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分离

沛公杀掉曹无伤之后，就在霸上营中驻守。张良一边探听项羽营中动静，一边以沛公名义联络交好各路诸侯。几天之后，项羽率部西进，纵兵进入咸阳之后，首先砍下了已投降的秦王嬴子婴的头颅，而后纵容步卒大掠咸阳。将秦宫珠宝玉器洗劫一空之后，项羽下令纵火焚烧咸阳各处宫殿！寒冬之中，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渭河北岸的冀阙、咸阳宫、兰池宫及“六国宫殿”，渭河之南那举世闻名的阿房宫、甘泉宫和上林苑尽被付之一炬。大火足足燃烧了三月之久，耗费千万人力所建造的这些华丽雄壮的咸阳宫殿就这样被项羽的一道命令全部毁去。熊熊火光中，楚兵挟带着四处劫掠而得的财宝和妇女，仍四处破门而入。身后，是流离失所、衣不遮体的秦地百姓的哀嚎与怒骂！

秦地贤人韩生听闻项羽焚烧咸阳的命令顿时大惊。他知道项羽的残暴命令不是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所能制止的。但是，他不忍百姓遭此大难，于是以献计为名求见项羽。项羽就在咸阳宫传见韩生，韩生见了项羽，深施一礼，婉转说道：“关中依山傍水，有秦岭和泾、渭二河作为屏障，是四面都有险要阻隔的战略之地，加上关中平原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大将军可以在此建都成就霸业啊。”

项羽看了韩生一眼，将手一摆道：“某本楚人，与秦人势不两立。关中虽好，奈何尔等非我楚人，此处非我等久居之地！”

韩生辩道：“大将军现已雄霸天下，天下莫不奉足下为共主。秦人国灭，已是将军顺民。再说咸阳城池高大险峻，宫殿瑰丽雄奇，天下诸城之中，最适合作为天下霸主的都城啊！将军何必回乡呢？”

项羽惦记着返回彭城（江苏省徐州市）与虞姬欢聚。他瞪着韩生，瞠目喝道：“富贵不还乡，就如同穿上锦衣夜行，谁能看得到你富贵了呢？休得多言，且退下。”

韩生听项羽如此一说，不禁大失所望，他退出宫外，望着跟随他前来的一群秦地父老，无奈地摇了摇头，悲声叹道：“人家说楚人沐猴而冠，如今我见了项羽，觉得果然如此！咸阳保不住了啊！”

韩生刚想转身离去，“唰”的一声，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挡在了他的面前。执剑的校尉大声喝道：“左右，此人辱骂我家将军！与我拿下！”顿时，一群卫士将韩生捆绑起来，押到项羽面前。项羽听完校尉之报，横眉怒目瞪着韩生，却不说一句话。韩生哀求不已，项羽却不理会，令卫士架起大锅烧水。不一会儿，大锅之中水汽弥漫，沸腾不已。项羽低头看了看阶下面色苍白的韩生，慢慢走下台阶，来到韩生跟前，一把抓起他，喝道：“你说某等楚人沐猴而冠，今日，且请足下沐浴一番，如何？”说罢抬手一扔将韩生丢进开水锅里。可怜韩生身有重缚，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惨嚎数声即没了动静。

项羽正狞笑之时，卫士来报，怀王使者已到。原来，自鸿门宴之后，项羽即命人快马相报怀王，问他谁能当关中王。项羽以为，自己功高，怀王必能让其封王关中！而今使者已到，项羽遂令人集合诸路将领，共领诏命。怀王使者入帐，项羽急问道：“大王意当如何？”

使者呈上诏书道：“大王以为人不能言而无信，所以照前约封王关中！”项羽匆忙打开诏书一看，上书四个大字：就依前约！

项羽大怒，三两下扯碎了诏书，暴跳如雷叫道：“怀王是我项家扶立的，并非因为他有什么战功，怎么能够让他一个人说了算！天下起兵反秦时，我们假意拥立楚国的后人为王，以便讨伐秦朝。然而，身披坚固的铠甲、手持锐利的兵器，首先起义，风餐露宿三年的人，是我们这些将士，今天终于灭亡了秦朝，都是各位将相和我的功劳！”

