谦,国相乃名门高弟,道法精深,我岂不知?有国相同行,此去更是无虞,女娇,你可放心了。”女娇无言而叹,她生性温柔,从来未曾违拗禹王心意,见禹王如此说话,知他既然决定,那就转回不得,自己只能暗中另行设法相护了。
一夕无话,第二日清晨,禹王、后羿、飞熊三人整装待发,启与群臣在殿前相送,女娇看了看禹王,欲言又止,禹王温言道:“夫人何必多心,瑶池虽远,我三人并非寻常百姓,去去就回,夫人准备好羹汤酒菜,等着为我们接风就是。”女娇低声道:“大王,此去酒宜少饮,见过天帝、天后,便即回来,别让我和启儿担心。”禹王笑道:“姒某谨遵夫人之命,如真个情形不对,我三人逃命就是,莫非那天庭还留得住我三人?夫人请放宽心。”说罢,右手掐了个诀法,四周风雾漫漫,急聚拢来,托定三人,往西北天际迤逦飞去。启仰头目送,脸色甚是奇异,似喜非喜,回过头来,躬身对女娇道:“母亲,父亲此去定然无虞,母亲请回寝殿歇息。”女娇看了他一眼——暗暗叹息,这个儿子虽是亲生骨肉,向来城府深沉,与自己也并不亲近,他的所思所想,年幼时自己还能猜出几分,成年之后,却是一些也琢磨不透了——点了点头,自回后宫,却不进寝殿,登上殿前冲霄楼,遥遥观看,看了一会,银牙微咬,仿佛下定了决心,广袖高举,往空一拂,楼头空气如水波一样荡漾开来,待到恢复原状,女娇身形已是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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