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之见袁度要走,只得将那好奇心按捺下,乖乖地跟着他走,但又不知此地到底是哪里。两人在山中走了半日,找不到下山的路,眼见金乌西坠,天就要黑了。袁度心里也是十分着急,幸好此时远处隐约现出一方村落,他指着那边道:“此地有人居住,我们且去借宿一晚罢,也好打探下山的道路。”崔元之早已是口干舌燥,腹内饥饿,见到有村子,就好像黑夜里闪出了一丝光亮一般,当下是极力赞同的。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村中,只见那村子不甚大,是山中的一块小谷地,两端高,中间平,再加上谷地本身狭窄,因此整个村子就像是一艘大船一般。袁度四处观望了一阵,连连点头道:“此等布局,大有深意,应是高人所为。”崔元之却不管什么风水格局,他来到离他们最近的那户人家,只见砖石垒墙,荆棘苫盖,周围一圈篱笆,柴扉紧闭,屋内却有灯光闪现。崔元之推开柴门,走到屋前便敲起门来,擂了许久,方见一个老者慢吞吞地哑声问道:“是什么人在敲门啊。”
“老丈,”袁度叫道,“我们是过路的,在山里迷了路,想在您这儿借宿一晚上,明早就走。”
就听见“吱呀”一声,那老头将木板门隙开了一小缝,露出半边脸,用昏花的老眼仔细打量了一下袁度与崔元之的穿着打扮,见两人虽然衣衫上沾了许多泥灰,显得十分邋遢,但面相倒是很和气,不像是坏人模样,又盘问了他们的姓名,才放心地开了门,让两人进来。
两人走入屋中,见桌上一盏油灯,放着几盘木耳、香菇之类的素菜,还有一碗薄粥,看来这便是村民平日里的晚饭了。崔元之不见则已,一见到那碗粥,腹内顿时叽里咕噜乱叫起来。这几日他一直吃的是干粮,味道与口感自然是极差的,如今这碗稀薄的粥对他来说,不啻为山珍海味一般。他也不敢造次,只能用眼睛不断地去瞟,聊以慰藉自己的饥肠。
袁度先朝老人道了谢,然后道:“不知道老丈正在用晚饭,我们倒是来的唐突了。”那老头摇摇手道:“不妨事儿,你们想来也没吃,要是不嫌弃咱山里的饭菜,那就一起吃吧。”说完便又去拿了两副碗筷,都添上了薄粥。
崔元之也道了谢,捧起碗便吃,如风卷残云一般。老人看到他的吃相,不觉莞尔,笑道:“这位崔小兄弟可真饿狠了,吃慢点,小心噎着,不够我灶头上还有呢。”崔元之口中盛满了粥水,只得点头示意。
袁度却慢条斯理地吃了一碗便放下了,问那老人道:“多谢老丈,敢问贵姓?此乃何村?”那老人答道:“什么贵不贵的,山里人一个罢了,我姓谢。这儿叫做鄣山村。”崔元之插口道:“那这儿的山就叫鄣山了?”
老人点头道:“正是。这儿叫大鄣山,方圆几百里,过了山便是安徽地界了。”
“鄣山?”袁度低声自言自语道,“好像在哪儿见到过这个名字。”
“我们鄣山村在山顶上,北面那做高峰就是擂鼓尖,是大鄣山里第一高,你们想必是从那儿过来的吧?”老人问道。
崔元之在山中转得久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下来的,只胡乱点了点头。老人又道:“我的屋子在村子最北面,你们若是从擂鼓尖下来,第一间便是我家了。我家很好认的,门口不远就有一口井……”
袁度忽然打断道:“村北有口井?那村南是不是有个祠堂或家庙之类的?”
“袁先生以前来过我们村么?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老人疑惑地问道。
袁度不回答,却反问道:“那中央呢?村中央是什么?”
“村中央有一个戏台,每年村里都会请山下的戏班来唱戏。”老人答道,一面望着崔元之,目光中充满询问之意。
崔元之也不知道袁度的意思,只得摇了摇头。袁度忽地站了起来,在屋里兜了两圈,然后道:“老丈能否带我去村子的各处看看?”
