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又叫燕地,天下九州之一,是大周王朝东北的疆土。
东平郡是幽州十六郡之一,位于燕地西北,自古便是边关苦寒之地。
眼下三月的节令,正是春意盎然,草木萌动之时,东平郡的天气也一度十分宜人,不过在下了几场雨后,乍暖又寒了。
方兴从账房屋里走出来,一股冷风袭面,寒意漫至四肢。
“这鬼天气真冷!”
使劲甩了甩头,方兴只感到浑身冰凉,心里却仿佛有股火在烧。在刚才迈门而出的一瞬间,他甚至在想:若是来道天雷把这劈了,那才痛快!
就在刚才,在这账房里,任凭他好说歹说,甚至发了少爷脾气,也没能从管账的那里要到一分钱。
“这可是我给母亲买药的钱!这些混账哪来的狗胆推诿!”想到这,方兴心中的怒火又是盛了几分。
今天在城里,他一不小心将揣在怀里的药钱给丢了。这可是家里仅剩的六贯钱呀!方兴正准备用它去县城的药铺,给生病的母亲再买些药材回来,却不想竟稀里糊涂的丢了。
六贯钱,足足的六贯!
这年月,六贯钱对寻常人家可不是个小数目!时下的货价,一亩上等的良田也不过五、六贯而已。
一下就丢了将近一亩的好田,这可把方兴急坏了。他埋头找了半天,也未能将钱寻个半分回来。
无奈之下他便想到账房里借些钱来。没想到,那管账的账房先生竟然说什么:“不合规矩。”、“得来日禀告大老爷才可放账。”
“混账!”
“你需禀报大老爷?混账话!谁不知大房、二房家的都能从你那随意支出二十来贯钱。我相借六贯钱就不肯了?”
“混账!混账!混账东西!”
此刻站在账房门口的方兴是又羞又愧,心底更是怨气丛生。
单在上个月,大房家的四姐与同郡里的刘家二小姐斗气,整整花了八十贯钱买下一件百羽黄罗银泥裙,其中有六十余贯钱便是从账房里临时支过来的。
当时,还未等四姐开口,那管账的老匹夫就赶忙取了银子,亲自送到四姐眼前,那份殷勤和献媚哪来的什么‘规矩’和‘大老爷’?
“怎么单轮到我的时候就有了这规矩来着?况且我这求的还是买药治病的钱!”
“老匹夫竟敢欺我!”
想到这儿,方兴就恨不得再冲回账房里去,一拳把那张嚣张的肥脸打个粉碎,再刮上千刀,方解他心头之恨。
方兴天资聪慧,四岁就开始读书识字,八岁龆年之时就能辞章。以他这份聪明才智,心里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家族大院里的下人嘴里说着“家法”和“规矩”,其实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这些恶奴刁仆就是狗眼看人低,瞧不起方兴这个套着方家的姓,却没有名份的方家外孙!
环顾四周,看到周围三三两两的都是被之前吵闹动静吸引过来的闲人,方兴心里又是一阵羞怒。
方家虽然是北迁来的外地家族,但是扎根东平郡也有三十余年了。经过两代人的努力,上上下下也薄有资产。偌大的方家大宅院占地将近百余亩,其中账房作为家族重地,也是有讲究的。
方家的账房分为里账房和外账房;里账房是方家的机要重地,是一座独立在宅院内圈的单门小院,里面放着经年累月的契约和大小账目,一般人是绝对进不去的;而外账房就是现在方兴所处的地方,论地位和紧密就要平常的多了。
坐落在大宅院外圈的外账房管着整个家族每月的零散用度,什么鸡毛蒜皮的开支都往这里汇帐,能来的繁杂人等也多。而方兴这个方家外孙在大院中的尴尬地位,是方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今天,他作为主角亲自在账房里上演了这么一曲好戏,让这些乐于道人长短、搬弄是非的仆役兴奋异常!屋外的这些人,有的伸长了脖颈,眼中闪烁着看好戏的神采,挤在院门旁看热闹;有的嘴角挂着嘲讽的表情,双手在抱胸依在院墙边冷笑;还有的脸上带着遏制不住的兴奋,三三两两交头接耳,说得是口沫横飞,各色辱词侮语都传到方兴耳中去了。
“你们这群混账东西!”
