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磊是在武冈朱由榔的行宫中得到王得仁攻占九江的消息的。在这武冈城中,其实最奢侈、华丽的宅院并不是岷王府,也就是后来的今上行在,而是刘承胤的府邸。方圆不下百顷,雕梁画栋,急尽奢靡之能是。
陈友龙原本早就瞧着刘承胤的这个宅子眼红,现在将它的主人全家杀光了,当然大模大样地登堂入室做了主人了,不光宅子,刘承胤的娇妻美妾和多年积攒的金银珠宝更是全盘收过来了。
如今听说周大督师进驻武冈了,赶紧前来拜见。明磊知道入湘作战以来,以陈友龙攻占的城镇最多,虽然他也明白陈友龙如此积极的缘故,但江西巡抚向金声恒索要三十万两充军饷,结果不但逼反了金声恒,自己也身首异处了就是一例,自己怎能傻到挑这个时候伸手要银子呢,难得糊涂嘛!
陈友龙对明磊的精明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并不提自己收敛了无数金银的事情,只是温言勉慰自己攻城掠地的劳苦,心里的一块石头算是落地了。做为补偿,死活要让出刘承胤的府邸给明磊住,并要献上十名美女,明磊笑着摆手,“君子不夺人所爱,再说,你我将整军兵进衡阳,也耽搁不了几天了!好意心领,住行宫就可!”
得到九江投降的消息,明磊当时还真以为金声恒要兵进浙江呢!和徐云持一商量,九江总兵冷允登和知府吴士奇等江西官员也和湖南情形一样,出现如此大批数量的官员投降,清廷的相当数量的亲贵、大臣疑心病还不越来越重?
既然他们开始怀疑散任各地方的贰臣们暗中都怀有叛逆之心,而且这种猜疑甚至扩及到负责督剿事宜的高级官员身上,例如杨声远,他不久前就因“疏于防务”而被撤职。
“那依大帅的意思,可是要再让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深知明磊秉性的徐云持意味深长地笑了,准知道明磊又有了新的好点子。
明磊嘴快咧到耳朵边了,“他们这些没有文化的鞑子,看了一本《三国》就以为会使反间计了?这回爷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反间计!”
“那,大帅是想要谁倒霉呢?”
明磊一瞪眼,嗔怪道:“这还用说,当然要找江南官做得最大的洪承畴了!”
于是,在肇庆,接到明磊密信的王嗣音,先将赵冠坡找了来。看着越发阴沉清瘦的赵冠坡,一边将密信递过去,一边问道:“都快半年了,你总是躲着不敢来见我,是不是还是因为玉玔的事,老爷难为你了?”
夫人的话,一下又让赵冠坡回想起明磊处罚他的手段,吓得一哆嗦,赶紧解释:“学生是最近太忙,才没来给先生(义校出来的孤儿都这样称呼嗣音)请安!这和大帅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嗣音掩嘴笑道,“可我怎么觉得都快扒拉不动你了?”
看见主母轻松的笑容,赵冠坡的后背见了汗,知道这个不时露出少女般天真笑容的女子,可绝没有这么简单。真想绷起脸来,拿出自己一贯的公事公办的样子,但先生毕竟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怎么可能端得起架子来呢?
见赵冠坡的额头冒了汗,嗣音知道不能再逼着他表态了,同时也佩服明磊,看似大大咧咧的一个人,是什么时候下的功夫呢?
嗣音将笑容收起,正色道:“依着老爷的计策,你速去准备。至于这出戏的主角,还是我亲自出面去请还有些把握,你就不用操心了!”
敲开书房的屋门,贴身的大丫头霖儿低头冲着赵冠坡一笑,就进来趴在耳边告诉嗣音,“陈衍跹已经到了。”
嗣音点点头,“没规矩的东西!见了赵大人也不知道行礼!我和赵大人的事还没完,就请陈衍跹先到花厅吃茶吧!”
