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陈希烈,并不在他自己的府第,而是在杨国忠的府上。
陈希烈这个人,并不像李林甫和杨国忠没有什么学问,他精于玄学,书无不览。开元年间,他便进入禁中,给当今皇上李隆基讲解《老子》、《周易》等书,累迁至秘书少监,并代张九龄专判集贤院事。当时皇上凡有撰述,必是经他之手,可见皇上对他之宠爱。
但他的性格比较柔弱,李林甫就是看到了这一点,认为他会较容易控制,所以欲引他为相,皇上当然赞同。天宝五载四月,左相、渭源伯李适之被罢知政事后,时任门下侍郎的陈希烈即被提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年后,即天宝六载四月,陈希烈又被任命为左相兼兵部尚书。
陈希烈被提为宰相后,当然很是高兴,也非常听从李林甫的话,二人合力做了不少事情。但好景不长,日子渐久,陈希烈越来越觉得不是那回事。
他虽是李林甫一手擢拔起来的,他的左相之位也是由李林甫推荐得来的,这一点他很感激。但李林甫大权独揽,专权太甚,从没有把他当成宰相看待。作为一个堂堂宰相,手中却无权,实在是徒有其名。特别是当李林甫在家中处理政务时,台省为空,陈希烈虽整日守班,但却没有一个人前去向他汇报请示,这种一直坐冷板凳的感觉,让他的心中更不是滋味。
这些年来,陈希烈虽然表面上处处顺从李林甫,但他心里其实很憋火。任何人都有起码的自尊和名誉,更何况一个堂堂宰相。说实话,陈希烈决不甘心别人嘲笑他为无用宰相。在以前,陈希烈畏惧李林甫,唯诺用事,但现在他看到李林甫病魔缠身,连处理政事的精力都没有了,便不再那么可怕。因此,他开始敢于表达自己的看法。此次王鉷出事,他就敢于直接对其开火,他当然知道王鉷是李林甫的心腹,但这个人越来越直接威胁他自己的相位,他决不能坐而待之,否则日后若是连空头宰相都没的作,岂不更惨!
所以他和杨国忠一同严审王鉷一案,做的干净利索,杨国忠还安排了长安县尉贾季邻做了伪证,一举将王鉷置于死地,二人当然很是欣喜。出了宫后,杨国忠请他到府上喝酒,他几乎未加考虑就答应了,长期压在他心里的不平之气终于开始有机会出了,自然精神振奋,也想庆贺一下。
二人摒退了下人,在安排好的酒席前坐下,酒菜很是丰盛,杨国忠频频劝酒,陈希烈也是来者不拒,片刻二人便都有了些酒意。
杨国忠轻轻把玩着手中的精美酒杯,笑道:“陈相公,此次王鉷一案,若不是相公直接负责,大力推查,恐怕不会这么快就会有此结果,相公做事的能力,国忠十分佩服。”
陈希烈一笑,道:“杨大人不必如此之说,若不是杨大人安排得当,证据确凿,在皇上面前慷慨敢言,说动了皇上,这案子也不会如此之快就已结案,杨大人的功劳只怕在我之上啊!”
二人会意,对视大笑。杨国忠又道:“你我二人初次合作,便有如此之战果,真是可喜可贺。日后还望陈相公能继续与国忠携手,以共享富贵。”
陈希烈道:“那是自然。如今虽除去了王鉷,但朝中李林甫仍是一人独大,你我要相互照应,才能力保不败,否则难是他之对手。”
杨国忠笑道:“相公也不必太过忧虑,李林甫虽一直是大权独揽,别人不得擅专,但他专权至今,时间已是太久。再说他嫉贤妒良,即便是他之心腹,亦只是利用而已,丝毫不把他们作为自己一脉,这一点,众人早已是愤恨不已了。”
陈希烈心中一惊,以为杨国忠是在说自己,面色微微一变。虽然自己一直自诩也是宰相,不算李林甫的心腹,可别人是不是这么看,可就不一定了,而且杨国忠说的是事实,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如此之想呢。
杨国忠看他脸色有变,知道陈希烈是对号入座了。不过也难怪,因为他杨国忠自己何尝不是如此。他自小不学无术,德性不好,喜好饮酒,嗜博无行,深为宗党所鄙,都对其敬而远之,这使他的处境非常尴尬。为了摆脱困境,杨钊发愤到蜀地从军。后来杨玉环入宫得宠,他则靠着帮章仇兼琼进献蜀彩,得以进入京城,牵上了贵妃这条线。
他进了京城官场,自然也就卷入官场争斗的旋涡之中。李林甫在剪除异党时,发现他敢说敢做,就把他作为心腹。他本性疏躁,善于强辩,京城近几年来屡起大狱,追捕挤陷,诛夷者数百家,多是他杨钊所起,在配合李林甫整倒政敌时起了很大的作用。
但他杨钊本来就是精于心计、善于投机钻营之人,又有杨贵妃这层关系,怎肯一直低于人下。所以他特别注意讨好皇上,靠着准确揣摸皇上的心思,不断获得皇上的好感。自从天宝四载进京,短短几年时间,就得到多次升迁,兼领十五余使,转给事中,兼御史中丞。天宝八载,李隆基又在百官面前当众赐杨钊紫色官服、金鱼袋,兼权太府卿事,可以随便出入禁中。天宝九载,又赐杨钊新名为杨国忠。
随着杨国忠权势渐长,李林甫则越来越不安了。因为当初结交杨国忠,主要是看中他与皇上的特殊关系,看中他的心毒手辣,却决不能容忍他权势和地位的提高。李林甫很清楚,一旦杨国忠的权势提高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会成为新的政敌,对自己的相位构成威胁,对此李林甫一向特别在乎和敏感。因此,李林甫既要利用他,又要千方百计限制他的权力膨胀。随着时间的推移,杨国忠也慢慢发现了这一点:李林甫只是让自己冲锋陷阵,做个打手,并不想提拔自己,甚至还阻止自己在官场的晋升。杨国忠非常生气,对李林甫越来越不满,并开始针对李林甫的势力进行攻击。
想到这些,杨国忠不由心下暗自一笑,嘴上却道:“比如吉温吉大人,为李右相鞍前马后,做了那么多事情,到如今才只是得了个户部侍郎,此情此景,岂不让人心寒?”
