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腾蛟的脸被郝永忠盯得一下煞白,还徒自解释道:“幸勿以陈友龙新受褒赏为疑啊!将军诚据宝庆,待我而下长沙,虽杀友龙,朝廷其不能致诘于将军矣!”
郝永忠哼了一声,转身要走,何腾蛟一把薅住他的衣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我全家一百余口匀死于陈友龙之手,将军在忠贞营时,不过一员副将,是谁为将军请功封侯,拜印为将的?大丈夫恩怨分明,今日之事,将军不伸手相帮,让云从(何腾蛟的字)指望何人啊!”说着伏地大哭不止。
郝永忠看着可怜兮兮的何腾蛟,长叹一声,还是答应了。
郝永忠一回到军营,即刻卷甲趋古泥,并贻书陈友龙,言“万望借道,自黎平西出黔境,往复辰州。”
得到陈友龙痛快答应的机会,兵贵神速,郝永忠背道驰袭武冈,斩获无数!
晚间,明磊看望了一下陈友龙,温言宽慰,回到住所,呆呆地发楞。徐云持悄悄地溜了进来,在明磊的耳边轻轻地说:“大帅!你晚饭还没有吃呢!”
明磊摇摇头,眼睛看着碗口粗的大蜡上突突的火苗,无力地说:“真不知道这些所谓的忠臣良将都是怎么想的!他何腾蛟不是满嘴仁义道德操守的吗?平日里就是这样慎独的?
再说那个郝永忠,大胆妄为、不遵将令,枉费了我对他的一番心血啊!”
“大帅!有些话不中听,但云持还是要说上两句。”
明磊点点头,拉着他的右手,示意坐下来讲话。于是,徐云持坐在明磊对面,只小半个身子着座,小心地说:“大帅!您在广东已经呆了三年多了,手下文武全是您的心腹,您的想法就是他们的想法,所以没有这么多的滥事!
可您做这个七省督师才多久?人心未附,威望不显啊!
今日之事,您所以没有料到,是这几年,甚至您为官以来,顺风顺水的时日太久了,根本没有想过这些手下会公然违抗您的将令。
其实,别说现在,就是崇祯前朝,哪个督师没有真才实学,不都因为属下或明顶或暗拖的贻误战机!”
“是啊!十面张网再完美,也是空中楼阁,落不到实处啊!还白白搭上了杨嗣昌的性命!”说着,明磊的眼圈有点红:“道理我明白!就是胸中有不平之气啊!我不是没有想到何腾蛟会公报私仇,话也点过他了!出发前,郝永忠几个我也是一一找来面谈,该吓唬的也吓唬了,该给甜头的也给了甜头,到头来还是白费劲儿!
这大明朝的事怎么就这么难办啊!最后这烂摊子,还要我来收拾!”
“那,为今之计,安出呢?”
“还是区别对待吧!何腾蛟有功,但功过不能相抵,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吧!至于郝永忠……”
见明磊说话有些含糊,徐云持赶紧表明态度,“大帅,可要留下他?这万万使不得啊!”
明磊忙解释道:“我知道!正所谓人穷志短,谁叫咱们的实力比不过清廷呢?怎么办?凡是清廷的敌人咱们都得当作朋友,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才高嘛!我看你啊,门户之见太深,还是求同存异吧!”
徐云持根本就没有听进明磊的话,还是楞着脖子,满脸的不服气,“大帅说得好听!厚此薄彼,不说旁人,云持就是不服!
实话跟您说吧!我看郝永忠别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他跟随大帅作战以来,只要一得了机会,总是劫掠当地的百姓。一说他,他还理直气壮的,什么老子遵着将令不*妇女也就是了,再没有了酒肉,这兵可怎么带啊!
这您也就由着他胡作非为了!这要换了咱们自己的粤军,早就军法处置了!都在一个主帅帐下,吃着同一锅饭菜,却执行双重标准,长此以往,大帅就不怕手下有怨言?
可大帅对胡一青他们,就没这么纵容了,您一上来怎么就敢下狠手呢?”
“这些话,你早怎么不说?”
“刘六不是跟您抱怨过吗,他都挨了顿臭骂,余下的谁还敢啊!”
