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允晴最终也没能看到陆子鸣。
她把车子开到电话中那女人所说的地方,只看见空荡荡的马路,清晨时分,连往来车辆都少得可怜,偶尔一两架货运车辆,如狂兽般呼啸而过。
她把车窗放下了,沿着河边慢慢的开,边四处张望,找了一圈仍不见子鸣的车,再打他的电话,却已经是关机。
将车子熄火,靠在车门上,从河面上吹来的风夹着一丝冷冽,水面上升起薄薄的雾,将远处的高楼也笼罩在这一片凉烟下。
她笑了笑,回身在车厢里翻找,最终,只找到一包空了的香烟盒。
她忘了父亲严禁她抽烟,也只在车里藏了这么一小包,原来很久以前就空了。
上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都记不清了。
唯独记得小时候,大概是三年级吧,那天放学,她和子鸣躲在院子里的榕树下面,子鸣从书包里拿出一样东西,她认得那盒子,父亲看书时总爱夹一根烟,那样的烟盒长年摆在他书案上。
子鸣用火柴燃着了一根,先放在嘴里吸了一口,皱着眉,表情神秘。
她好奇的问:“什么味道?”
理所应当的以为“香烟”应该是“香”的。
子鸣不说话,只从嘴里拿出烟,递给她:“要试试不?”
她也没多想,接过来往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结果她呛得半死,将那刚燃着的烟扔在地上:“呸,臭死了!”惹得子鸣坐在她旁边哈哈大笑。
在车里一直坐到七点钟,松了松筋骨,慢慢把车子发动起来。这时候车辆已经多起来,再过一个小时,就是堵车的高峰期。
她赶在那之前回家洗漱了一番,母亲和弟弟都还在睡觉,父亲站在院子里那株紫藤下面练太极,双眼闭着,聚气凝神,她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换好衣服出门,父亲正迎面进来,问她:“怎么不吃早饭了?”
“再晚一点赶上高峰期,上班要来不及了。”
“那就起早点。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晚睡晚起,允泽更离谱,天都快亮了才回来。”父亲不悦的皱着眉,训完了却说,“叫李婶帮你把豆浆热了送到车上。”
父亲待他们一向严格,她也明白,爱之深责之切,点了点头,说:“那我带到公司吃。”
到了公司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她打了卡,刚走到工作间门口,就听见同事们在里面说话。
“这条裙子够SEY吧?我豁出去了,下个礼拜休年假,到时要用这件战衣一举拿下我男朋友!”
“真羡慕你,还能休年假跟未来准老公去度蜜月,咱们哦,这辈子别想了。”
“唉,谁叫你们那一队是直接跟的雷经理呢,那个女人啊,我怀疑她是情场失意,才在职场上这么拼命!”
“咳咳……”
走在雷允晴身后的秘书张可拼命的咳嗽提醒,可那一帮女人说得太火热,完全没有听到。
雷允晴笑了笑,当先走到那秀裙子的女同事身后,客观的点评道:“裙子很好看,嫩黄色很衬你的肤色。”
办公间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转过脸来,瞠目结舌。
下一秒,却见她转过身对张可说:“Jdy在办公间讨论与工作无关的私事,给她记一笔。还有Karon,如果我没看错,你在上班时间补妆?你只要走两步,到洗手间去化妆,我就算看到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她也记上。不要试图挑战公司的规章制度,尤其Jdy,你们这一组都是我带出来的精英,我不希望在你们身上发生什么低级错误。”
“雷经理……”Jdy尴尬的低下了头。
雷允晴已经挥一挥手:“张可,咖啡。”径自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五分钟后,秘书张可敲开她的门:“雷经理,你的咖啡。”
她正低头看文件,“唔”了声,张可习惯的将咖啡放在她案头就要离开,忽然被叫住:“等等。”
“雷经理,还有什么事吗?”
雷允晴收起钢笔,抬起头问她:“你也觉得我过分严肃了吗?”
