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餐很丰盛，气氛很糟糕。

不知道是因为蒂埃西的离席，又或者奥纳西斯一族的晚餐本来就是这样的沉闷，总之这顿饭让何斜很不舒服。

奥纳西斯的餐厅很宽阔，装饰也很华美‐‐镂空的象牙、纯银的餐具、土耳其地毯、突尼斯琉璃灯&hllp;&hllp;一切都完全配得上这个家族那曾经高高在上的、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家声。只是在何斜的眼里‐‐实在是太暗了！可能是人类和血族的审美观点不同吧，对何斜而言，在这样一间昏暗空阔的大餐厅里，三个人一声不吭地切着牛排，或者嚼着龙虾‐‐与其说是吃饭，毋宁说是在进行某种黑暗的仪式更合适一些，何斜这样想着，强烈的压抑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不，不仅仅是喘不过气，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不寒而栗‐‐哪怕他手上的冤魂是那样的多。

可能是糟糕的心情影响了胃口，何斜只咽下了两口港澳火腿就再也吞咽不下任何东西了，我说的是吞咽，而不是吃，如果要说到吃（带着饱满的热情去体会食物的滋味），那么何斜其实连刚才的那两口火腿没兴趣吃‐‐只是完成任务而已。至于为什么吃火腿而不是其他，因为这东西入口的那几秒，给了何斜怀念中国的机会。

至于那很珍贵的比目鱼、喷香的芥汁羔羊腿&hllp;&hllp;何斜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如果说这顿饭还有那么一点令何斜觉得赏心悦目的事情，那就一定是阿西娜了，她用餐的样子，优雅得像女神，也许她并不是奥纳西斯，而是维纳斯，不过拥有这神一般的优雅，自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阿西娜一板一眼的动作虽然很美，但是却缺乏一种被称作人的生物应有的温暖的气息。当何斜在这个年纪时，那可真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小子，吃饭的时候是必定会打破一些妈妈立下的规矩的，比如含着米粒说话，吃饭的时候左手垂在桌子下面，用手抓东西吃，等等，不一而足，想来，这才是真正吃东西的态度‐‐一边吃，一边用自己的笑颜向天神展示我们的心满意足，让赐予我等温饱者亦感到欣慰。

&ldqo;何一哥哥你吃饱了吗？&rdqo;阿西娜察觉到了何斜不自然的表现，放下了她的刀叉问到。

&ldqo;呃，算是吧&hllp;&hllp;&rdqo;

&ldqo;吃饱了就是吃饱了，没吃饱就是没吃饱，为什么会有算是呢？&rdqo;阿西娜天真的语气却带出了一语中的极富杀伤力的话，让何斜不知该怎么作答。

成年人之间的交流是很简单的，因为哪怕你说的话都是客套话，都是假的，但是深谙游戏规则的成年人也能理解你的真实意思，唯有天真无邪的孩子才令大人感到头疼，比如现在的何斜‐‐第一次被斯特里奥请着吃顿饭，总不能说没胃口吧，这岂不是太不给斯特里奥面子了？而且在大人的世界里，一旦某个人提到自己没胃口，那是肯定会被问起为什么没胃口的，说&ldqo;没有为什么&rdqo;，那就会冷场，要是直说那就更要命了，这顿饭本来就极差的气氛铁定会变得更糟糕&hllp;&hllp;

本来就已经语塞的何斜，被阿西娜单纯的目光盯着，更加的慌张了起来。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自惭形秽‐‐被阿西娜的单纯所包围着的话，一贯用来骗人的好口才也因为紧张，忽然失去了作用，不过说是紧张，可能还有些不妥，何斜更愿意相信自己只是不愿意去欺骗一个这么单纯的少女罢了。（又或者是自己已经不单纯了，才对单纯者有着更强烈的怜惜？不要去管他，反正何斜心里的心里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大家不妨多猜猜好了。）

&ldqo;恩？&rdqo;看到何斜总是不回话，阿西娜露出了气馁的表情，小脸蛋鼓鼓的，抿着嘴，有些怯怯的，在一片沉默中开口了：&ldqo;是阿西娜说错话了吗？&rdqo;

楚楚可怜的阿西娜，让何斜不敢正视，但何斜的不敢正视，又更让阿西娜深信是自己犯了错，看那眼睛湿润的样子，哭与不哭，可能只是一瞬之间的事儿了。

&ldqo;斯特里奥大人&hllp;&hllp;&rdqo;何斜把头扭到斯特里奥那边，希望这个斯特里奥家的三代元老能够给点意见。果然，不愧是斯特里奥，不愧是三代老臣，果然不负何斜的期望。只见斯特里奥把刀叉放下，抬起头看了阿西娜一眼，白色眉毛下的双目仿佛看穿了一切。

&ldqo;小姐，要喝柠檬茶吗？&rdqo;