明磊心里明白,自己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受主流媒体教育这么多年,本能的反应就是认定劳动人民都是好的,地主即恶霸,士绅即官僚,好坏从财产、成分就已经一清二楚了。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发现满不是这么回事,但身不由己啊!对打着无产阶级烙印的流氓无产者郝永忠有着本能般的好感,对胡一青、赵印选之流,却是未曾见面就反感三分了,这实在是改变不了的了。
但这些话,怎么可能说出口呢?但瞧他徐云持的态度,也太让自己难堪了。明磊的脸色有些难看了,将手一挥,旁人全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明磊双眼死死地盯着徐云持,强压着怒火道:“云持,不知道你怎么看,反正我认为你我都还算是君子。你刚才讲的,全是可以拿到桌面上来的公事,要是没有私心,何必怕挨什么劳什子的骂呢?子曰:君子坦荡荡!怎么能因这等小事而废公事呢?再说,瞅你现在的样子,也不是能窝囊受气的主儿啊?
你可不要牛脾气一上来就是我朝第一铮臣,平时又成了人云亦云的应声虫了!”
说完,明磊又觉得自己不该意气用事,说那最后几句挖苦的话,连忙着本儿,“听你刚才的话,我做得确有不到的地方。这样,让郝永忠滚蛋!出兵湖北,等个三两年,再从新投奔回来如何?”
“属下认为还是不公!”
“怎么不公了?”明磊的声音不禁一下子高了八度,“郝永忠为人尚义气、好斗狠,不是何腾蛟激他,怎会有袭取武冈之事?料理此事,当然要严惩主犯,至于协从嘛,从轻有何不可?”
“是吗?何腾蛟说什么他听什么,他郝永忠有那么听话吗?我看多半是见财起意,贪图人家陈友龙的钱财!
属下愿和大帅打赌,此去武冈,要是郝永忠愿意将劫掠陈友龙的钱财完璧归赵,云持甘当受罚!”
明磊的鼻子都快气歪了,“你不是成心吗?吃进肚子里的肥肉谁还能吐出来啊?”
“就是!所以说他郝永忠实属见利忘义之徒,我也不知大帅为何屡屡偏护于他?杀此人以肃军纪,再收其兵为我所用,有什么不好?属下愿甘冒奇险前往!”
明磊摇摇头,“云持啊!你这是怎么了?满脑子的书生意气。你去武冈,还不定谁解决谁呢!再说,还有忠贞营呢,你就不怕他们兔死狐悲吗?”
说着,明磊拍拍徐云持瘦弱的肩头,“我对郝永忠、胡一青他们在军纪上是尺度不一,但胡一青、赵选印严守军纪我给他们增了兵马,这样,大体上他们也就平衡了。至于咱们自家的队伍,还是我说刘六的话,‘谁要是觉得郝永忠那里自在,改投过去我都不拦着。’
人人心里都有杆秤,谁都不傻。当此乱世,和做学问不一样,什么事都不可能分辨得一清二楚的,只要大面上说得过去,总体平衡就行了。
能维持这样的一个松散团体,就比各自为战要强。所以,谁胆敢破坏这个团体,我绝对不能容他!”
徐云持再是见识高绝之人,也毕竟生活在这个大时代,岂能逃出当时的所有士绅对于这个贼寇的深入骨髓的怨毒情结!对于闯逆余孽,只是迫于形势的利用,这一点,徐云持、堵胤锡与何腾蛟是没有什么分歧的。但徐云持、堵胤锡比何腾蛟高明的地方在于,为了让这些流寇甘心情愿地卖命,对他们的态度恭敬有嘉,处事也力求公道,可一旦发现自己如此下贱的结果并没有换来流寇的俯首听命,其怨恨之心反倒比一贯主张不予合作的瞿式耜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自己再怎么努力,作主的还是明磊啊!见平时一贯从善如流的明磊一反常态的固执己见,徐云持万般无奈地退缩了,“咳!既然如此,凭着郝永忠的骁勇善战,大帅放这只老虎到湖北去也好!即便济尔哈朗深入湖南,背后留下这一路疑兵,也算是为将来留下一手后着,说不定还会排上大用场!”
明磊瞟了一眼徐云持,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有理了!看来这门户之见,根深蒂固,多亏刘六等人是流寇的小头目出身,否则,在他们心中,也多半成了异己了。
于是,明磊派徐云持去武冈见郝永忠,下令忠贞营进攻长沙,自己则带上陈友龙回兵永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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