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声响起，一位中等身材，头发微卷，年龄约摸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夹着一个讲义夹走进教室，一进门就做出示意大家安静的手势。

“安静！安静！”班级里的喧闹声在这年轻男人拍了两下讲台桌之后才渐渐小了下去。

“嗯哼。”年轻男人清了清嗓子，站得笔直，“同学们好！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叫谢日奎。”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身又说：“同时，我也将担任你们的政治科任老师。”

“很高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将和大家一起度过。”谢日奎说完，开始介绍高中开学第一天的安排。

六中安排的上课日程是每周上五天半，周六下午及周日放假。由于今天是升入高中的第一天，而且临近周末，因此这两天并没有安排什么课程，主要还是班级内部的班会以及学校的新生动员大会还有分发课本等等。

再次听到这些内容，陈臻并不在意，反而是谢日奎本人，勾起了陈臻一些往日的回忆。

谢日奎95年刚刚从省师大毕业就被分配到六中来教书，虽然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但是谢日奎却有种老教师学究般的古板，对学生的要求一板一眼，严格到近乎苛刻。记得当年，大家还给谢日奎取了个两个外号，一个叫“向日葵”，另一个叫“菜花奎”，在背地里取笑他。

当年，陈臻经常被谢日奎当作班级批斗的典型，因为陈臻时常逃课去打篮球。而平常谢日奎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找陈臻的茬，直到后来陈臻被选入校队，谢日奎对他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虽然陈臻当年对谢日奎的印象不算好，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此刻再度相见，居然觉得有些亲切。

谢日奎简单地介绍完课程安排，打开讲义夹，开始进行开学第一天的点名。

“林小军。”

“到！”

“孙巧红。”

“到！”

……

“苏琳珊.”

“到！”苏琳珊站了起来。

谢日奎看了一眼名单，目光落在苏琳珊的脸上时瞬间一亮，看着苏琳珊坐下，才微笑着点了点头。

“陈……臻。”谢日奎喊出了下一个名字，虽然这名字他也识得，可是连在一起念就感觉有些怪异，而在他喊出这个名字之后，班里一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就出来了，有些吵闹，似乎大家都想看看，是哪位同学居然叫这个名字。

香港TVB电视剧在大陆大行其道，着实影响了两三代人。

张洪也感觉奇怪，居然有人取这名字，与电视剧中的陈真一模一样？

正想着，就见隔壁组的锅盖头站了起来，应了一声：“到！”

哇靠！张洪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大骂一声。

教室里陆续有人窃笑起来，对象无非就是陈臻的名字，以及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发型。

陈臻对此早已免疫，根本不会开口去分辨自己的名字到底是哪个“臻”。应完声，看到苏琳珊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笑摇着头坐下，暗道：这丫头，还在得意着呢。

点名排在苏琳珊之后，这件事情与陈臻记忆中完全吻合。时过境迁，很多当初高一的同学都已经记不起面容，点名过程倒是让陈臻回忆起了许多。不过即便如此，陈臻还是发现不少同学在记忆中根本已经没有印象。

人总是健忘的吧。

点名结束，全班悉数到位无一缺席。谢日奎满意地合上文件夹，环视着全班，然后以一种抑扬顿挫的语气开始了他的铿锵陈词：“同学们，从今天起，大家就是高中生了！接下来，我们就将迎来紧张而又快乐的高中生活！高中生活与初中是完全不同的，在这里，我们的目标更加远大，我们也将面临更多更大的困难和挑战！”顿了一顿，问道：“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讲台下的声音稀稀拉拉的。

“有没有信心！？”谢日奎把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有！”这回大家的声音整齐多了。

听到谢日奎充满激情的语调，陈臻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既然大家这么有信心，那么……”谢日奎转身又在黑板上写下了几个大字，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指着道：“爱――拼――才――会――赢――！”

陈臻的眼珠差点掉了下来。

“以后，这就是我们的班歌！”谢日奎的表情相当振奋，陈臻却想找块豆腐撞死。

讲台下鸦雀无声。

“来，大家一起跟我唱一遍！”谢日奎的手挥动起来，似乎想象着自己手上拿着一支指挥棒，可是那动作看起来却像在挥舞着两个兰花指。

教室里落针可闻。

“一时失志不免怨叹，

一时落魄不免胆寒，

那通失去希望，

每日醉茫茫，

无魂有体亲像稻草人……”

充满闽南乡土气息的声音从谢日奎的喉咙里发出，就像平地一声炸雷，瞬间就把全班同学给震住了！

严格说来，谢日奎作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他的教学工作还是比较合格的，对于励志班歌鞭策学生努力学习的动机也无可厚非，问题是，他对于自己的音乐天分，过于明显的高估了。

作为一名在音乐行业摸爬滚打了近十年的专业人士，陈臻对音乐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可是此刻，他也不得不感叹谢日奎对于音域的控制简直精妙绝伦！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调式啊，似乎从C调跳到D调，然后又跳到A调，有时候甚至一句就具备好几个调式。加上谢日奎那自我感觉良好实则扭曲的面部表情，陈臻突然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陈臻不能保证自己再听下去会不会抓狂。这只是一个记忆中毫无二致的场景，可是此刻的陈臻却早已不是当年的陈臻。

当一个人习惯了品尝美食，突然有人端出一盘手艺奇差的菜肴逼他下咽，那实在是件痛苦无比的事情。

陈臻双手捂住耳朵，头也伏在课桌上，谢日奎此时的表情甚至比他的声音更加令陈臻无法忍受。

稍许，感觉有人在推自己的手臂，陈臻抬头一看，前桌的男生回过头来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陈臻放开捂住耳朵的手，问道：“怎么了？”

