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陛下立孝慈仁爱,使民如子弟,此为‘仁爱’。天下为奉,必国泰民安。”姜毕竟是老的辣,为搏龙颜一悦,宰相应思贤当仁不让。
南宫志龙颜微动,踢皮球的德行,他怎能不明白?
“仁爱士卒,士卒皆争为死。大元帅尚云飞当为‘仁爱’之表率。为固我龙隐,久居边陲,不争利名,为国为民,三十载如一日。”传言尚书大人上官甫扬礼贤下士,言语间可见一斑。
接下来百官皆以宰相和尚书的进言为蓝本,或奉承或举贤进言不止。
南宫志面色之中不见变化,隐隐反倒有些不快。一番进言,没有半句是他想听到的。因为这是在论政,并非在开表彰大会。
“那众卿家认为如何才能尽显我龙隐天下‘仁爱’? ”
毫无疑问,之前百官的进言顶多只能说是在例证,而具体到点子上的表述可谓寥寥无几。并不是南宫志想抹杀诸如边陲守将尚云飞在保家卫国上的功劳,但那顶多也只能说是与军政相关。
南宫志,作为帝国之主,怎能不知其中因由?
指点江山,不是众人不愿,而是不敢。退一步说,这不需大才,却必须大勇。对于之前的问题百官尚且规避,在提出这个进一步的大是大非问题之下,试问有谁还敢轻言?
殿堂内的气氛沉闷下来。
“陛下,不知道草民可否一言?”
从人群中窜出,秦无笛的发言即刻又吸引了众人。他之前的表现全落在众人眼里,但谈论政治尤其是面对着一国之君谈论,不少人均为他担心。
难道他不清楚此刻大殿里的情形?
不然!
他的开口,仅仅只是因为看不惯大殿里百官的明哲保身。汉庭阁掌柜严立本一直呆在秦无笛身侧,听到秦无笛开口,不禁暗地里偷偷拉了拉秦无笛的衣襟。秦无笛,纸扇仍自攥在手里,发髻上方巾更显挺拔,回以感激的笑容。
还有一人被秦无笛的突然进言吓到!依偎在南宫志旁边,她美眸中传递的担忧昭然若揭。皇后似乎觉察到女儿心绪上的变化,轻轻地抚了抚女孩的柔肩。
秦无笛却没有歇止的意思,这正迎合了南宫志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草民不懂什么是‘仁爱’。草民要说的是,人。众人的人。一撇一捺,简单明了却重若万钧。”秦无笛从近前的矮桌上拿起一小坛酒,轻启坛盖,酒的香醇顿时充斥空气。把坛口微朝下翻,酒水汩汩倾泻,遂即往身后退了几步,神情专注。酒水窜出,哗一声,一撇忽就!步止,接着朝前再进了几步,换了右手拿着酒坛,凌空一划,动作干脆利落,地上气势恢弘的一捺!捺尾如峰平陡转,微微折回。
整个“人”字,看上去仿若一个正在奔跑的活“人”,形神俱备。
短短瞬间,殿堂里的众人再次被秦无笛的举动震惊。
“人字,看似简单,意味却非凡。”
“首先是人之正。撇在左,捺在右。一左一右意在为人处事需时时警醒自身务求端正。不然,结果就会左高右低或者右高左低。古人云,吾日三省吾身,正是强调此意。”
“再者则是人之心。俗话说,画虎不成反类犬。不了解老虎的心,哪怕成就再高的大贤都不能把老虎的气势描绘出来,更不用说通过笔墨画到纸面之上!人只是常叹虎有伤人心,常忽略自己有有杀虎意!这属于自我分化。人之心求功利,却不能阴招百出―阳谋,才是我等所需;不羡仙侣,却也不能背叛忠义;不为霸业,最低限度却也必须尽自己力之所及。”
顿了顿。秦无笛的眼神忽然变得充满沧桑和无力。
“还有就是人之爱。也就是人之间的感情。根据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感情包括亲人之间如海的温馨亲情,挚友之间似金的赤诚友情,夫妻情侣之间有如诗歌般忽而激烈忽而宁静的爱情,还有就是君臣之间齐心为国的战友之情。一一说来有些宽泛,总而言之,无论建立怎样的感情,无论双方之间是什么关系,猜忌是第一个需要杜绝的,信任能促使彼此贴得更近。有宽容的辅佐,再艰难的困阻都将被瓦解。”说着说着,秦无笛的眼眶变得有些发红,显然他的陈述把自己带入了某种情绪,或是他的陈述本就衍生于某些物事。
从秦无笛进献糕点到如今说“人”,到“阳谋”,到“战友之情”……南宫志一直在心里思考着一个问题,是什么环境致使眼前弱冠之年的秦无笛有着如此多不同常人的见识。虽然他说的不尽其实!