何斜：&ldqo;&hllp;&hllp;&rdqo;

&ldqo;好的&hllp;&hllp;&rdqo;阿西娜的声音已经有点哽咽了，但还是顺着斯特里奥的意思要了一杯柠檬茶。

斯特里奥闻言亲自起身，走出餐厅去找柠檬茶去了。何斜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靠，这样算什么三代元老！

何斜骂完之余，又抬头看了看阿西娜：&ldqo;阿西娜&hllp;&hllp;&rdqo;

&ldqo;不&hllp;&hllp;要和我&hllp;&hllp;说话&hllp;&hllp;&rdqo;阿西娜的眼泪已经一点一滴的流了下来，每多说一个字，她眼里的晶莹就多淌出来一些，在她牛奶色的光洁的脸上，汇成一道小小的溪流。

这样的场景何斜并不是没有见过，但那都是发生在何斜和梦境之间的，解决方案也很简单，抱着那个小家伙的脑袋，揉啊揉啊，然后就好了。

想到这里，何斜忽然间也有些想哭了，略略湿润的他的眼里，流着泪什么话也不说的梦境，和眼前的阿西娜，在一瞬之间有了一些重叠。何斜忽然很想站起身来把她拥入怀中。

还好在这个时候，斯特里奥回来了，带来了一大杯冰镇柠檬茶。

&ldqo;小姐请用。&rdqo;斯特里奥向着阿西娜鞠了一躬，把柠檬茶放到她的面前。

阿西娜也没有抬头，双手托着杯子，红红的嘴唇叼着吸管，刷拉一声站起来就跑掉了‐‐柠檬茶，只是给阿西娜一个不用抬头的理由罢了，不抬头的话，哭得再厉害也没关系了。

&ldqo;斯特里奥大人这&hllp;&hllp;&rdqo;

&ldqo;算是这几年来的传统吧。&rdqo;斯特里奥很无奈地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也就是上首左边的第一个位置，也就是蒂埃西坐的位置：&ldqo;从阿西娜能记事开始，我和蒂埃西的争吵就从来没有停过，而在我们争吵得时候，小姐也劝不住我们，只能要一杯柠檬茶，在属于她的家主的位置上，低头坐着。听着我们两个不懂事的大人无休止尽的争吵。&rdqo;

&ldqo;是这样么&hllp;&hllp;真是可怜啊&hllp;&hllp;&rdqo;何斜完全能想象到阿西娜当时忧伤的样子，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家族的三代元老，两个她最后可以依靠的人，却一次次地在她面前相互争执、相互伤害。

&ldqo;而且小姐从来不会在我们结束争吵前离开&hllp;&hllp;&rdqo;斯特里奥望向窗外的夕阳，神色落寞：&ldqo;或许是害怕我和蒂埃西打起来吧&hllp;&hllp;&rdqo;

何斜把目光定格在阿西娜的位置上‐‐油亮的黑色桌面，那闪闪的泪光，他仿佛看到了年幼的阿西娜，比今日的她更弱小纤细的她，像一个可怜巴巴的洋娃娃一样，默默听着争吵独自流泪的样子。

&ldqo;真是不懂事的大人啊！&rdqo;

&ldqo;是啊，直到某一天，我也不记得的某一天，我发现了这一点，此后我就没有再怎么和蒂埃西争执过。&rdqo;

&ldqo;这样才对嘛！&rdqo;

&ldqo;但这只是令家族更加腐朽而已。&rdqo;斯特里奥的脸色很好看：&ldqo;像当年的亚里士多德大人说过的那样，其实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家族领导者，因为我太犹豫了，终我一生，做个管家才是最合适的。&rdqo;

&ldqo;恩？&rdqo;怎么连亚里士多德都扯上了？还令家族更腐朽？

&ldqo;正是从我放弃争执的那一刻起，蒂埃西才开始有话语权的！&rdqo;斯特里奥抬起眼，目光冷峻得像一只鹰。

&ldqo;难道蒂埃西&hllp;&hllp;&rdqo;

&ldqo;是的，他似乎意识到我不愿意在餐桌上发生争执了，然后&hllp;&hllp;&rdqo;

&ldqo;他总是在餐桌上提不合理要求是吗？&rdqo;何斜咬牙切齿地说完了这句话，人不可以这样无耻的。

斯特里奥闭上眼，一字一顿地说到：&ldqo;是的！&rdqo;

&ldqo;人不可以这样无耻的！&rdqo;

本来就很不喜欢蒂埃西，现在就更加讨厌他了，不，何斜越来越想杀人了！

或许可以把杀人的日程提前一些。

&ldqo;为什么不杀掉他？&rdqo;

&ldqo;阿西娜会伤心的&hllp;&hllp;&rdqo;

阿西娜会伤心的，何斜的拳头攥得更紧了，却还是无奈的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