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回到镇上,按瞎子的吩咐,先到派出所报案。
“关于你们李主任遇害那件事,我们第二天就立案了,等你现在才来,我们还办什么事?我们向来都是讲究雷厉风行的。” 胖所长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站在门口,肥胖短小的几根手指扯着下巴上几根发黄稀梳的胡须,宽大的身体将小小的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没有丝毫要王三进屋的意思。
“嘿嘿,那是,那是,谁不知道你们人民公安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好官兵嘛,你们是**的好战士。”
王三书没读两天,但他也能把**他老人家给民兵的题词引用得恰到好处。胖所长并不吃惊,这年头,谁还不会背几段**他老人家的语录呀,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是撞荡世界的砖头呀。
“嘿嘿,真是人不可貌相哈,看你土二巴叽的,还挺能说的。”胖所长还是给了王三适当的夸奖。
“不行不行,我火头军师一个,你夸我了。”王三满脸灿烂的憨厚笑容。
“天天都吃着你做的饭,也不是外人,我就这么着给你说吧,瞎子也没有死,这年头,死了的还管不过来哩,没死的着什么急呀?再说了,当时又不知道凶手是谁,上哪里抓人呀?现在知道了,凶手早跑了,我们又上哪里抓人呀?人没死,捡条命,好好活着吧,叫他以后别做亏心事,你说是吧?”
“是,是,你老人家说得好。”
王三给胖所长点上一根大前门正要告辞,所长一把抓住他,将大前门拿在手里说:
“这个就搁这里吧,你老人家又不抽烟。”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
按瞎子的吩咐,现在要办的事情是操家封门了,这好生让王三为难,王三一辈子没有干过这种缺德事,从来就是个规规矩矩的老实人,只有他听别人的号召,哪有他去号召别人的道理呀?这不是地球都要翻过来转了吗?
绞尽脑汁,去找革委会的几个头头,凑巧得很,大家都不在家。红卫兵更不是他喊得动的,老婆虽然骂他不该接这种差事,看他可怜,给他出了个主意。
按老婆的吩咐,王三来到码头,选中了几个正在黄角树下玩“争上游”的挑煤夫。
“嘿,嘿嘿,来,算我一个,凑个兴,凑个兴。” 王三凑上去说。
几个挑夫互递眼色,大家心照不宣、心领神会,让他参加。
本想联手赢他的,谁知他上来后手气特好,连着当了几盘贫农,赢得几个哥们没了劲。
“哎哟,我说你老兄还是合适点吧,今天的煤都他妈给你挑的了!”其中一个不高兴了,脸扯得老长地说。
“就是嘛,今天算是白干了。算了,我不想玩了。”
“我也不想玩了。”
“哥几个别生气,这牌我们不玩了。”
王三说着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包大前门,每人一支,又殷勤地、巴结地给每人点上。
随着一阵吞云吐雾之后,哥几个的脸色由阴转晴,平日里抽经济烟的窝囊,仿佛都在这大前门的烟雾中得到了发泄。
王三把赢的钱都还给了他们, 又好酒好饭地招待了一顿,几个人弄明白了他的意思,答应晚上没人的时候去。
***,天公不作美,哗哗地下起了大雨,大家提马灯,戴斗笠,披蓑衣,做贼似地来到汪洋家。
“砸呀!”
“砸什么呀?”
“砸锁呀!”
“为啥子要砸人家的锁呀?”
“不是说要抄家吗?”
“抄你妈的个某家?”
“你怎么骂人呀?”
“算了算了,你们事情还没做吵个某哟!”
“我看家就别抄了,这些缺德事还是少做为好,做多了早迟是要招报应的。”
“就是嘛,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把门封了,你回去有个交待就行了,你看要得不?”
“要得!要得!”王三答应这样做。
第二天,人们看见汪洋家的门被封上了封条,封条上还歪歪扭扭地写着“某某革委会封”几个大字。
王三办完了瞎子交待的事,第二天就回到了重庆瞎子住的医院里。
“哎,算了,算了。”
听完王三的汇报,瞎子明显不满意,但自己又无能为力,只好就此作罢。
如果说以前他瞎子对汪洋还存有一点怜悯之心的话,他现在真的就是恨不能把他剁了才解心头之恨。他怪自己下手不狠,办事不痛快。对于秦竹梅,他也觉得自己太过于手软,什么***攻心为上呀?真***狗屁逻辑。如果不是这个想法作祟,竹梅早就成自己的人了,说不定已经给自己生个一男半女的了,汪洋那小子还会对我这样吗?还敢对我这样吗?这正如下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呀!好在我还没有死,我就不相信汪洋这小子一辈子不回来了?!他不是深深地爱着思月姑娘吗?看我好了后怎么收拾她?叫她下乡她就得下乡,叫她没工作她就不可能有工作,叫她怎样她就得怎样!
