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黄石公
嬴政死了!
姬良向前纵跳狂奔着,急促的喘息犹如牛吼,肺部好像要涨裂般的难受。。然而,姬良心中却是狂喜无比!自公元前230年到如今,隐忍漂泊十二年。上穷碧落下至黄泉,寻找一切机会刺杀嬴政,而今终于心愿得偿!始皇一死,天下必定大乱,那时就复国有望了!
扑面而来的黄沙拍打在脸上令人发疼,每每张口喘息就有沙粒灌入口鼻,百步之内难见人影,耳边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和身后秦军的呼喝声。脚下是提前布置好的撤离之路,耳听得秦军军士的呼喝声越来越远,几不可闻。姬良心中大定,脚步刚一慢,身体却是一轻,身前的朱武将他一把扛到肩上,奔向河边。姬良哭笑不得,喊道:“二哥放我下来,我有话说……”
朱武却不答话,只是发力前奔。二人本已离河边不远,少顷已是到了河畔。朱武将姬良放下,沉声说道:“我等结义兄弟,怎能放下三弟不管?”
姬良感动地望着朱武,拉着他走到预定的藏身之处,急急说道:“天助我等,风沙之中,秦军并没有识破我等面目身形;此时我们逃离的的足迹亦被风沙掩之。二哥,秦军虽已远远落下,但我们还没有脱离危险。为今之计,你我二人兵分二路,你向北,我向南,尽量掩藏行迹,待得此事风声过去,我在设法联系大哥二哥。”
朱武略一思考,点了点头,抱拳说道:“就依三弟之计,三弟保重,为兄去了。”说完,拍了拍姬良的肩膀,转身隐入风沙,向北而去。姬良也不迟疑,沿着小路,奔向官渡。到了河边芦苇丛中小舟之上,姬良将船撑离河岸,南下而去。一路顺水,舟行甚速,离下邳还有一橹之地,姬良将小舟摇入芦苇丛中,换了一身女人衣裳,上得岸来,直奔仓海君在下邳购得的宅院。入了镇,姬良专拣行人稀少之路,来到宅院后门,敲了敲门。不久,门内掀开一缝,有人轻声问道:“谁人来访?”
“仓海堂上客”姬良答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面目清朗,肖似姬良的青年将他让了进来,又探头出去看看两边,将门拴好,带着姬良来到内室。姬良将女裳脱下,换了一身青衫。回头对那青年一笑,道:“足下是……?”
“小可乃是仓海君门客,亦是韩人,姓张名乡。不知公子一路行来,可曾被人发现?”
“变换路途,改换行装,当无人发现。乡兄请放心”姬良自信的答道。可是他却不曾发现,仆一入镇,就有一双眼睛盯紧了他。
为了不惹人注意,姬良决定改换姓氏为“张”姬良变作了张良,与小他三岁的张乡兄弟相称,在下邳住了下来。
第二日上午,出门打探消息的张乡急匆匆从外而入,告诉了张良一个令其万分沮丧的消息——嬴政并没有身亡!被朱武大铁锥击破的虽是主车,然而嬴政却因头疼欲要按捏,于是移到了乘着妃子的副车之上,逃过惊天一劫!