张可想也没想,很干脆的回答:“没有,雷经理你只是对待工作的态度比任何人都认真。”仿佛这答案早已在她心中再明了不过。
她笑了笑,抬手:“好了,你出去吧。”
张可带上门的时候忽而又说:“不过毕竟都是女同事,换一种交流方法也不错。”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雷允晴有片刻的愕然。
其实公司里私下议论她的也不少,这样当众批评手下,还是女孩子,她也是第一次。
目光落到桌头的花瓶里,张可早已帮她买好了鸢尾插在里面。
低下头继续做事,却怎么也没法集中精神,无奈的抬起头,入目的还是那一把鸢尾,心中顿生烦躁,蓦的一把把它们全拔出来,扔进纸篓,怔怔的望着落地玻璃外出神。
在这座城市的CBD中心,每天都有无数精彩上演,成功失败,悲欢离合,她以为坐在这样高的位置,可以看得清一切,却原来最茫然的还是她自己。
从转椅上回身,又看到那躺在纸篓里的鸢尾,忽然有些心疼的把它们重拿出来,可是娇嫩的花茎早已被折了,再插回花瓶也找不回原样了。
叹了口气,起身拿了钥匙出门。张可惊讶的站起来:“雷经理,要我陪您出去吗?”
“不用,我出去买花。”
工作的大厦楼下就有一家花店,雷允晴是常客。
店主正在收银台前忙碌,看见她,忙笑着说:“雷小姐,欢迎光临。”
她点点头,收银台前,一名男子正在付款。这位先生买的亦是鸢尾,深蓝色的娇小花朵,包裹在亮晶晶的绉纹纸里,那样美丽,仿佛还缀着露珠,楚楚动人。
收到这束花的女士,一定会非常的高兴吧。
她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会和她一样对鸢尾情有独钟。
男人身材高挑,微微偏瘦,背对着她,穿一件米色的针织衫,袖口处随意挽着,露出里面浅蓝色的衬衫,银色的袖扣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折射出熠熠的光,浅灰色手工剪裁的西裤包裹在笔直的长腿外面,做工不凡,一看就是对生活十分挑剔的人。
她出神的打量着,男人恰好转过身来,瘦削的脸,熟悉的轮廓,眉目分明是她日夜思念的样子,她狐疑的想,莫不是今天起得太早还没睡醒?
陆子鸣收回找零,取下领子上的墨镜正要戴上,眼角扫到正站在花店门口的人儿,整个人顿时僵在了那儿。
太阳照到隔壁大厦的玻璃上,再反光下来,有点明晃晃的刺眼,他重新摘掉墨镜,足足愣了好一会,才不确定的叫她:“囡囡……?”
雷允晴仿佛是入了定,直到这一声,她才突然从茫然中惊醒,这样熟悉的称呼,不会是别人,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样叫她……
她站在那儿,心头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来不及多想,已经习惯性的扯起了笑容:“这么巧,你也来买花?”
“哦……”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花束,问她:“你在这附近上班?”
她指了指对面那座高耸如云的大楼:“就在上面,有空过去坐。”
这算什么呢?客气而又无关紧要的寒暄。她以为自己该有更重要的话要和他说的,关于这八年,关于他的一点一滴,关于今天凌晨那通电话……从得知他归国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乱了,准备了那样多那样多的话,却一句也记不起了。
身后的店员突然想起来:“雷小姐是要买鸢尾吧?真对不起,今天的最后一束鸢尾已经叫这位先生买走了。”
陆子鸣诧异的抬头看她,玻璃的反光让他有点捉摸不清面前女子的神情,只听见她说:“没关系,我去别家买吧。”
从花店出来,他的车子就停在外面,拉开车门将花束放进后座上。
雷允晴站在他身后,依旧是一脸笑意盈盈,叫他:“子鸣哥,我妈叫你有空上家里来吃饭。早就听说你回来了,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熟悉的称呼,略带嗔怪的语气,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晃了神,仿佛回到当年的那个大院,她梳着一对小辫子,总是跟前跟后的追着他,一声声“子鸣哥”的叫着。
本来在花店里突兀的重逢,让他觉得她和过去很不同了,又说不上来,这一句“子鸣哥”叫得那么顺口,他却觉得恍如隔世,原本早已冰冷的心,又因为那忆起的一点点闪烁,渐渐温暖起来。
她笑着同他道别,一溜烟就消失在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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