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夕阳西下,落日黄昏。
一缕细弱的微风,带着淡淡的清香,越过山头,来到一座古老的村庄。
村子四面环山,山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逶迤在山上,路面布满了细碎的石子儿,不太好走。但这是村子里唯一一条能通到镇上的路。
几个孩童刚刚离开学堂,走在回家的路上,齐声高唱刚刚学来的歌曲,“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好像歌咏比赛,一个个不甘落后,扯着嗓子往高里唱,唱的面红耳赤,却感觉酣畅淋漓,心情舒畅。
年纪最大的,孩子们公认的老大却默默地走在几个小孩的身后,心中一阵苦涩。他叫何致远,孩子们喜欢叫他远哥。他的年纪其实并不大,只有十岁,但是他比较有正义感,为人仗义,打架总喜欢冲在别人前头打前锋,不把人打趴下是绝不会放手,久而久之,便成了孩子王。
他只有一个母亲,没有父亲,这是孩子们都知道的事情。他也不是这里的老户。
他的母亲叫何月,是全村长的最漂亮的少妇。有一次他问何月,为什么别人有爸爸而他却没有。何月溺爱的抚摸着他的头发,没有说话。那天夜里,他听到了何月的房间里传来细弱的哭泣声。从此以后,他虽然有同样的疑惑,可是再也没有问何月这样的问题,他不想听到妈妈的哭声。
可是前不久,何月病了,奄奄一息的躺在炕上,连下炕的力气都没有。他们家可谓是一贫如洗,根本拿不出给何月看病的钱,就算有钱,离这里最近的医院也要走两天才能到,而且那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医院,完全是一个设施简单,极其简陋的小诊所。
何致远的心里非常的乱,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的他,心智早就不是其他孩子所能比拟的了。每天早晨从被窝里爬起,他都会感到无比的害怕,害怕自己的母亲就此离去,这样的无力感自从母亲生病的那天起便一直伴随着他,直到现在。仿佛走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没有向前的路,迷失了方向。他的心中呐喊着,空荡的黑暗中,无人回应,他彷徨着,心中,充满了悲凉。
“永强的爷爷是在早晨死去的。”他想着,“听说牛头马面都是在早上的时候来勾魂。”他抬起头看了看日头,“还好,现在是黄昏。”
何兵见他这般忧愁,于是停下了高亢的歌喉,后退几步,和他并肩而行。
“远哥,那个……阿姨的身体好些了吗?”
几个孩子闻言,也不再唱歌了,一个个围了过来。
“还好。”见有人问话,小小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可是他的笑,却让其他的孩子在心中感到莫名的难过,仿佛有一根针,忽然刺进了心扉,让人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心痛。
何兵学着大人的模样,拍了拍何致远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了,阿姨一定会好起来的,学堂里的老师不是说过吗?好人一生平安。”
被何兵这样一说,他的哀愁顿时减淡了不少。心中轻叹一声,“好人,一生平安……”
一群孩子把他围在里面,不知道谁从自己书包里掏出两颗鸡蛋,然后不由分说的便塞进了他的书包,说道,“远哥,这是我妈给我当做午饭的鸡蛋,知道阿姨得了那个奇怪的病,没有人给你做饭,所以我把它留下来给你。”
“远哥,还有我的苹果。”
“还有我的葱花饼。”
“远哥……”
……
一双双小手频频伸出,何致远看着自己打着补丁,但却十分干净的书包。书包变得鼓鼓的,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都是些不起眼的东西,但是,却无一不透露着温情。
这群孩子中唯一的一个小女孩名叫何晓木,胆子最小。她见其他人把各自的东西都送给了何致远,于是深吸一口气,撞着胆子向他走来,其他孩子见状,都识趣的让开一条道。一双白皙的小手捧出一个精致的南瓜形红木小盒,脸上闪过一抹害羞的表情,低着头道,“致远哥哥,这是妈妈给我做的绿豆糕,知道阿姨病了,所以……嗯……你快接啊。”
何致远讷讷的哦了一声,把小木盒接到手里,然后便见何晓木转身跑开了。
其他的同伴开始起哄了,他感到莫名其妙,手中的那个小木盒,还有一丝温度。这一丝暖流沿着他的双手,流进了他冰冷的心扉,仿佛忽然回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心里感觉暖暖的,所有的压抑,顿时烟消云散。