得知手下武士并没有捉到刺客,始皇大怒,下令天下大索。由于不知刺客的样貌,于是就以阳武为中心,搜捕形迹可疑之人。
姬良呆呆的望着天空,面色苍白,灰暗的眼神渐渐朦胧起来,俄而,两行热泪无声地滚滚而下。只听他喃喃说道:“十二年的心血啊……天意如此,嬴政命不该绝……命不该绝啊……”
张乡看着姬良渐渐低下的头和耸动的肩膀,轻声劝道:“公子不要太过灰心了。得知博浪一击,外面纷纷猜测刺客是哪位豪杰,竟然如此英雄了得!那嬴政不得人心,大索令下,贴在镇口的榜文,不到两个时辰竟然不知被哪个黔首偷偷撕了。民心如此,公子既已隐忍十二年,再隐忍几年又何妨?东海地方过去是楚国的东边领土,远离关中地区,此处六国遗民甚众,隐忍下来应该无恙。”
“唉……”姬良长叹一声“再忍多少年却是无妨,然则良机难求。如此机会,以后怕是难以遇到了。”
“嬴政其人专横固执,以后还会巡游,应该还有机会。”张乡沉吟道。
姬良摇摇头,无力的说道:“天下大索,不知大哥二哥那里如何?乡弟这几天不要多外出,待得风平浪静之后,打探一下庄中消息吧。我累了,想躺一会儿。”
张乡点点头,起身离开房间。姬良躺倒榻上,直直地望着窗外依然乌云密布的天空……
大索十日之后,始皇一无所得。东巡立琅邪台刻石和之罘刻石之后的兴奋被败坏殆尽。嬴政怏怏而归。
风声过去之后,张乡探过仓海君和朱武,带回了一卷《易经》交给了张良(从此处,书中将姬良称为张良)。仓海君让张乡转告张良,得知嬴政未被击杀,朱武勃然而起,欲再次行刺,被仓海君和老夫人劝下。张良打开竹简,但见“乾卦”之下象辞中“潜龙勿用”之句被重重划了一道。张良眼眶一热,泪水潸然而下。这一刻他明白了仓海君的良苦用心。多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郁之气仿佛被这重重一笔,一划而空。
“大哥和二哥都还好吧?他们还说了什么?”张良擦了擦眼眶,问向张乡。
“仓海君年事渐长,身子已不如以前强健;老夫人再次卧床,大约大去之期不远了。朱兄每日衣不解带,侍奉老母至诚至孝。仓海君托我告诉兄长,收拾任侠意气,勿呈血气之勇,研读《易》须‘善思’。”
张良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隐忍善思……隐忍善思……大哥是怕我呈匹夫之勇,要我继续忍耐;善思是让我读《易》总结失败教训,找出办法……”模糊的眼前仿佛又出现兄弟三人读书论道,练剑打猎的一幕幕……
自此,张良每日足不出户,除了一日两餐之外,皆在苦读《易经》。张乡则打探天下大势。
一日午后,张乡带回一个消息:西江中部的“西瓯国”起兵反秦,秦始皇派50万大军征讨。又派史禄在海阳山开凿灵渠,将湘江与漓江沟通,以保证军事上的运输。西瓯国小民弱,迅即被灭国。秦下令“发诸尝捕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
听完这个消息,张良低头略作思忖,便明白了嬴政的用意。娓娓说道:“大迁徙,目的在于铲除六国的地方势力,把族人和故土分开,交叉汇编,徙到南蛮之地戍边,也就连根拔起,使之不能在秦的京城附近形成威胁,兹生复国复旧之梦。一石二鸟,嬴政还是害怕六国遗民啊。”
张乡恍然大悟,高兴说道:“还是兄长见的透彻,看来这《易经》已被兄长读透了。”
张良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贤弟有所不知啊。刚读《易经》半月,愚兄已有所悟,再读半月,又开始糊涂;一月之后,又有收益,再读一月,仍陷入迷惘之中;《易经》博大精深,要想读懂,我也不知要到何时啊。”
“兄长的意思是刚读懂点事理就又开始犯糊涂?”见张良点了点头,张乡皱眉说道:“兄长莫不是每日用功太多?不如每日读书之余外出散步。博浪风声已过,只要不走远,当是无险。”
“贤弟说的也是,为兄总感觉《易经》说的都是大道,放之四海皆准。然而大道无形,愚兄不知从何印证大道。这段时间总难心静,猛气难抑啊。出去走走也好……现在就走。”张良一笑,拉起张乡走出院门。
来到街上,张良问道:“贤弟,此处可有售书简之地?整日读《易》也不是办法。”
张乡点点头,带着张良来到镇西一处店铺,入门一望,满屋架上皆是竹简,满目青翠,令人赏心悦目。张良向店中伙计点头示意,一一观去,但见《诗经》《礼记》《尚书》《春秋》《国语》《战国策》《老子》《论语》《孟子》《墨子》《庄子》《韩非子》等等,不一而足。翻看良久,张良皱眉问道:“店家,你这里有没有兵家论述?”伙计拿了一卷《孙武兵法》说道:“有,就是此卷。”
“没有其他兵书?”张良看着逐渐上熟悉的字句,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伙计摇了摇头,转身忙去了。张良低头叹了口气,带着张乡出了店门。他没有注意到,店铺内室中,有双虽然昏黄但依然光华内敛的眼睛在牢牢盯着他。见他出了店门,一阵低沉苍老的笑声飘在内室。“哈哈哈……好小子,风声过了这么久终于露头了,够谨慎的。要看兵书?嗯,难道他已经意识到单枪匹马呈匹夫之勇难改天下大势了?待我试探一二,说不定此子就是我的传人了。”
一布衣老者掀帘而出,远远辍着二人。见二人来到圯上指点周围风景,老者无声笑了一下,转身回去。
第二天黄昏,张良闲游到圯上,望着桥下流水,茫然若思。正出神之际,一位身着布衣短衫的老者来到他身前,看了他一眼,坐到了桥墩之上。老者解开又脏又乱的草履,侧身盯着张良,将手一伸,把草履扔到了桥下。张良莫名其妙,转身要走,耳边只听到那老者傲慢的声音喝道:“小子,下去把我的草履捡上来。”
张良身子一顿,装作没听见,继续前行。那苍老可恶的声音追着飘了上来:“小子莫走,说你呢。下去把我老人家的草履捡上来。”
张良猛地转过身来,胸膛剧烈地一起一伏,几步跨到那老者身前,袖中的拳头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这不知死活的老家伙,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呼来喝去!