范增急忙使劲拽了一下项羽的衣襟。项羽见帐下诸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登时会意接着说道：“不过，怀王虽然没战功，但也是我们的共主，所以还是应当分给他土地，尊他为王。”

范增捡起诏书，拼凑起来细细观看，忽然“噫”了一声道：“诏书还有几句话。”说着，对项羽眨了下眼睛，接着装模作样大声说道：“上将军率军奋战，灭秦之功实为第一，其余诸事皆劳将军谋划，诸将不得违令！”

范增说罢，望着帐下诸人疑惑不定的神色，前行一步，举起残破不堪的诏书大呼道：“怀王诏命在此，谁敢不从？”说罢，对站在帐门口的项庄使了个眼色。项庄会意，拔剑在手，大声喝道：“不尊诏命即为造反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众人见了，连忙跪倒在地，纷纷称诺。项羽见众人服软，令众人回营，范增即令人监视各路兵马，如有异动，立刻击杀！

是夜，朔风呼号，大雪纷飞。项羽帐内灯火通明，心腹皆在议论安抚诸将。项伯听完众人议论，长叹一声说道：“羽儿虽是当世之英雄，然须谨记人无信则无颜立于天地之间！今日亏了亚父机变，否则我项氏必遭天下唾骂！”

项羽面色一红，低头不语。范增摸着颈下一捧花白胡须，沉思良久道：“若要人心安稳，必先给些好处。我意在两天之后，新年宴席之上，按功劳分封诸将。功大为王，功少为侯。诸将得了好处，还会再有怨言么？”

项庄喜道：“亚父高见！那猫狗得了好处，还不是任主人呼来喝去？羽哥以为如何？”说罢直视项羽。

项羽半响不语，末了重重叹了口气道：“天下是我项氏拼斗所得，分给他人，我心实有不甘！”

范增呵呵笑道：“我等今日能封他王位，异日亦可拉他下马。只是注意莫要将关中等沃土分给刘邦这等有天下之志的人。如若不然，异日坐大即为我等心腹大患……”

项羽不以为然到：“那刘季实为流氓无赖之辈，见我就怕个半死，算得了什么大患？”

范增面色一沉，道：“刘季无赖却有识人之明，且其仁厚之名传于天下。最近又结好诸侯。其心思深沉，非常人尔。另外，此人身边有张良相助，实在是如虎添翼！上次没有在鸿门杀了刘邦，实是张良的谋划！就算杀不了刘邦，也应该设计杀了张良！”说罢，斜瞟了一眼项伯。

项伯一听，急道：“张良与我项氏有恩，若杀了张良，天下人视我等为恩将仇报之辈，岂不认人心寒？亚父此计不妥！”

项羽眼睛一转道：“如若让张良离开刘邦，那刘邦岂不是没了爪牙的病猫？张良本为韩司徒，我们让他回韩地不就成了吗。”

范增想了想，点头微笑；项伯见张良性命无忧，也就附议了。接着，又开始议论封王封地诸事，一连议了两天，才将诸事安排妥当。

公元前206年二月，项羽在大营中以新年宴会为名邀请诸侯将领议事。菜过五味酒过三巡，项羽放下酒爵道：“某奉怀王诏命，分封诸位以酬诸位大功。在此之前，我意我等诸人尊怀王为义帝。”

众人凛于项羽英勇，皆纷纷同意。于是项羽端起酒爵，遥向东方一举道：“我等恭祝义帝万寿无疆。”

众人皆举爵响应。项羽又道：“古代的帝王辖地千里，却必须要居住在江河的上游。诸位以为义帝建都何处为妙？”

项羽说这话，就是要把楚怀王迁出彭城。众人会意，然无人敢答。正在冷场之时，齐国诸将中站起一人拱手道：“末将田都以为，义帝都于长江南岸的郴州（湖南省郴州市）最好。”

众人不解，田都也不多言，说完即刻坐了下去。项羽立刻吩咐下去，照此办理。原来，田都早受范增暗授，所以如此。

项羽接着分封了各路诸侯王：项羽功劳最大，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个郡，建都彭城。

范增望着刘邦阴笑道：“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之。巴、蜀亦关中地也。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这样也没有违背当初楚怀王许下‘谁先入关，谁就称关中王’的约定。”