他的母亲曾对他说,他六岁的时候还不会自己吃饭,那次去何晓木家,居然是四岁的何晓木拿着小饭勺喂他。他听后觉得很没面子,对自己的形象有很大的损失,所以就来了个死不承认,说一定是他母亲记错了。
看着何晓木离去的身影,想起母亲对他说过的话,何致远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没有理会同伴们起哄的声音,向他们招一招手,做了个出发的手势,然后一群小屁孩便浩浩荡荡的向着小村走去。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向小村走去。已经到了做晚饭的时候,小村里炊烟袅袅,一片安逸祥和的景象。到了村头,这一群孩子各自向何致远打了招呼,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与此同时,何致远家对面的山峁上……
一位身穿古式长袍,仙风道骨的老者,手拿罗盘,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嘴唇微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忽然,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仿佛一阵清风飘过,老者的身影一个闪烁便消失在山峁上,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以为这只不过是个幻觉。
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站在一个简陋的院子里。院**有三座房子,偏右处垒着一个青砖搭起的灶台,灶台上安置着一口大铁锅。右面,是一座?坯的篱墙。
三间房子的门都紧紧地关着,可是老道清晰的听到,中间的那一扇门里,传出细若蚊蝇的呻吟声。
走上去轻扣房门,门虚掩着,轻轻一敲,便开了一道缝隙。缝隙内的一切都映入老道的眼中,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妇奄奄一息的躺在炕上……
“主人家,可否讨口水喝?”隔着门,老道依然很有礼貌的问道。
“水在那里。”少妇有气无力的说道,右手从被窝拉出,颤颤巍巍的指着灶台边的那口水缸。
老道轻轻推门,走到水缸边拿起水瓢喝了一口水。然后,他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奇迹般出现了一根金针,目光闪烁间,缓缓开口道,“主人家,可否原意让贫道治疗你身上的疾病?”
少妇双眼涣散,有气无力的道,“那就有劳了。”说完便闭上了双眼。
一把宛如枯树一般的手猛地搭在她的手腕上,片刻后,少妇只觉得身上一阵火热和一阵冰冷交织在一起,浑身说不出的难受,这难受没有持续片刻,然后便觉得浑身一阵轻松……
“东西虽然在这里,但是却不属于我啊。”老道叹息一声,然后转身欲走,却被何月拉住了袖子。
“老人家,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可那东西是属于他的。”说说话间,她的手指向贴在立柜玻璃上那一块第一名的奖状,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自顾自的说道,“有多少人都在找,可是,又有谁知道,上天早已经做好了安排好……”
……
快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升起的袅袅炊烟映入何致远的眼帘,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拼命向院中跑去。
何月正满头大汗的在院子中的灶台边做饭,忙的不亦乐乎。见何致远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回来了。刚才干什么去了,看把你累的。”
“嗯。”何致远上气不接下气的应了一声,然后走到灶台前,伸手抓住何月手中的炒菜勺,然后说道,“妈,您回屋里歇着,我来做饭。”
何月笑着摇了摇头,把他递来的小手拨开,小心翼翼的向屋里瞅了瞅,然后笑着说道,“今天家里来了个讨水喝的道士,见我身上有病,于是问我想不想治。我说想治,他于是替我把了把脉,然后隔着衣服在我身上扎了几针,这病就好了。那个道士本来是要走的,我硬是把他给留了下来。”