“好啊,不过现在天已黑,看也看不出什么来。”老人指着窗外道。
袁度看看窗外,一片漆黑,今日大概是初一初二,天上连月亮都没有,他对老人说道:“不妨事,老丈可有灯笼,借我一用便可。”
老人进里屋拿出一个灯笼,点着了蜡烛,开了门说道:“那就请两位跟我来吧。”三人先来到离老人家不远的那口井边,袁度仔细摸了井眉与井栏,又提灯笼四下照了一回。然后便转向村东而来,东口却无甚特别,只有一株古松,亭亭如盖,遮蔽极大,想必到了夏天其他定有许多村民纳凉休憩。三人又来到村南的三姓堂,原来此村之祖是三位结义兄弟,分别姓余、汪与谢,于明朝后期迁徙于此,后繁衍为一个村落,这座三姓堂便是村中的祠堂,三家共用。袁度因外姓,不得入内,只得在外面细细看了一会。村西便是临着绝壁,用石板垒砌成护栏,竖有一丈多高合抱粗细的铜柱一根,上镌铭文五十五字:“正德己卯,宸濠叛,称兵向阙。天王赫怒,爰整六师临讨,遂俘宸濠以归。尽诛其逆,遂夺其藩。神器有归,孰敢窥窃。载勒铜标,永镇江西。臣王守仁。”
袁度将铜标上的铭文向崔元之说了,崔元之想了一会道:“又是宁王,会不会和那座墓有关系呢?”
“墓?怎么这几日外面来的人都在说什么墓。”老人说道,“这山里据传倒是有座墓,可是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还有谁来过这个村子?”崔元之好奇地问道,“是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那倒没有。听村东的余三娘说,昨天晚上,来了四五个汉子,就借宿在她家中。余三娘就听得他们在说什么墓,还说什么潜龙。我们这里只有一条卧龙沟,哪来的潜龙。那几个人今天一早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潜龙门!”崔元之悄悄对袁度说道,“他们也盯上了。”
“不奇怪。”袁度道,“他们一向是无宝不落,那墓中一定有什么好东西,所以才会让他们如此觊觎。我们也不要管,明日就下山去,诸葛先生还在等着我们去救他呢。”
“那你还来勘测,明明自己对这个大有兴趣。”崔元之嘟囔道。
袁度笑了笑,轻轻打了他脑袋一下道:“等我们办完正事再来也不迟阿。这个村子的布局叫做五行破龙局,是用来镇天子气的。我想起来了,这座大鄣山古称三天子鄣,是东南鄣郡的风水源,地气极佳,很有可能孕育了真龙之气。王阳明不会看不出来,他为了大明江山一统万年,不惜坏其地气。所以他就在这儿压了一根铜标,又让人在此建了一个村庄,以人气压地气。你看北面的高峰叫做擂鼓尖,正对着这里,只要地龙一抬头便会遭天雷轰顶。”
“是么?”崔元之看了看四周,“这穷乡僻壤的也会有真龙气?”
袁度用力点头道:“是的。当日李自然便已看出南昌有东南天子气,遂以此迷惑宁王,唆使其造反,那天子气的祖源就是在这三天子鄣。所以王阳明一定要在这里布五行破龙局,如果我没猜错,这个村子地下还应埋有八十根铁柱,以合九九缺一,让地龙长不起来。”
“那李自然的那个墓呢?既然这里的地气已经被王阳明毁坏了,怎么他还将墓造在山中?”
袁度想了片刻道:“那有几种可能,一便是李自然入葬在前,王阳明毁气在后,但是李自然会写蝌蚪文字,修为自然是高的,怎会没想到宁王必定会失败的结局呢?这第二便是李自然墓中留有应对之法,就算王阳明能将整个大鄣山的天子气都毁坏殆尽,都不会损害墓主后人的气运。至于个中奥秒,除非能亲自入穴一观,否则无人知道。但是……”
“但是我们有正事要办,这些风水地气之事,以后再说吧。”崔元之快速地接道。
袁度笑着点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就好。”他转头对老人道:“老丈,我看完了,我们回去吧。”
老人也不知道他们刚才说的是什么,见袁度要回去,忙打灯笼在前面带路。回屋后,他将袁度与崔元之带到后进,那儿又有两间小屋,东厢是老人自住,西厢门上挂了一把锁。老人拿了钥匙开了锁道:“这间屋子是我儿子的,他一向在外,几年才回来一次,你们就住这儿吧。”说完开门先进去,掌上了灯。
屋里摆设很是简陋,一张土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此外更无他物。老人拿了掸子,将土床上的厚厚那层灰都抹了干净,然后拿出被褥铺好,又去取了一个炭盆放在屋中道:“山上天寒,你们就烤些炭火取暖,可别冻着了。”
两人谢过,老人才回自己屋睡觉去了。崔元之见那老人走了,方拉住袁度道:“大哥,你真的不想去那墓里探探?”
袁度摇了摇头:“我不想去。那墓已经被潜龙门盯上了,我们无谓去趟浑水。”
“那李丘南呢?他也要进那墓的,不会遇上潜龙门的人么?”崔元之有些担心地说道。
“那更不会了。堂堂峨嵋弟子,怎么会怕那些盗墓贼呢?”袁度打了一个呵欠,往床上躺倒,“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早点睡吧。”
“就一张床?”崔元之望着袁度,脸上神情十分古怪,“我……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的。我还是睡地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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