刘邦大怒，欲起身却被张良死死拉住。

接着又把关中分割为雍（关中西部）、塞（关中东部）、翟（陕北地区）三部（后世称为三秦），将秦朝的降将章邯、司马欣、董翳封到这三地为王，让他们来封住刘邦东进之路。具体分配是：封章邯为雍王，管辖咸阳以西的地区，建都废丘（陕西咸阳县西北十五里）；司马欣过去是栎阳县监狱的副狱长（狱掾），项梁坐牢时，他曾经对项梁有恩；而都尉董翳是劝章邯降楚的人，因此，项羽就立司马欣为塞王，管辖咸阳以东至黄河一带，建都栎阳；封董翳为翟王，管辖上郡（首府设在肤施县【陕西榆林东南七十五里鱼河堡附近】）地区，建都高奴（有三种说法：一为陕西省彬县。二为延安市。三为陕西省延安市安塞县）。

项羽想自已占有魏地，就改封魏王（魏豹）为西魏王，管辖河东郡（山西夏县北），建都平阳（山西临汾）。

瑕丘人（山东省兖州人）申阳是张耳的宠臣，曾经率先攻下河南郡（治河南省洛阳市），在黄河南岸迎接过楚军，所以项羽立申阳为河南王，建都洛阳。

韩王（韩成）仍然居在旧都新郑，这时让他迁都到阳翟（河南省禹州市）。韩司徒张良必须跟从韩王回到韩地，不得再到汉王军中。若不从则处死韩王，灭掉韩国！韩王面如土色，满眼哀求之色望向刘邦身旁的张良。张良死死盯着范增喋喋不休的嘴巴，向着韩王点了点头。韩王长出一口气，继续听了下去。

赵将司马昂平定了河内郡（河南省一部与河北省大部分），并且屡立战功，因此封司马昂为殷王，建都朝歌（河南省淇县）。

改封赵王（赵歇）为代王。

赵国的丞相张耳，此人历来贤明，又跟随项羽进入关中，所以项羽立他为常山王（大致范围在河北省元氏县西北），管辖原来赵国的领土，建都襄国（河北省邢台市）。

当阳君黥布本来是楚国的将领，他的勇猛常常是勇冠三军，所以项羽立他为九江王，建都六地（安徽省六安市）。

番君吴芮率领百越部族之兵协助诸侯军，也随从起义军入关，因此项羽封吴芮为衡山王，建都邾县（湖北省黄冈地区西北）。

义帝（楚怀王）的上将（柱国）共敖曾率部攻打南郡（湖北省江陵），功劳卓著，所以项羽封他为临江王，建都江陵。

改封燕王（韩广）为辽东王，建都无终（河北省玉田县西北）。

燕将臧荼跟随楚军救援过赵国，随即又跟着项羽进入关中，所以立臧荼为燕王，建都蓟城（北京市）。

迁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建都即墨。

齐将田都随从楚军救过赵国，接着跟随项羽进入关中，所以项羽立他为齐王，建都临淄（山东省淄博市）。

当项羽正要渡过黄河援救赵国时，齐王田建的孙子田安攻下济水以北的几座城池，并且率部投降了项羽，因此项羽封田安为济北王，建都博阳（山东泰安东南）。

田荣曾多次背弃项梁，又不肯率领部队跟随楚军攻秦，所以没有封他为王。

成安君陈馀抛弃将军的印信离开张耳，又没有追随项羽入关，也没有封王。可是一些宾客对项羽说：“张耳、陈馀一样对恢复赵国有功，如今既然封了张耳，陈馀也应该封王。”项羽听了这些人的意见，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听说陈馀正在南皮（河南省南皮县），就把南皮周围的三个县封给了陈馀。

番君的部将梅鋗功劳不小，项羽封他为十万户侯。

范增宣读完毕，望着帐下诸人，有的面带喜色，有的满脸愁容，有的怒发冲冠，有的淡然一笑。他将目光转向刘邦和张良，望着前者满目怒火和后者的冲虚淡定，不禁一笑，起身来到刘邦身前，躬身道：“恭喜将军。哦，不！应该是恭喜汉王……哈哈哈哈……”