何致远一听这话,心中一惊,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暗自寻思,“妈妈该不会是学邻村那个寡妇,想给我找个爸爸?!”这想法一冒出来,他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要想当我爸那也成,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就在他胡思乱想间,何月忽然向屋里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小声在何致远耳边道,“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先帮你探探口风,看他收不收徒弟,如果收徒弟的话你就跟他去学医。”
何致远一听这话,知道是自己想错了,小小的心中竟然有几分惋惜,“要是有个医生老爸也不错啊,至少看病不用跑镇上去了。”当然,这话他只敢在心里面说说,真要说出来,指不定何月会怎么揍他。不过他听自己的母亲说病好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也没有了硬抢炒菜勺的想法,但是何月的后半句话让他小小的脑袋中充满了疑惑,“为什么要学医?我听学堂里的老师说现在的社会只有考上大学才有前途,她说咱们村的人要都是大学生的话,也就不会这样贫穷落后了。她说二十一世纪最宝贵的是人才。”
何月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就乐了,腾出手摸了摸何致远的脑袋,然后说道,“你们老师说的也对,但是自古以来,只有穷死的书生,没有穷死的医生。无论是什么时代,医生都是最吃香的职业。你要是能学好医术,咱们也就可以离开这个小山村去城里吃香的喝辣的了。”
何致远不明白“吃香的喝辣的”的有什么好,他对辣椒很是过敏。不过好几次都听人说城里的生活是怎样的纸醉金迷,怎样的妙不可言,小小的心中充满了对都市生活的向往。所以在心里他还是很希望去城里的,这也是村子里所有孩子的想法。
菜香弥漫开来,何致远向屋里走去,他很想看一看治好他母亲病的是什么人。
屋子里一片漆黑,他取来火柴将煤油灯点上。
灯火渐渐照亮了整个小屋,他此时才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瘦骨嶙峋的老道士正盘腿坐在炕上。嘴唇在不断地张合,但却不发出声来。他感觉很是奇怪,这个老头儿的打扮和那次在镇上见过的算命先生有几分相似,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会算命。
何致远挨着炕沿坐下,然后试探着问,“是你把我母亲的病治好的?”
老道睁开双眼,看到何致远,于是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缓缓开口,“是的。”
“那你会算命吗?”何致远激动地道,“那次去镇上赶集,我见过一个算命先生,穿的跟你差不多一样,都是这样的衣服。你是不知道啊,他可厉害了,从没来过我家也知道我们家有些什么东西,并且还知道那些东西放在哪里,算的可准了。那次他说我们家箱子盖上放一碗肉,这个除了我和我妈知道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的,可是他还是说出来了。太神奇了……”
何致远侃侃而谈,说的面红耳赤,双眼之中充满了敬畏与激动。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的问老道,“你说是不是穿长袍的人都这么厉害?”
老道一听这话,哑然失笑,对眼前这个孩子的好感骤然攀升。只见他摇摇头,然后说道,“占卜算命我是不会,求道者各有天命,所学术法大有不同,但我会治病救人,你母亲的病,那个算命先生治不好。至于你说穿道袍的人是不是都厉害,这倒不是,要不然我给你一件道袍让你穿,你说是不是你马上就能便厉害?”
老道前面的话何致远没有听懂,不过后半句话倒是听明白了,“这就跟别人的妈妈穿跟我妈一样的衣服却不一定有我妈漂亮是一个道理。”他得意洋洋的想着,然后看了看院子外忙碌着的母亲,从书包里掏出一颗鸡蛋,递到老道的面前,说道,“你把我母亲身上的病治好了,是我们家的恩人,这个鸡蛋给你吃。”
老道接过鸡蛋,满脸微笑的打量着他,然后摇摇头,把鸡蛋递还给他,“小小年纪便懂得知恩图报,实属难能可贵。只不过你母亲的病还没有完全治好,这鸡蛋,我受之有愧,还是留着你自己吃。”
何致远心头猛地一紧,忙问,“你的意思是我妈妈身上的病还没有治好?”