突然感觉有些异样，抬头一看，周围无数到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教室里又开始有些窃窃私语。

前桌的男生做了个手势，指了指讲台上面，陈臻顿时意识到不妙，目光落到讲台桌方向，就与谢日奎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陈臻！”谢日奎的声音令教室里的其他声音瞬间消失于无形。

“到！”陈臻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身子挺得笔直。

“你在干什么？”

“呃……”

“我们现在是在学习班歌，你不认真听，趴在桌子上做什么？”

“……”

感觉到谢日奎的怒气，教室里的同学大多噤若寒蝉，张洪却在这时候站了起来。

“报告！他刚才趴在桌子上笑。”

打小报告的学生向来受人排斥，何况还是当面打小报告，张洪这句说一说出来，适才在众男生眼中的高大形象一时间荡然无存，周围不少男生都朝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张洪可不在乎这个，自从接过苏琳珊的圆珠笔坐到自己座位上之后，失落的感觉一直延续到现在。在他看来，如果不是因为陈臻，自己也不会如此狼狈。此刻抓住机会施展小小的报复，心里才能稍微平衡一些。

“他还说，老师唱得……很难听。”张洪在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不能肯定此刻表情简直可以拧出水来的谢日奎会不会反而迁怒于自己，那可得不偿失了。

陈臻看了张洪一眼，当年两人的交情虽然不深，但是也不至于交恶，何况此时才第一次见面，这小子如此造谣落井下石，又是什么原因？

看到前排的苏琳珊也回过头来，脸上一副不明状况的表情，陈臻左手手指轻揉了一下眼睛。

遇到尴尬的情况，陈臻总会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动作。

谢日奎没有说话，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让人感觉他甚至可能随时会破口大骂。

同学们大多以同情的眼光看着陈臻，哀叹他开学第一天就遭遇如此不幸。

“嗯……”陈臻似乎略一思考，接下来就说出了一句让人大跌眼镜的话来：“他说的没错。”

教室里的空气一下子稀薄得可以让人窒息，同学们看陈臻的目光开始变得怜悯，开学第一天就跟班主任杠上了，还有好果子吃吗？

张洪也没想到，陈臻不但没有反驳自己，还承认了自己胡编乱造的话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心里隐约有些羞愧感，他一向看不起打小报告的同学，没想到自己也成为其中一员。

“很好！”就在大家正在期待谢日奎下一步可能进行的雷霆动作之时，谢日奎不怒反笑，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刻意做出的虚伪，“陈臻同学，你说得对！”

这下子全班同学才是彻底傻了眼！

“我的歌唱得不好，相信大家都能听得出来，可是，却只有陈臻同学一人，勇敢地提了出来，这说明了什么？”谢日奎这话让全班同学顿时哑口无言，话虽没错，陈臻却知道，谢日奎是在自己找台阶下。

“做人，一定要实事求是。为什么有句话说，‘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谢日奎扫了全班一眼，见没人回答，接着道：“就是因为太多的人不敢说真话！”

听到这里，陈臻差点把早饭都喷了出来！这个谢日奎也太能掰了吧？

同学们大多觉得班主任反复无常，当下也不敢有什么言语。陈臻倒无所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当年听谢日奎唱歌已经难以忍受了，现如今却要让他重新煎熬一遍，他宁可得罪谢日奎，也不想再遭这份罪了，何况心里明知谢日奎在瞎掰，又怎么忍得住笑声？

虽然陈臻的笑声很快便收敛了，谢日奎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了，脸色顿时又阴沉了下来。可是刚刚夸了陈臻，又不好当场翻脸，只好把话接着说下去：“当然了，对于一件事物，我们应该辩证地去看待。比如陈臻同学能指出我唱歌不好的问题，这是很好的事情，可是，陈臻同学在课堂上捂耳朵趴在桌子上，也是对老师的不尊重，这点应该批评。”政治老师就是政治老师，三句话不离本行。

“所以，现在我想请陈臻同学上台来，为大家示范一遍班歌。大家掌声鼓励！”谢日奎几乎是憋着一口气把这句话说完，完全不管自己这个因为所以的理由是不是很牵强。

班级里的掌声稀稀拉拉，大家都不太确定陈臻面临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命运，这班主任的脾气古怪，还是少惹为妙。

张洪虽然此前有些自责，此刻也不免产生一些幸灾乐祸的得意，直到听到谢日奎那句“张洪同学，你可以坐下了”，才尴尬地发现自己一直傻傻地站着，连忙坐了下去。

当全班面被学生指出不是，换成任何老师都会有些尴尬，何况谢日奎还是极要面子之人，而刚才陈臻那声笑声更无异于火上浇油，谢日奎能保持住自己的仪态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此时陈臻毕竟只是一名高一的新生，没有必要把班主任面子下得太过，何况当年也不算什么深仇大恨，这么想着，陈臻就有了退让的念头，说道：“我不会唱。”

“不要紧，上台来，如果演唱有什么不对的，大家也可以帮你指正。”谢日奎完全不管陈臻是否在示弱，居然顺着杆子往上爬，看起来是铆着劲儿想看陈臻出丑了。

“呃……”陈臻看了谢日奎一眼，从前经常挑刺就算了，这重活一回，居然又来找茬！

“啪啪啪”几声不大却很清脆的掌声响起，陈臻循声望去，只见苏琳珊正回头看着他，两只嫩白的小手拍出悦耳的声音，眼神中隐约还有些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