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的雪下的有些大。
胭脂从残破的门缝里瞅见了外面白昂昂的一片,回头在陈旧的木箱里翻腾了起来。
“胭脂,你找什么呢?”
陈梦瑶从厚重的棉被下抬起了冻的发青的小脸,哆嗦着嘴唇看着几乎将大半个身子都探进了木箱的小丫鬟。
“下雪了,奴婢看看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去给小姐换点暖和些的衣物,再这样下去怕您又要冻病了。”
陈梦瑶看着她一件件翻出箱子里的旧衣,嘴边浮起一个凄凉的微笑,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连手上母亲留给她的玉镯前日里都被三哥哥硬抢了去,胭脂还能在这个四壁空空的破屋子里找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来。
“胭脂,别翻了,那箱子里有些什么你还不清楚吗?还指望有些什么值钱的。”
身上裹了几层旧衣的胭脂翻腾了一阵,浑身的寒气稍稍的去了一些,听到陈梦瑶的话,她泄气地坐在了地上:“小姐,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奴婢先把那那块碎银子拿去换些木炭吧,置办衣物的事只好缓缓再说了。”
虽然她一心想把小姐打扮的光鲜些,可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度过了这个寒冷的隆冬再说,如果主仆两个都被冻成了冰棍儿,那光鲜不光鲜的还有什么用?
听到她提起那块碎银子,青白着脸的陈梦瑶嘴唇嗫嚅了几下,垂下眼皮避过开胭脂的眼睛。
胭脂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那块银子是指望不上了,可仍旧有些不死心,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直直的盯上了一派心虚的陈梦瑶:“小姐,你不会是又把银子给三少爷了吧?”
陈梦瑶在她的逼视下缩回了半个头,只留一双楚楚动人的凝水双眸可怜巴巴的露在被子外面,那表情,让同样生为女人的胭脂也看的心动神移。
胭脂闭上眼又睁开,强压着心中的不忍责怪出声:“小姐!我都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被三少爷的花言巧语给骗了,为什么你就是不听呢?你知道为了攒那点银子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每天天不亮就偷跑出去,中午还要赶回来给你去饭,这一来一去的要担多少风险啊,你倒好,让人家三言两语就骗去了我辛苦了半年才攒下的钱!我……”
胭脂一时气昏了头,不知不觉就把当年教训下属的派头拿出来,霹雳巴拉的说了一大堆,等看到陈梦瑶被自己骂的泪水涟涟的时候,才想起面前的不是那些不争气的业务员,而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而自己也不再是外资公司的公关经理,只不过是这个孩子身边的一个小丫鬟。
有了这个认知,刚才还怒火冲天的胭脂顿觉浑身无力,对缩在被子里的陈梦瑶也失去了说教的兴趣。
陈梦瑶知道自己不对,也知道三哥哥不缺钱花。相对于自己这样不受宠的庶女来说,嫡生的陈家三少爷日子不知要好过多少倍,单只他脚下蹬的千层底靴子,都比过了自己和胭脂两人一年的花销,可是每次看到他可怜巴巴的说又打碎了大娘房中什么东西,要筹钱去买新的,她总是忍不住的心软。这样的次数多了,三哥哥就抓住了她性子,有事没事的总要过来装装可怜,非要把她身边搜刮个干净才肯罢休。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那点家底只怕凑全了也不够三哥哥看的,也知道三哥哥从她这得了东西转手就赏给了那些丫鬟小厮,可是还是忍不住就松了口,次次都叫他得逞。
静静地缩在被子里挨骂的陈梦瑶听得胭脂那脆脆的声音已经停下了,就知道她到底是心疼自己,不忍心骂的太厉害,心中一阵感动,就伸出了白白软软的小手,怯怯的拉住了她的衣袖。
“好胭脂,我知道自己错了,大不了以后不理他不就是了,你就别再生我气了好不好?”
说到后来,陈梦瑶拖出一个软软的鼻音,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衣袖。
胭脂最受不住她这样娇憨的冲自己撒娇,虽然有心再提点几句,但一想到现在身处的这件破屋子里已经没有三少爷能惦记的东西,也只有无奈的长叹一口气。
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到了晌午,胭脂顾不上置气,拿了桌子上的一个看不出颜色的食盒交代了几句就出了门。
陈家家业大规矩也多,每日三餐都是按时供应,如果错过了时间只有只认倒霉,饿着肚子等下顿,她可不想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和小姐两个饿着肚子相看无言。
她们住的寒园在陈家宅子最偏的地方,每次去厨房都要穿过占地巨大的花园,再加上今天雪大路滑十分不好走,等胭脂深一脚浅一脚的赶到了,轮流吃饭的丫鬟仆妇都走了快一半了。
微微的敛住了眉眼,胭脂老老实实地垂头站在了仆妇们打饭的队伍后面。
今天供应的是丸子汤和咸菜馒头,轮到胭脂的时候,盛着丸子汤的大木桶里就剩下一底子的清汤寡水了,胭脂默默地在木桶里瞄了一眼,打开食盒就往里面放上了几个仅剩的馒头。
“呦,这不是七小姐身边的胭脂吗?怎么站到下人们打饭的队伍里去了,莫不是七小姐吃腻了山珍海味,想换了口味尝尝下人们的伙食?”