“正是!”老道点点头,他的眼中,竟然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狡黠,“你母亲此病倒也不是不可以医治,只是……”
“只是什么?你怕我们家给不起你药钱?”何致远追问道。
老道一听这话,愣了一下,然后着摇摇头,“贫道自称‘医药必死病,钱渡有缘人’,倒不是为了那黄白之物。你母亲此乃顽疾,十年一犯,一犯三月,如果在这犯病的三个月内没有得到治疗,那……”
何致远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自然明白老道话里面的意思。忽然,他的屁股滑下炕沿,“通”的一声跪了下来,哀求道,“求求你一定要把我妈妈身上的病治好,只要你把我妈妈身上的病治好,你要我叫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说二话。”
这句把老道给震撼住了,内心摇摆不定的决定暗自坚定了下来。只是他的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十年后,我在不在人世还是个未知数,我是救不了你的母亲了……”
听到这里,他顿时绝望了,无力的瘫坐在炕沿下。这一刻,仿佛连天空也变成了灰暗的颜色。他的双眼闪烁着泪花,但是他忍住了没有流出来,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个子高的顶着。
老道默默地看着他,他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笑容,缓缓开口,“……不过你可以救你的母亲,只要你学会了我的医术,十年后你母亲身上的顽疾再犯时你就能亲手医治好你的母亲。”
何致远一听这话,心中再次激动了起来,可一想之下,脸上又没有了任何表情。他转过身看了看门外还在灶台边忙碌的母亲,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老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家就只有我和我妈妈两个人,我走后她怎么办?”
老道摇摇头,“你母亲又不是小孩,自己会照顾自己,更何况你还有十年的学习时间,难道你怕自己在十年内无法将我一身的本事全学了去吗?”
何致远双眼迷茫,“如果不去学医,十年后妈妈再次犯病,要由谁来医治?老道自己也说了,他能不能活过十年还是个未知数,那么,便只有我学了他的医术后才有可能在十年后给妈妈治病……”他这样想着,心中叹息一声,“妈妈今年才三十岁……”
他的母亲也希望他学医,这个老道又有心收他为徒,他不是傻子,虽然想老道跟自己的妈妈有可能串通好了,可是他不敢赌,不敢拿自己妈妈的生命做赌注。他一咬牙,已然有了决定。他朝老道用力一点头,坚定的道,“我愿意跟你学医。”
说完便站起身来,将自己的书包扔在炕上。既然放弃学业去学医,那他就要和自己的学业说一声再见,虽然,他是那么的不舍。
“或许从今以后再也学不到课本里面的知识了。”他这样想着,脸上露出一抹微不可查的微笑,“小兵,小木,你们多多保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
饭菜已经端了进来,老道和何致远津津有味的吃着,饭毕,已是深夜。月亮高悬,晚风习习。老道下炕,轻轻一拍何致远的后脑勺,说道,“走。”
一听这话,何月愣住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何致远把自己拜师的事情说了,然后便见何月脸上充满了喜悦的神情,不过很快便醒悟了过来,皱着眉问老道,“今天已经天黑了,村子里能通到别处的路又不好走,万一磕着碰着……能不能明天再走?”
老道摇了摇头,“我本是求道,三日后有约,今日有缘相遇,已在此逗留许久,不能再耽搁了。至于磕着碰着,有贫道在他身边,自然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何月一阵失望,走到炕沿,将何致远的书包给他挎好,把里面的书本掏出来,然后给他书包里塞进去一个小盒子。又问,“那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老道牵起何致远的小手,然后说道,“短则六七年,长则十一二年。归来之时,定当学有所成。”
第一次分开,就是这样长的时间,何月的眼中满是泪水,何致远也在默默地流泪,两个人对望了半天,老道终于动身,拉着他向院子外走去。何月追到院子的边沿处,看着一高一矮两个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她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就这样分别了,没有一句道别的言语,或许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颗心,永久的牵在一起,不需要任何的沟通,但是已经知道了彼此的心意。
曾几何时,想过这样的分离。
曾几何时,想过忧伤充满了天地。
黑夜吞噬你离去的身影。
月光下,留我一个人在此伤怀。
自古伤离别,可怜父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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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间装饰豪华的房间里,一个满面油光,雍容华贵的中年男子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手中的一叠资料。面前一个年过五旬,身材佝偻的老者半弓着身子,等待问话。
“老孟,我已经让你查了十年了,还没有她的消息吗?”他的语气是那么的平淡,没有丝毫感情,这赫然是只有上位者才有的气势。
老孟微微点头,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资料,“是我对不起她,当初不应该把她赶出家门。有些东西,只有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但已经追悔莫及。你先下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老孟弯腰退出了房间,他没有看见,那个中年男子的眼中,淌出晶莹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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