“是!”霖儿冲着嗣音和赵冠坡分别道了一个万福,就低头退出去了。
赵冠坡又和嗣音谈了一会儿金陵城何人接应妥当,所需支取的银两数目等细节问题,才被送了出来。
陈衍跹眼前的茶盅已经是第四过水了,不觉有些烦躁。自己一贯是守礼的名流,主公远行,象这般单独被年青的主母召见,实在不合礼法。换做别的女子如此,陈衍跹连来都不会来。但这个王嗣音可大不一样!经常抛头露面,明磊不在,俨然是广东的半个当家人了,如此郑重其事地召唤自己,焉敢不来啊!
“看我忙的!害渔村(陈衍跹的号)久等了!”还没有看到人,但声音已经到了门外。
陈衍跹赶紧起身相迎,直等到他行过了大礼,嗣音才招呼他免礼落座,陈衍跹越发觉得今次要交待的事情,非比寻常了。
“近来渔村的《广东旬刊》,听说都发行到了广西、福建,简直是持了东南清流的牛耳了!”
“哪里!哪里!夫人过讲了!” 陈衍跹赶紧离座道谢。
嗣音伸出象牙般洁白的玉手,示意陈衍跹落座,“快别这么拘谨!别看我是个女人,但我最看不起做事扭扭捏捏的人了!
凭着咱们两家的关系,我这个做妹妹的,可就有什么就说什么了!这次将你找来,是要你帮着请一个人出山,去要洪承畴的狗命!如何?”
“但不知夫人相中了哪位高人,可以为民除此大害?”
“你的好友,广州城大和尚函是的师弟,函可!”
“函可!一个剃度没有几年的年青和尚,能有什么做为!” 陈衍跹低着头,小心地回答道。
“渔村这么看?”嗣音瞟了一眼陈衍跹,端起面前的茶盏,不急不缓地说:“听说他是前年在南康(江西)归宗寺,由住持道独大师亲自剃度的?”
“正是!”
“我还听说,道独大师的亲传弟子个个都是反清的志士?”
“也不全是!函可他实在是因为家遭剧变,心灰意懒,才剃度的!而且剃度以后,再也不问世事了!”
嗣音深表同情的唉了一声,“是啊!函可原本是崇祯朝礼部尚书韩日缵的四公子,他一家为反清大业牺牲得太多了!一个叔叔、三个兄弟全部为国家尽忠了!”
“夫人所看重的无非是韩日缵曾是洪承畴的主考官,但韩家可就剩下函可这一点血脉了,夫人也忍心摘掉?”
“我说渔村为何推三阻四的呢?原来是为了这个,那好,我就将大帅的计谋透露一些给你!”
嗣音见将计划大略讲完,陈衍跹不住地点头,激动得脸都红了。忙掩口但还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个人!现在就不怕函可不问世事了?”
陈衍跹有些不好意思了,“看夫人说得!只要能保函可不死,一切就包在臣的身上!”
嗣音也正色道:“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扛住几下打,死活不改口供,最多判个发配。三两年后,大帅自有办法将他弄回来。到时,真相大白于天下!函可之名必会为万人所敬仰,夫复何求啊!”
士大夫最注重一个名字,听了嗣音的话,陈衍跹不禁都有些嫉妒函可和尚了。临出来前,嗣音犹豫了一下,咬咬牙,看了陈衍跹一眼,脸一下红了。看着美丽不可方物的嗣音突然脸红,陈衍跹不禁楞住了。
嗣音低着头,不敢看陈衍跹,半天才说:“璞麟还让我转告渔村,洪承畴好男风,函可年青俊美,事有不成,杀身成仁,以身饲虎也可!”
“以身饲虎?夫人啊,这是何意?”
嗣音的脸算是红透了,不禁恼怒地抬起头。“你这人也真是的!直言吧!事有不行,用美男计,必成!懂了吗?”
一句话,弄得陈衍跹离开督师府,脸还红扑扑的呢!
不久,大约就在王得仁领着大军进攻淮安的同时,天刚蒙蒙亮,江宁(南京)城凤仪门的卫兵才打开一扇城门,一个风度翩翩的年青和尚就行色匆匆地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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