与南宫志相比,殿堂之内众人的反应就没那么耐人寻味了。
因为他们关注的,是南宫志的反应。
“让众位见笑了。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人之正,人之心,人之爱只是我自己的微薄见识。”
不卑不亢,之前的落寞一扫无余。
倘若说秦无笛在说起“糕点之说”时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那么进言后的秦无笛则敛化成为一把锋芒深蕴的玄兵。这个变化,秦无笛不能自知,但稍有阅历的众人却看在眼里。
“秦无笛,你今年多大?”南宫志问出了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
“十六。”说实话,秦无笛确实不清楚“自己”多大,有个模糊的声音里却分明地告诉他是十六。在前世,他已经二十八岁。所以不管是不是十六岁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太大差别。
然而,他却不知关于年龄的含糊不清,并且还一言既出,这对于包括南宫志在内的众人无异于又一轮滔天波澜。
很可爱的一个小伙子,南宫志很想这么定义秦无笛,却又无法概括秦无笛的沧桑。
“既然你对‘人’有着如此深刻的认识,那么对于‘仁爱’你肯定有自己的看法。但说无妨,说错了朕绝不怪你。”
细心的人都能发现此刻南宫志已经换了自己的称谓,由“孤”换成了“朕”。其间的韵味颇深。
与其说此刻南宫志是一国之君,不如说他是一家之主。
类似父爱的东西!秦无笛领会到了,难免有些动容。
“既然陛下如此说了,草民就随便说说。”
“毋庸质疑,人是构成一个国家的主要因素。在一个国家里,老百姓始终是主体。老百姓是水,而君王是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百姓是弱势群体,很多人想在他们身上牟取利益,日常生活中,他们不但要交付名目繁杂的苛捐杂税,而且还要承受着凌驾在他们之上的众多势力群体的盘剥。在这点上,草民以官商勾结为例。这官就是贪官,这商是奸商。官商沆瀣一气,对老百姓的生活造成的影响,平日都不是鲜事。商人,说不上是一国的代表,官员却是一国的旗帜。草民有幸得见陛下龙颜,更有幸的是能莽撞进言,但天底下有千千万万老百姓,他们从出生到死去,甚至祖祖辈辈都见不到国君一眼。有谁能为他们做主?他们被盘剥被压榨,他们又找谁去诉说?”
说到这,秦无笛情绪激动起来,这与大义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只是在述说实情。
“当然,也有不少官员,为民请命,即是受人敬重的好官,老百姓的父母官。可是,这些好官往往无法进入权力核心,为民请命总遭桎梏,最后结局总是不了了之。草民恳请陛下在朝为政,处理国事时,多想想老百姓,多体恤民情。攘外必先安内,安内的首要工作就是让老百姓万众归心。而让其万众归心说起来不难,做起来就并非三年五载的功夫。”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听秦无笛说完,作为一国之君,南宫志陷入了沉思。他万万没想到,秦无笛会说得如此独到而又有见地,感慨秦无笛本人身世的同时,他暗暗思考自己是否已做到秦无笛所说的,准确的说是自己做到了多少。可以肯定的是,秦无笛所说的是一个标准,一个治理国家的尺度,虽然半句都没提到实施,但却始终围绕了核心。语言虽然激进了些!
“秦无笛,你说得很好。朕赐你朕的随身玉佩一件,见佩有如见朕。从今以后,你可以自由出入王宫。”
南宫志的两句话,使得关心秦无笛的人终于舒了口气。百官以及豪绅的感触,有的惊愕,有的愤怒,有的欣喜,还有的仍旧无动于衷。至于表情背后的所指,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不过,惊愕的占了多数。南宫志内里所表达的,岂止赏赐那么简单?
“宴会继续,众爱卿尽情吃喝。孤可不是个只让人做事而不管人吃饱的君主。”南宫志一扫之前的阴霾,言语里透出有些不合身份的玩笑。
觥筹交错,直至散席。众人先后向南宫志告辞。
临出宫门时,粉红装束的宫女叫住了秦无笛,告诉他皇后明天要见他。宫女眼里泛着狡黠,秦无笛百思不得其解。
……
从翡翠殿回乾心宫的长廊之上,雍容美艳的皇后伴在南宫志身侧。
“幽容,你这么做,问过小七吗?”
皇后脸上始终噙着笑容。
“陛下,这事就让臣妾处理。您就别瞎掺和了!”
南宫志没有回答,默然应允。翡翠殿内有关“仁爱”的问题,他之所以提出并非仅仅是为了活络气氛,更不是只为了听人指出自己的不足,他有他自己才明白的深意。
换句话说,在某种意义上,即便是南宫志想插手他与皇后交谈的事,他也没那空暇。
国政,不是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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