那老者浑不在意,依然昂着那花白的头颅,斜眼看着张良。晚风吹来,拂动着老者颌下几缕白须荡来荡去。
一个神志不清的老头子而已,能经我一击吗?看他那年老无知的样子,不跟他计较了。张良悻悻地来到桥下,拾起草履,丢到老者面前。
“给我穿上!”老者把脚伸了出来。
看着那只满是污垢的脚,张良真想一走了之。转念一想:草履都捡了,好事做到底吧。
张良示意老者抬腿,然而老者坐在桥墩上毫无抬腿之意。张良无奈,跪倒下来,帮老者将草履穿好。
老者站起身来,满意地跺了跺脚,也不言谢,呵呵一笑,转身就走。
张良苦笑了一下,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望着老者的背影,心想:如此等无思无意之人,无七情六欲之扰,实乃洒脱‘真人’也。看此老者年事已高,然身体强健……不知我到了这老者的年纪会是什么样子?佝偻不堪、苟延残喘?或者早已……
正胡思乱想之际,那老者却已转身而来。张良心中惊讶,面上却不露声色。老者点点头,笑着说道:“孺子可教矣。五日后平明时分,在此地等我。”
张良心中大奇,只是遇上异人,不仅跪倒在地,恭敬回道:“诺。”
回家之后将此事讲与张乡,张乡亦觉奇异。
五日后拂晓时分,张良早早起身。按照拜见要人长辈的礼节,穿着整理一番,来到桥上。远远望见那老者立在桥头,张良急忙赶上几步,刚要跪拜,却听老人怒道:“与长者约,因何来迟?”张良刚想解释,老者拔腿就走。张良刚想追上,那老者回头道:“五日后再来,你小子早点来!”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张良惝然若失地回到家中。
又过五日,雄鸡刚一报晓,张良就兴冲冲地来到桥上。然而他羞愧地发现,他依然来得没有那老者早。老者冷冷地看着他,怒气冲冲地说道:“怎么又迟了?”张良惭愧地刚想张嘴赔礼,却见那老者转身扔下一句:“五日后来得再早点。”张良目送老者翩然而行至不见踪影,怏怏不乐地返回家中。
五日后,张良半夜就来到了桥上。但见满天星斗,月亮倒映在桥下溪水之中,漾出一**银鳞碎影。张良正陶醉于美景之中,桥头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这就对了”老者高兴道。
张良急步迎上,深施一礼。老者扶起他,望着张良的眼睛,说道:“博浪一击,始作俑者,当是足下。”
张良一惊,连此事都能知晓,真是不可思议。
老者似是瞧出张良之意,笑道:“足下貌若美妇,扮作渔妇若不细看,当无破绽。足下虽做鱼妇打扮,肤色甚白,此破绽之一;臂拐鱼篓,当为入镇卖鱼,不寻人多之路,偏往无人之处;此破绽二;渔妇入得镇内,却无出镇之时,此破绽三也……”
张良听得心服之至,那老者语重心长的说道:“刺杀始皇,不过是恩怨发于个人的匹夫之勇,若欲复故国,其根本在于推翻暴秦。博浪一击看似壮烈,然行事偏离根本,逞意气于一博,正是年轻气盛,少年方刚的血气。若要成就大事,足下尚须磨练。就足下性情而言,强权暴政之下,首先要韬晦隐忍,等待时机;就足下交游而言,广结天下豪杰,勾连纵横,声息相通,时机一到,一呼百应,天下景从;就足下行事而言,复国灭秦,一定是有组织的军政大事,须要相当的智慧谋略,兵法政略的学习。这正是眼下的要事啊。”
张良听到这里,脑海中恍如密布彤云之中,一隙闪电喷薄而落。急道:“先生教我,良愿拜于先生门下!”
