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黄的绢册,薄薄的书页,边角由于翻动所至,边缘有些磨损,封面题着三个浑圆飘逸的隶字――洗髓经。智山伸手将其缓缓推至我眼前。
“智山大师,小女愚钝,实在是……难以明白各位大师的意思。”不敢伸手去取,我嗫嚅开口。难道他们要我修炼洗髓经?严重有可能!
“女施主,方丈师兄已决定救你性命,救你性命必用得洗髓经方可。”智山言道。
“大师是说我必需借助洗髓经的功力才能彻底将蛊毒化去?”我疑惑道。
“不错。女施主所中的天神门秘蛊极为厉害,若非你体内有易筋经的功力与之相抗,决难活至今日。这两日,老衲替你施针,已将你体内的蛊虫杀死,但毒深入髓,余毒仍可夺人性命,唯一的法门便是修习洗髓经还原篇,浃骨洽髓方能还得生天。”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和大病初愈需要调理却是一个道理。“大师打算何时传我功夫呢?”
“阿弥陀佛,女施主有些误会。修炼洗髓经需在易筋经之后,老衲并未习过易筋经,却是不能助你。”智山双手合十道。
“你们不会是打算让我自学成才罢?”手捧经书,我小心翼翼道。
“正是如此,十日之内,女施主若不能练得洗髓经三成功力,毒发攻心便是回天乏术。”
十天无师自通洗髓经,这和让我死有什么分别?难怪这帮和尚方才如此大度,不深究易筋经来历,还拱手送上洗髓经,原是早有此算。“大师,习不习结果都是一样,这经书您收回罢。”我心灰意懒地推回经书。
“女施主执意放弃,老衲也不勉强。只是圆真从此便出不得山门了。”智山说着便要将洗髓经收起。
“大师,何出此言?”跳起身一掌按住绢册,我心急如焚道。
“当日圆真带施主来少林求治,众人都劝他回去,但他在方丈面前立誓不能救得你,决不独自下山。故而施主登极乐之时,便是圆真永无下山之日。”智山面无表情道。
“你们……为何要答应?”瞬间气力似被抽尽,我跌落回坐椅道。
“我佛慈悲,并无人勉强于他。他若言出必行,此生便留在少林;他若毁诺而去,也无人刻意留他。女施主速做决定才是。”
“练!”咬牙一把夺过经册,惟恐智山反悔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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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髓经并不冗长,分为总义、无始钟气篇、四大假合篇、凡圣同归篇、物我一致篇、行住坐卧篇、洗髓还原篇。一共七章,加上注释寥寥数千字。我强捺住心绪,不让自己去想十日后的结果,从头至尾逐字逐句研读起洗髓经来,当务之急是将这难解的经书先背会罢?端坐在蒲团之上,读了有数个时辰,对当中内容仍是一知半解,更别提背会了,心中不记下又何来融会贯通?不熟记在心又如何修炼?找不到修炼的法门,三成功力又从何而来?看着窗外天色渐暗,一天便要过去,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林锐,我根本做不到,这样的机会对我而言根本就是没有机会。我该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傻的决定?
净室虚掩着的门忽然“吱呀”作响,凝起泪眼婆娑,与来人相望。
“智云大师。”忙从蒲团上起身落地向他行礼。
“姑娘何故如此悲伤?”此时身披通肩玉色袈裟的智云大师一脸的和颜悦色,和之前的淡寞神情竟似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真的做不到,大师。”我抽噎着说道。
“姑娘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或是不愿做?”
“我当然想,当然愿意,我不想死,也不想林锐失去自由,可是这对我太难。”我急道。
“你尽心尽力去做了么?”
“当然是,智山大师离去后,我便开始读洗髓经,念了快两个时辰了,根本一句都记不住。”一边说着不禁悲从中来。
“阿弥陀佛,姑娘虽然尽力,却未能尽心。”智云手拨着掌间念珠缓缓说道。
“不,大师!佳木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连连摇头。
“非也,姑娘骨骼奇佳,十日之日习得三成洗髓经虽是不易,但也并非绝无可能。姑娘谨记心念不齐,则力有未逮。”
“可是大师,眼下情形如箭在弦,佳木很难静下心来。”我迟疑道。
“姑娘请看。”智云一手探入袖中,又摸出那曾系着我小命的卦筒。
“大师又要卜卦?”见智云将制钱纳入卦筒摇晃,我不禁心有余悸。
智云并不答话,待“叮零零”数声响过后,制钱落定于桌,招手示意我近前。满腹狐疑走到桌边,向卦爻望去,一下惊呆当场。这六枚制钱方位字幕与下午所占卦象竟是一模一样,三阴三阳!难道……?探询着看向智云,大师微笑颔首,心中激动不已,脱口而出:“佳木与大师素昧平生,大师不仅出手相助,还好言相劝,佳木实在是受之有愧!”