方兴气的浑身发抖,两手紧握,指甲都要陷进掌心的肉里去了,羞怒无比!方兴是一羞他太蠢,稀里糊涂的就丢了钱,又更愚蠢的去找到账房借钱,让人家白白当了猴耍;二怒他这般没眼色不争气,明知这些方氏家仆根本就不将他当回事,却还妄图想摆少爷的谱来压他们,闹出了动静,引来一群奴婢看他的笑话。
在那里咬牙切齿恨了半天,方兴终于深深吸了口气,强迫着他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他从来就是聪明理智的人,一恢复冷静,整个事情的大致脉搏便被他理顺了。
“刚才实在是自乱了阵脚,失了分寸,被这些泼材看笑话了!我根本用不着和这些无赖小人纠缠,大不了明天拼着挨顿训骂再丢些面子,直接找家中长辈说,晾他们也不会坐视这事!现在还是早点离开这儿,这些大院里的帮闲杂役最是碎嘴,今天已经够丢人的了,用不着还赖在这里被人嘲笑!”
心里一顿盘算,方兴便止住怒气,冷眼瞧着四周攒动的人头。
“都是群混账东西!”他在心里暗自怒骂。
对这些人,方兴终究要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不便和这些人一般见识。当下只是板着脸,硬声叱喝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散了!”
方兴努力黑着脸,维持着主人的威严,可在这些老油条的下人眼里,却没有丝毫的震慑力。虽然方兴眼神之中隐藏着熊熊烈烈的怒火,让这些人不敢与他对视,但也没有人听到方兴的怒叱便乖乖离去。这些人只是满不在乎的交头接耳,散漫的晃动身体,步伐缓慢的挪动。
这明显心不在焉,又好似一群老乌龟划水的举止,落在方兴的眼里却是格外的刺目。
就如一只受伤的病虎,被一群土狗围观并唾弃。
这是奇耻大辱!
方兴勃然大怒,正待开口怒叱。
这时,院外却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都愣在这里做什么?没听见兴少爷说话吗?都给我滚蛋!”
话音未落,院中已是人头攒动,仅仅是方兴皱眉挑眼望去的那几霎功夫,刚才那群狂吠的土狗便没了踪影,好像随着‘哗’的一声响动,人群便四散消失了。
头上的阳光有些刺目,方兴心中有些惊异,便眯着眼睛,朝对方看去。
只见来人长得一双浓眉大眼、宽盘脸,身材不高,却体格健壮,一身强悍的气魄呼之若出
“原来是他!”
开口说话的男子的身影映入眼帘,方兴的心兀自向下一沉——“方五!”
这一刻,方兴不在因对方的出言相助而心喜,反倒心中一阵黯然,“今番又被此人看笑话了!”
这个人方兴自然是认得的。
此人是东平方家有名的十三护卫统领之一,据说他一身的修为已达到中三天中的第四天,已经是气成丹田的武师境界。方兴曾经见过他当众演练武功,仅是一拳击去,便将一牛犊大小的青石岩击了个粉碎,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方五在众护院中的人气很高,不少人都服气这个从下面一步一步提拔上来的高手。因此刚才他一发话,那些往日刁滑的奴仆们各个散得比兔子还快。
方兴知道这厮底细,又加上彼此之间多有不和,行事间也多少顾忌着他。
“原来是五护卫,有劳了。”
方兴心性颇为高傲,又和方五多有不合,当下只是淡淡的冲对方打了声招呼,算是他对方五刚才解围的谢意了。
“不敢。”方五天生两堵厚嘴唇,任何客套话从他嘴里蹦出来,都好像是从两片巨石中挤出来的一样,烙得人心里膈应的慌。
方兴眉头紧锁,方五的话虽客气,可他浑身上下直透而出的轻慢神色,却让方兴心里不快之极。而方五倒不在意方兴冷淡的态度,几步跨到方兴的面前,稍稍打量了方兴的神态,就沉声对方兴说:“兴少爷也要注意些分寸,账房这里终究不是等闲的地方。便是兴少爷这种身份,在这里大吵大闹也是犯了规矩的,还望兴少爷下次小心了。”
方兴就知道遇着方五,就没什么好事,却没想到这厮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教训起他来。
“现在难道连条土狗都敢折辱我了?”
当即新仇旧恨中参杂着委屈,一起涌上了方兴的心头。
“分寸?”
“我何时没有过分寸?”
“在县城里面,你方五指使那小厮胡说些鬼话,驳我的面子——我忍了。在家里,账房里的老匹夫虚词几句敷衍我——我也忍了。现在倒好,你们倒理直气壮的指责我不注意分寸来了!合着我的小心本份,都被你们这种混账给吃了?”
方兴心中万千个委屈汇成一条澎湃的大潮,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他的心理防线。明明是这些狗眼看人低的混账们搞两面派,轻视、欺负他。自己的委曲求全和注重分寸,怎么到了方五的嘴里就成不知分寸了?