“狡兔三窟,我瞎子也有今非昔比的时候。”瞎子咬牙切齿地恨恨地说。
“哈哈哈……”瞎子不禁又得意地大笑起来。
“李主任的伤情一天天好起来,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好了哩。”
“哈哈哈……”
“李主任有什么高兴的事也说来让我也笑笑好吗?”王三深感医院里的日子枯燥无味,很想知道瞎子高兴什么,自己也想跟着乐乐。
“哈哈哈……,你,你知道什么呀,说给你听,你也乐不起来的……”
“哎哟!哎哟!痛死我了……”
“李主任,伤口没有好,你是不能这样大笑的,你看,伤口扯痛了吧?”
“哎哟!哎哟!……,***,这世间还有不让人笑的……道理?***……”瞎子的脸变得腊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
“李主任,不要紧吧,我去叫医生。”
“查房了!查房了!”扎着羊角辫的小护士一路吼着过来,像公路上开道的警车,没有一点温柔味道。
“哎哟!哎哟!王三,我住院的时候给我登记的什么名字?”瞎子突然想起这事,冥冥中觉得名字对他来说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
“你不就是李靖吗?莫非还要另外取个名字来登记不成?”
算了,真***榆木脑袋,跟他说不清楚,懒得说,瞎子闭上双眼养神,不想搭理王三。
“来了!来了!让开!让开!”又是小护士的开道声音。
一大群白大褂像一朵变形的云,挤着拥着进了瞎子的单人特殊病房。
瞎子感到今天查房有些不一样,不但人多,表情严肃,而且还有许多新面孔,特别是走在前面的那一位,身材魁梧高大,不说话也透着令人害怕的威严,好像是有些来头的大人物。
“这位病人的病情是这样的……”
主治医生给大家介绍情况,有些字眼让瞎子感到很不高兴,比如说他因打架断了三根肋骨之类的,多没水平呀,我都五十多岁了,还同打架这样的字连在一起,多没面子,多没意思呀,他不会说成我是因工作被人陷害的吗?
瞎子注意到那个好像有些来头的大人物在用别人不易察觉的眼神打量着他,四只眼睛一接触,仿佛都像触电般地闪开,瞎子深感不安,佯装不舒服地闭上了双眼。
“走吧!”
那个大人物听完主治医生的汇报,又听了听大家的意见之后,冷冷地宣布撤退,那朵变形白云瞬间又挤了出去。
“哎哟!吓死我了!”瞎子长长地出了口气。
“李主任是见过世面的人,查房有什么好怕的,不怕哈。”王三像哄小孩一样地哄着瞎子,让本想说“你懂个屁”的瞎子又改口说成了“我最怕的就是医生了”。
“给我倒杯水”瞎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好的。”
瞎子刚接过水还没有喝,那个大人物又来了,这次是单独来的。
“请你出去一下,我要同他单独谈谈。”
“好的,你们谈!你们谈!”王三边说边退。
“哎,你还是先给医生倒杯水再走嘛。”瞎子的声音小得像蚊子的叫声。
“不用了。”
“那你坐嘛。”
“不用,谢谢!”
“我看过你的病历了,你叫李靖,你来自于某镇。”
“不!不!我不叫李靖,我叫李平,那是瞎编的”
“为什么?”
“嘿嘿,你看我都这把年纪了,和打架这样的事参和在一起,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是吗?”
大人物和瞎子有一两分钟没有说话,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这种沉默让人觉得很尴尬。
“来,我给你再查查,看看还有没有要紧的。”
“不用查,我很好。”
“这是我的职责。”
大人物不容分说就开始给瞎子检查起来,他这里摸摸,那里听听,嘴里还不停地说着:
“不错,不错!”
“处理得不错,伤口愈合得也不错”
“这里痛吗?”
……
最后,他把瞎子轻轻地扶成侧卧状,用听针器在瞎子的背上脖子上到处听听敲敲的。
“好了,一切都处理得很好。”
“你好好休息吧,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好的。”
大人物离开病房前,留给瞎子一个深深的、阴冷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这个微笑在瞎子的心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这微笑像一团不祥的乌云,固执地笼罩在瞎子的脑海里,让他总是感到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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