“佳木姑娘,可有心思坐下听老衲道一段故事与你?”智云双手合十,微微闭目言道。
“大师请讲,佳木洗耳恭听!”
案头的神龛内供奉着西天药师佛,发髻高耸,低眉顺目,两耳长垂至肩,左手掌心向上平伸而出,右手托一金钵莲花置于胸前,宝相庄严端坐在莲花宝座之上。跟在智云大师身后,在他右手侧蒲团盘膝坐定,凝神注视着这没有悲喜的佛,心中陡然生出一片清明澄静,让原本激荡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智云大师略带苍凉的语调在耳边渐起:“多年前,曾经有一庄户后生与村邻上的姑娘彼此相爱。”
甫听之下,竟有些呆若木鸡,智云大师,高僧?少林寺方丈的师弟?他要说与我听的故事关乎爱情?好奇心大涨,却又不敢言明,深呼吸咽下一口唾沫继续竖起耳朵细听。
“后生当时有个心愿,便是能娶那心灵手巧的王姓姑娘为妻。可叹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两家快要缔结婚约之时,王家生了变故,王姓姑娘也被卖入大户人家为奴。后生终日辛苦劳作,盼着能尽快攒够替王姓姑娘赎身的银两。一年之后,后生带着好不容易凑齐的银两欣喜上路,途经市集之时,却被两个陌生人拦住。”
智云突然收住了话头,情节正紧张着卖什么关子呀?心中一急,我忍不住道:“那后生不会是被那两个人打劫了罢?”
“不是,那二人实为赌坊内的掮客,见后生庄户打扮,包袱沉重又神色紧张,料定他身带不少银两,便巧言令色诱他进赌坊入注。后生经不住场面,随二人入得赌坊,先是赢得些小利,随之注头愈下愈大,也愈输愈多,不多时便血本无归。此时后生方才醒悟,银钱已被尽数骗去。他心有不甘,寻得那二人,发生争斗,无奈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得奄奄一息。幸亏遇见恩人相救,才捡回一条性命。”
“那……那王姑娘怎样了?”我大惊失色道。
智云并未直接作答,悠悠接口道:“后生在床上躺了足足三月才伤愈复原,可他已身无分文,又羞愧难当,而一年之期已过,王姓姑娘的卖身活契也转为死契,他料定与王姓姑娘今生再无缘相聚,便断了再去寻她的念头。而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那大户人家却是慈悲体恤,得知王姓姑娘的遭遇,一年后便将她放出了府。”
“这二人不是阴错阳差了么?”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深深沉浸于智云的叙述中,心潮随之汹涌起伏,不禁替主人翁懊悔叹息不已。
“是啊,天际万物,造化弄人。”智云念了一声佛道。
“难道他们彼此没有再相互寻过?”我仍是不死心道。
“正是三年后王姓姑娘偶遇后生,他才知晓当年所发生的事,只是物是人非,悔之晚矣!王姓姑娘回乡后苦等后生不见,百般无奈下嫁作人妇。而后生……”
“也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了罢。”劳燕分飞后,再美好的爱情怕也是一声叹息。我不屑言道。
“那日从赌坊爪牙手下救下后生的实为一出家人,后生万念俱灰之下,便恳请大师为其剃度,从此皈依我佛。”
“后来呢?”我傻傻言道。这悲凄无比的爱情故事真的曾经属于眼前这已近垂暮的高僧吗?
“此后他在少林寺潜心研习佛法,司职讲僧多年。”
讲僧?难怪他身着青玉袈裟道一段往事于我听。“大师,莫非是罗汉堂……”对智云的身分大致猜了个**不离十,我谨慎开口道。
“阿弥陀佛。佳木姑娘,确是机敏过人,老衲正是罗汉堂首座智云。”智云睁开双目,转而面向我道。
“智云大师现身说法,可是要提点佳木即便行至山穷水尽,也不可放弃柳暗花明的念想?”我茅塞顿开道。
智云微笑点头:“正是如此。诚如你习炼洗髓经,若一心只想着失败的后果,无异于作茧自缚,给自己背上沉重的负累,练至绝望仍是无成。何不想想你若成功会是怎样一番景象?给心以希望,才能留住生机。”
是啊,给心以希望,我可以重获新生,与林锐一起离开少林,甚至奔赴边关助沈离破敌。一切皆有可能!智云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又激扬起心中的斗志,如火苗般熊熊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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