尖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只细白的手从胭脂的身后伸过来,狠狠地打翻了她手中的食盒。
因来往的人多,青砖铺就的地上到处印着脏污的脚印子,雪白的馒头不过在上面打了几个滚,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生了一早上气的胭脂再也忍不住,回头狠狠地瞪着身后洋洋得意的人。
身后这惹人厌的却是大太太房里的二等丫鬟鸳鸯,自从大太太把自家兄弟的女儿接到了府里,这个鸳鸯就被提了份例派到了表小姐周玉珍房里做了大丫鬟。
鸳鸯一向和胭脂不对眼,每次遇上了都会冷嘲热讽一番,胭脂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每次看着她都是远远的避开,却不想今天在厨房里被她堵了个着。
鸳鸯见胭脂只是瞪眼没有接下来的行动,还当是她怕了自己,再加上边上还有看热闹的,越发就得意起来,一心要让府里的下人看看自己的威风。
“说起来这七小姐也真够可怜的,唐唐的陈家小姐却和一帮仆妇混到一个锅里吃饭,也亏了这七小姐的涵养好,换成是我,与其过着狗都不如的日子,还不如死了干净呢!”
原本卯足了劲儿打算好好教训她的胭脂听到了这几句犯上的话反倒笑了起来。先不说陈府的七小姐不是她这样的下人能够质啄的,单就这些没轻没重的话传到大太太耳朵里,就足以让洋洋得意的鸳鸯好好喝上一壶了。
那大太太成日里吃斋连佛,处处摆出一副与人为善的嘴脸,生平最怕的就是别人说她作恶事,这鸳鸯好赖也在她身边伺候了好几年了,却连这些道道都没有摸清楚,也活该她没有好下场。
“看鸳鸯姐姐说的,什么叫狗都不如的日子?鸳鸯姐姐的意思是大太太在虐待我家七小姐了?这话可不好乱说,要是不小心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再被人添上些油加上些醋,还不一定会传的多难听呢!这知道内情的人只说是丫鬟们私下乱嚼舌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太太是借着行善的名,私底下却是个心肠狠毒的,连过世小星的女儿都不放过。”
鸳鸯没想到平日里蔫不出出的胭脂突然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不但转瞬间就寻出了自己的错处,还借着大太太压的自己没办法反驳,顿时张口结舌,提着个食盒愣在了当地。
胭脂说完这些,也不理张口结舌的鸳鸯,径自用脚扒拉了几下地上弄脏的馒头,嘴里连连惋惜:“啧啧……看这馒头,发的多好,蒸的多软,雪白个样儿却掉到泥地上,真可惜。”
负责打饭的婆子是个有眼色的,看胭脂只是用脚扒拉着馒头却不说打饭的事,知道这个看来一派和气的丫鬟是嫌她没有给七小姐留菜。
想到刚刚这个丫鬟不硬不软的那几句话,婆子暗自斟酌了一下,陪着笑脸把自己私留的那份给胭脂装上。怎么说人家伺候的也是府上的七小姐,就算再怎么不受宠也比他们这些下人金贵,万一哪天老爷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闺女,指不定就把这位落魄的给抬上天去,不过是一顿饭,反正又不是自己掏腰包,干脆拿出来做人情算了,也算是为以后铺了条路子。
胭脂笑嘻嘻地捡喜欢的往里装,眼角装作不经意的扫过了一个匆匆离去的身影。
那是大太太房里的一个二等丫头,其实刚才鸳鸯找茬的时候胭脂一回头就看见香雪远远的走过来,为了方便后面的那些话出口,她才转过了眼神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
如今看她正事也不做急急忙忙离去的样子,胭脂就知道那些话已经被香雪一字不落的听进耳朵里,相信过不了多久,刚才她说的那些话就会被有心人传到大太太那里,以大太太那伪善的性子,必定会严惩鸳鸯,替自己好好的出口恶气。
想到那张得意的脸被惩治的鲜血淋漓的样子,胭脂就觉得解恨,把沉甸甸的食盒挎在了胳膊上,胭脂笑吟吟的写过了突然殷勤起来的打饭婆子,理都不理面色青白的鸳鸯,从原路慢慢溜达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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