陈希烈听他说的是吉温,才略略一笑,咽了一口唾沫,心下稍安。
吉温这个人,长相丑陋,让人生厌,而且生性狂悍,难以控制,其品德卑劣,名声不佳,当今皇上很看不上他,早就曾有过定论:“吉温是一不良人,朕不用也。”
天宝四载,在“伏猎”侍郎萧炅的推荐下,吉温成了李林甫的心腹。他与罗希睪二人联手,使用众多极为残酷的刑罚,栽赃陷害,号称“罗钳吉网”,帮助李林甫整倒大批强硬的政敌,为李林甫相权地位的巩固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李林甫心里并不喜欢吉温这个人,只是在非常时期利用一下,平素对他并不重视。即使吉温在帮助李林甫整死韦坚、皇甫惟明、杨慎矜等人之后,李林甫也没有表示应有的礼遇和酬谢,仅仅为他奏请了一个户部侍郎职位。对此,吉温很不满足,也感到非常失望,所以又转而投靠了杨国忠,共同攻击萧炅与宋浑,将其二人贬谛。
杨国忠察言观色,看陈希烈脸色渐平,又道:“陈相公,你我不能仅是坐待,而要主动出击,才能有进一步的机会。此次王鉷一案已很能说明问题,如今李林甫李右相正值有病,难以署理朝政,这也正是你我的机会啊。”
陈希烈端起酒杯正要喝,听得此言,不由又将酒杯放下,沉思片刻,道:“机会是不错,但必须找到他的罪责才行,如今又以何事来攻之呢?”
杨国忠笑笑,道:“此际有一件大事可以利用,怎么陈相公就想不起来呢?”
陈希烈望着杨国忠,很是迷惑,杨国忠一字一顿的道:“朔方节度副使!”
陈希烈大悟,道:“你说阿布思叛逃之事?”
杨国忠点头道:“正是,阿布思作为朔方节度副使,叛逃漠北,担任朔方节度使的李林甫就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况且二人一正一副,暗通关系也在所难免。”
陈希烈吸一口气,道:“拿他们暗中交往,密谋叛乱来……”
杨国忠道:“这件事可小可大,若是我们拿住不放,谅李林甫也没有什么办法,难以给自己洗清罪责。”
陈希烈想了想,道:“可是仅靠你我之词,皇上难以取信,还要多找些人同时上奏弹劾才好。”
杨国忠道:“陈相公说的不错,我们再联络边关将领,如哥舒翰等人,同时上奏,不由皇上不信。”
陈希烈听他提起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奇道:“这种事情,哥舒将军可肯听从?”
杨国忠道:“哥舒将军素来对李林甫颇为不满。相公忘了当年李林甫陷害王忠嗣王将军的事吗?王忠嗣将军为人坦荡,才能出众,当年哥舒翰在其帐下听令,对他极为敬佩,但李林甫为害太子,诬陷其罪,王将军几乎被杀,后来还是哥舒翰拼命向皇上求情,愿以自己官职赎之,王将军才被改贬为汉阳太守,但不久便暴卒。有此事在先,加上李林甫为人奸诈,怙权争宠,排斥异己,他和我们一同扳倒李林甫并不是一件坏事。再说哥舒翰作为边将,也需要有朝中重臣为内援,如此几层加起来,他为何不答应呢?”
陈希烈面露微笑,道:“杨大人算无遗策,实在令老夫佩服!”
杨国忠甚是得意,又道:“如今王鉷虽已赐死,但此案中的余党皆在,我们再令他们供出李林甫与王鉷兄弟以及与阿布思暗中都有来往,到时候我们再一同证实。反正以前李林甫与王鉷交往也算亲密,这样一来,即使一次扳不倒李林甫,也够他受的!”
陈希烈笑道:“李林甫得皇恩多年,一下扳倒更好,就是不成,只要皇上对他冷淡起来,此事就算成功。”
杨国忠也笑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既然正事说定,你我一醉方休!”说着又给陈希烈斟满了酒,二人互敬饮下,再次相对大笑。
良久笑声才住,杨国忠大声道:“来人,上歌舞!”
等候在外面的下人纷纷进来,收拾残碟,又站在二人身旁伺候。一队乐师在门口里面坐下,开始奏乐,一群娇艳的歌舞妓在乐声中翩翩起舞,不时用媚眼瞟向杨国忠和陈希烈,二人看得大乐,不知不觉的饮下杯中美酒,一会儿已是醉意盎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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