刘邦冷哼一声，道：“还得多谢将军连日操劳谋划，将季送入那蛮荒死地啊！”

张良起身道：“多谢范先生让良返回大韩。良本是韩人，如今得偿所愿，皆因先生乃良知心之人啊。”说着，肃身一躬。

范增细细看着张良面上的欣喜之色，又疑惑的望了望刘邦。刘邦一脸冷笑，道：“张良先生被我逼迫至此，若非足下之计，张良先生终身不得回韩呢。想是张良先生心中必已恨透了刘季吧？”

张良一笑不语。范增疑惑地转身回座。欢宴已毕，诸人回营。

霸上营中，刘邦震怒不已，召集诸将，欲趁项羽东归发兵尾追攻打。诸将惊怒之下多有此意，周勃、灌婴、樊哙也都支持攻打项羽。独萧何、曹参劝之。萧何是一位城府很深的人，他觉得刘邦这样做，无疑是以卵击石，见张良不语，便劝阻说：“您虽然厌恶当汉王，但是当汉王总比去送死强些吧？”

刘邦听了萧何的劝，还不服气地说：“我跟项羽打一仗，何至于死呢？”

刘邦说这话时，气还没有消，张良见此，笑着说：“萧先生说的极是！如今您兵力不如项羽，只能是百战百败，不是送死才怪呢！屈从于一人之下而树立威信于诸侯万乘大国之上的人，只有商汤和周武王。我希望您立足汉中，安抚百姓，招贤纳士，收用巴、蜀的人才，然后回师东进，平定雍、翟、塞三秦之地，这样天下就可以夺取了。”

刘邦冷静下来。收起怒容，对诸将摆手道：“都下去吧，让我静思一番。”

众将退下，张良拉住萧何，来到刘邦身前道：“大王，范增此计甚毒，令良不得想从。然大王帐下人才济济，只要精心经营巴蜀之地，积蓄实力，假以时日，必能夺得天下！萧何先生有安邦定国之才，大王应任命萧何为丞相，辅佐大王。良担心的是大王帐下武将虽勇，然无一能担当大将之人。良去后，望大王和萧何先生能广纳贤才，精选良将，操练兵马。良此去亦有好处，就是为大王招纳贤才。望大王保重身体，异日当有相逢之时！”

刘邦握住张良的手，涩声道：“先生非要离开刘季吗？”

“大王也听到了，若良不从，韩王必遭毒手。且良不离开大王，那项王必来攻打。此时，良在大王身边实为祸患啊。”

萧何也道：“先生所言极是！那范增之所以设下此计就是不放心大王啊……”

张良笑道：“我有一计，可消项羽防范之心。”见刘邦与萧何惊喜不已，张良遂起身悄声将计谋细细道来。

第二日，刘邦赏给张良黄金百镒（yì。秦始皇时的货币，本义：古代的重量单位，二十两为一镒，另一说是二十四两为一镒），珍珠两斗。张良又把这些财宝全部转送了项伯。让项伯代他请求项羽，将汉中全境封赏给刘邦。项羽看在叔叔的面子上，同意了这一请求。

西楚霸王元年（公元前206）四月，各路诸侯纷纷起程到自己的封国去了。项羽随即派三万将士跟随刘邦前往汉国。可是楚军与其他诸侯军的战士中，因仰慕刘邦而追随他的人有好几万，他们从杜县（陕西省西安市东南）南面进入蚀中（陕西省褒城县）通道。张良送行到褒中时，刘邦让张良回到韩王身边去，二人洒泪而别。张良派人烧掉进入汉中的栈道。刘邦得报，假意咒骂张良阴毒。项羽得报大喜，以为刘邦没有东还咸阳的意图（实际上从南郑到咸阳是东北方向）。

这一计谋既是闻名于世的“明烧栈道，暗渡陈仓”的前奏。

天下貌似归于平静，然而平静表面之下，确有暗流涌动不已……

附：

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集解徐广曰：“东函谷，南武关，西散关，北萧关。”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王见秦宫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集解张晏曰：“沐猴，猕猴也。”○索隐言猕猴不任久著冠带，以喻楚人性躁暴。果然，言果如人言也。项王闻之，烹说者。◇集解楚汉春秋、杨子法言云说者是蔡生，汉书云是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