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敏思健谈，也具有八卦精神，聊起杂闻野事口若悬河。．他讲述兖州刺史刘岱，与东郡太守桥瑁两人的矛盾，及其如何由来已久；又说起当今豫州刺史陈留人孔伷，如何擅长清淡高论，嘘枯吹生，却又身体羸弱，不堪久病。

刘子扬听着那清宁委婉的声音，心想这算得上后世人所称的男低音吧，颇有鼓动人心的效果。他边听边笑，不时**疑问与赞叹，却让曹操谈兴尽舒。

曹操的酒后多言，以及他与刘子扬虽为初识却似深交的畅饮，在刘子扬看来，正是这个中年男人心中压力重重的表现。他有志向，也有能力，但却无力挽回朝堂的格局，甚至不能影响到关东联军的方向。在战场上，他不得不孤军奋战；而当他置身于关东诸侯的高席酒宴上时，恐怕也是独自落寞的。

不过刘子扬也注意到，曹操的话题里，对兖州和青州的风物关注颇多。此时，曹操尚无根基，以此来看，他已经在打那两个州的主意了吧。

“曹公以为，幽州景况如何？”刘子扬却故意偏开话题，试探曹操是否关注河北。

曹操沉吟道：“刘幽州既为宗正，德高望重，操不该臧否。”

曹操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已经知道刘晔的身份，当然不便随便评价宗室的人物，更何况幽州牧刘虞上任前，身为宗正，正是掌管皇族事务的。

刘子扬道：“幽州应接荒外，资费甚广，吾闻其税赋不足，朝廷常割青州、冀州的税赋调之。伯安公敝衣绳屦，善治地方，为有德之人。”

曹操点头赞同，他在雒阳为官多年，原本也认得刘虞，两人关系虽然平常，但刘虞既是上官，曹操当然也了解过他的家族谱系。

刘虞，字伯安，东海郯县人，东海恭王之后。

当初汉光武帝刘秀有十一个儿子长成，其长子刘强封为东海王，刘虞的父亲名刘舒，是这个刘强的玄孙。光武帝刘秀的第七子刘延，被封为阜陵王，而刘晔的父亲刘普是刘延的玄孙。

按刘氏谱系一推算，幽州牧刘虞虽然年纪比刘普还大，但却和刘晔是平辈。如此说来，即使刘虞年长，又身居高位，而刘晔敬称他的表字为“伯安公”足矣，评论他几句也不算太过逾越。

刘子扬道：“先祖武帝灭胡，凡汉军百战，始有边疆平定，胡虏西逃。今却又有五胡兴起，肇乱北地。伯安公治幽州，务存宽政，劝督农桑，开上谷胡市之利，通渔阳盐铁之饶，民悦年登。然晔深忧，其政惟宽，不免使胡族民力滋长，隐为后患”。

曹操道：“吾亦闻胡人屡寇边境，盖因其以游骑劫掠，遇汉军追击则遁。降虏校尉公孙瓒，与乌桓作战，每战必克。窃以为胡族不堪一击，固无力进犯中原。”

刘子扬笑道：“小子心忧天下，不在国内，只在境外，或有引喻失义，还望曹公体谅。”他提及五胡崛起，却也没打算能说服曹操去抗击胡人。只是期望倘若如历史一般，曹操将占据北方，若他能重视胡人，或许可避免后世“五胡乱华”的噩梦。

曹操却不以为意道：“无妨。操观公子所见，俱为卓识，公子言襄贲侯为有德之人，敢问刘幽州可为天下仁乎？”（刘虞此时已为襄贲侯）

这个问题非常尖锐。刘子扬看了看曹操，却见他细长的双目微微眯着，似笑非笑，也正出神地望着自己。

刘子扬忽而一笑道：“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

曹操的问题，其实直指当前关东联军内部的一个争议。因为当今皇帝幼小，董卓完全把持朝政，故而袁绍等人密议，打算施行废立，推皇族中德高望重的刘虞做新的皇帝。曹操听说过此事，还未表态，现在忽听刘晔的话题里涉及刘虞，便引接过来，直问刘晔的看法。

刘子扬的回答来自论语，是孔子的原话。其意为：在天下能推行五种美德就是“仁”了。而孔子说的五种美德，分别是“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刘幽州可为天下仁乎？”曹操是问，刘虞的仁德足够论及天下了么？

刘子扬的回答，巧妙的偷换概念，将“为天下仁”转为“天下为仁”，又借用圣人之言来解释仁义，这是不愿意就此话题表态的一种推诿。同时，此刻来分说仁德的含义，又是从另外的角度回答了曹操。

袁绍等人，此时若废皇帝刘协，而立刘虞，真的是以这两人的仁德来评判的么？刘协有什么过错，他只是年幼而已，无法作为，轻易地去谈废帝之事，本来就是失大义的。

曹操大笑，也不再谈此话题，却转而又聊起了诗歌。他提到一桩逸事，大约是他十七八岁时，与友人在雒阳玩赏歌舞，席间有一歌女唱道：“天生我兮乱世糜，乱世糜兮何人依。盼得苍天降甘雨，降甘雨兮仓满积。”

曹操道：“我即作诗和曰：苍宇间兮吾降临，吾降临兮游天庭。但愿天庭无风雨，无风雨兮世太平。”

他说着，便唱了起来，音律悠扬。刘子扬顿筹以和音律节拍，却见夏侯惇也在轻轻鼓掌和音，不禁与他相视而笑。

曹操豪兴大发，笑道：“晔公子文采虽好，却不该在淮扬久居。操方十五束发，便已游侠江湖，雒阳高馆无数，正是我等少年之所。可惜……”

正说着，他摇摇头，笑容收敛了，面有忧色道：“迁都西京，尽毁雒阳，公子可知，我在司隶，步骑驱蹙，更相蹈藉，饥饿寇掠，积尸盈路。”

亭外雨早已住了，春雨时来时去，正是一年好风景。

曹操起身，又来在栏杆旁边，向西北远望，许久才慨然一叹道：“前番即便不遇徐荣，不至于折返而归，却也不敢入雒阳。昔日高檐，今日残垣，操不忍视。”

刘子扬心道，即使你不遇到徐荣，估计也进不了雒阳，照史书记载，这会儿吕布的军队还驻扎在雒阳城外，正挖坟掘墓收集军资呢！

“曹公节哀，董卓一独夫尔，必不当公等义军。”刘子扬劝慰道。

曹操原本激荡的情绪一冷，恨恨道：“董卓，贼臣矣！晔公子，先前闻君五言诗，操甚心服也。今我亦做五言，且听我唱来！”

“善！”刘子扬听说曹操要作诗，也来了兴致，一边大声赞叹，一边吩咐小厮速去取来笔墨。

他一边研磨，一边听着曹操饱含深情地吟道：

“惟汉廿二世，所任诚不良。

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强。

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

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

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

荡覆帝基业，宗庙以燔丧。

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

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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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倒塌上，昨方痊愈，恢复更新。谢朋友们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