心头有火郁积,方兴那双狭长的丹凤眼越发眯的紧了,他略带讽刺的说道:“我的事情,无需五护卫劳心。倒是庄外那么多驮马的吃食粮草,才是五护卫的正经事。我方家将这担子事交给五护卫,五护卫还是要多多忠心体家为好!我有一篇文章要看,就此别过了。”
方五这厮本不姓方,是个方家家仆的出身。现在虽然脱了奴籍,青云直上做了方家的旁支义从,姓也换做了方,但是终究出身不堪,为人所诟病。而方兴是晓得方五的底细的,知道他平素最厌恶别人提起他的根脚与出身。
果不其然,方五闻声大怒,浑身气势一变,好似一头凶横的野兽猛得苏醒过来,两眼冒着火光怒视方兴。而方兴的眼神飘忽,不和他做任何对视,只是摆出一副神色漠然的样子,迈着小快步,从他身边走过。
方五心里一阵气闷,方兴毕竟是有着方家嫡亲的血脉,方五虽然颇有势力,却仍旧不敢和他动手,只能暗地里使用些手段让方兴吃个哑巴亏。所以眼下方五虽气不过,可也只能在心中暗骂道:“好个小嘴奸猾的东西!”
转眼间,方兴就走的远了。眼看就快要离开院子了。方五猛的大眉攒动,肚子里的那点的墨水急转间,竟也抓到了方兴的痛处所在。
“兴少爷别走!我这里还有一株老山参,你拿去,再赊些药材服了,说不定就能真气胎动,学得家里所传的绝学了,日后也好捞个前程。”
“你!”虽然对这种口舌之争早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心中最深处的伤疤被人如此赤裸裸的揭穿,方兴哪还能沉得住气?
炼气修行不成,无法继承方家的传承统绪,是自命为‘方家子’的方兴,心中最大的一件恨事。
一时间,方兴积压的怒气如火山一样的爆发了,他扭头狠狠瞪向方五。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倒像是在往外面喷火,牙齿更是咬得“格格”作响,整张脸都被涌上来的血气憋得通红。
若不是心中还有一分理智拉着他,方兴就要扑上去,撕那张臭嘴了。
对面的方五见他这幅摸样,不但没有收敛脸上挑衅的表情,反而因方兴的勃然大怒,变本加厉的生出极其受用的神情,洋洋自得间还用眼角斜方兴,似乎在说——“老子是堂堂的武师,你一个未曾真气胎动的凡人能奈我何?”
“哼,你能奈我何?”方五心中不屑的很。方兴一时血气之勇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在方五看来,当今天下,是他这等吞云吐雾、炼气修行者的天下,像方兴这样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便倒的文弱书生,本就应该在家中呆坐,做个文贩子,低调顺服才该是其的本色!
偏偏方兴不识时务、不知深浅,自以为有方家嫡传血脉,便时常冒头,对他等炼气修行之士也多有不恭,惹得四野都很不快,也是活该被自己教训一二。
方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抑制愤怒的了,他只觉得血在沸腾,然后仿佛理智忽然之间又占了上风。
他知道方五是一位学过家族秘传绝学《秋水落霞无上真妙诀》的武师。这类炼气修行者的地位极高,拿到当今朝廷邀名,都会直接册封为七品官待,而他、方兴呢?不过一个炼气不成的凡人,在家族中的地位还颇为尴尬。在他与方五之间,存在的是武师和凡人——这一条如渊深鸿沟一般的巨大差距!
心头的思绪辗转反复了几回,方兴能感觉到自己的怒火好像是一根绳子绷得太紧,结果绷断似的,反倒平息了下来。虽然还觉得脸颊上残余着热辣辣的血气,皮肤下仍旧有一串串蚂蚁在青筋里涌动,但是此刻他真的冷静了。
他就如一颗孤松一般立在那里,也不去看方五,只是神情冷淡的对着空气说道:“你这刁奴,倒也口舌伶俐,好……得……很……”
那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满溢着隐藏不住的盛怒。
最窘迫的主人终究还是主人,面对武者的咄咄逼人,一时间他能拿出手的也只有这份属于主人家的矜持了。
“你这奴才给我听了,我也不和你做口舌之争。”
“哼,日后自有分晓!”
方兴冷哼一声,丢下一句场面话。也不再理睬被自己言语激得火冒三丈的方五,衣袖决然一挥,要把那些刺耳的流言蜚语全都抛在一边似的,径自出了院门,离开这座再也无法让人忍受的小院,向方家院外行去。
此刻,春风料峭,寒意四蔓,正是冻杀年少之时。
Ps:三水的题外话:今天是我父亲的生日,在这里祝父亲生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也祝所有书友的爸爸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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