老者笑着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袱,放到张良手中,说道:“你聪慧敏悟,阅历颇丰,所欠缺的就是政略兵法计谋。此中有老夫所作兵书一部,乃老夫在总结先人兵法精华的基础上,结合老夫数十年来走南闯北之心得体会而成。得此书并通读默化,当可为帝者师!”
说到这里,老者转身,翩然而去。张良捧着包袱,发力追去,边跑边喊:“师傅,弟子如何找到你?”
“以你资质,读懂此书尚需十年!十年以后兴事发迹,十三年后来济北见我,谷城山下的黄石就是我。”也不见老者动作,然而张良就是追不上老者,一会儿,老者身影已是不见。
张良捧着老者赠书,望着老者去向好久,才转身慢慢向家中行去。此刻,依然是满天星斗……
附一:张乡
此人为剧情发展需要,纯属虚构,不过张氏家谱记载,与张良同辈分之人有张良、张胜、张元、说、乡、负、耳、康、奉、越、相如。
附二:下邳隐身
《史记留侯世家》《汉书张良传》皆有记载:下邳即今江苏睢宁,秦时属东海郡。为躲秦始皇大索天下,张良逃于下邳,并更姓隐身于此。东海郡大致在现在的江苏省,过去是楚国的东边领土,远离秦的中心地关中地区,山高皇帝远,是秦王朝的统治相对薄弱的地方,也是违法不轨,牛鬼蛇神隐居聚集的乐土。秦末之乱中崛起的英雄豪杰,出于东海下邳及其邻近地区的不在少数,韩信是东海淮阴人,陈婴是东海东阳人。下邳县是东海郡邻接泗水郡的边县,紧邻下邳的泗水下相县,是项氏一族的迁徙聚居地,张良与项氏一族的密切关系,由此生发,张良与刘邦的关系,也是因为东海与泗水相邻,下邳与沛县相距不远的地理牵连。
附三:黄石公与圯上授书
《史记·留侯世家》记载:良尝从容步游于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欧之,为其老,强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惊,随目之。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与我会此。”良因怪之,跪曰:“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去,曰:“后五日早会。”五日鸡鸣,良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去,曰:“后五日复早来。”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出一编书,曰:“读此则为王者师矣。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遂去,无他言,不复见。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也。良因异之,常习诵读之。
据传,黄石公是秦始皇父亲的重臣,姓魏名辙。始皇父亲庄襄王死后,轮到秦始皇坐朝当政,他独断专行,推行暴政,忠言逆耳,听不进忠臣元老的意见;魏辙便挂冠归隐,策马离开朝廷。秦始皇听说魏辙走了,想想一来自己还年轻,虽已登基,但立足未稳,身边需要人辅佐;二来魏辙是先皇老臣,如若走了会让天下人笑话自己无容人之量。于是就带亲信人马追魏辙到骊山脚下,用好言好语千方百计挽留,魏辙决心已定,一个劲不愿回去。后来,他就隐居在邳州西北黄山北麓的黄华洞中,因人们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就称他为黄石公。
黄石公虽然隐居,但内心一直忧国忧民,就把一生的知识与理想倾注在笔墨上。按现代人的说法,他既是文学家,也是思想家、军事家、政治家,神学和天文地理知识也相当丰富。他著的书有《内记敌法》、《三略》三卷,《三奇法》一卷,《五垒图》一卷,《阴谋行军秘法》一卷,《黄石公记》三卷,《略注》三卷,《秘经》三卷,《兵书》三卷,《阴谋乘斗魁刚行军秘》一卷,《神光辅星秘诀》、《兵法》一卷,《三监图》一卷,《兵法统要》三卷、《备气三元经》二卷,还有《地镜八宅法》、《素书》等作品。
书写好后,他就四处寻找合适人物,目的是委托重任,以实现他为国效力的意愿。
一日,黄石公在圯上(圯,即桥)与张良相遇,便以拾鞋(即古书上说的纳履)方式试张良,看到张良能屈人所不能屈,忍人所不能忍,知道他胸怀开阔,将来必有一番抱负,绝非是人下之小人,遂以《素书》相赠。此书共一千三百三十六言,分原始正道、求人之志、本道、宗道、遵义、安礼六篇。书中语言明贵,字字精当,张良爱不释手,秉烛细读,大悟大彻,心领神会,要不多天,便把一本《素书》从头到尾背得滚瓜烂熟。
后来,张良做了刘邦的谋士,佐高祖定天下、兴汉邦,大部分运用《素书》中的知识。久而久之,这段故事越传越神,《素书》也就被后来人说成了“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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