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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历了战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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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兴在甲板上直看得头晕目眩,眼看着空条俊子在桅杆上单足而立,左手里捉着松鼠,右手兀自抚摩着松鼠松软的皮毛,一阵海风吹来,她白色的衣襟轻轻拂动,等显得飘然若仙,简直是就要随风飞去一般,回头看看胡贵诚倒是气定神闲恍若无事的派头,显是平日里看惯了,并不少见多怪。

“这……这……” 宋家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功夫?”

“呵呵,俊子的轻功还是不错的,老大也及不上她。”胡贵诚笑笑道,接着便将两手放在嘴侧,大声叫道:“俊子,下来吧!”

空条俊子在桅杆上站着,往远处望去,她站得既高,整个上海港几乎尽收眼底,只见远处蓝天碧海,港内大小船只樯桅林立,入港海口边上一面黄龙旗迎风招展,更是分外夺目。她又往下望去,眼看码头上聚了许多人,都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心下不由得意。这时听得胡贵诚招呼,便答应一声,纵身往下一跳。

“啊呀!”宋家兴见空条俊子就这么跳了下来,大吃一惊,忍不住叫出声来。出口却觉得声音大得非同寻常,回头望去,只见码头上聚了许多人,这时都往空而望,原来空条俊子这一跳人人都觉吃惊,不由得齐声大叫。

空条俊子身子落下,到第一根横桅处足尖在上面一点,先消去了大半下落之势,接着探手抓着横桅上一根绳索,顺势一荡,已经进了在横桅上挂着的了望桶,便顺着了望桶上的绳梯下来。她身法纯熟之极,片刻已经下了桅杆,便奔到胡贵诚身边。

“苗小姐绝技惊人,佩服佩服。”宋家兴刚才看得张口结舌,这时才回过神来,便上来一道心中感慨。

空条俊子却不惯恭维,这时见宋家兴一脸诚挚,倒不由红了脸,小声说了句“多谢”便低下头去,手指轻抚松鼠的毛皮。

这时苗老大却走出舱来,原来他在舱里听得外面喧哗,出来看看究竟。这时出来,只见码头上许多闲人都往自己船上指指点点,便转头来问胡贵诚。胡贵诚不敢隐瞒,便将刚才之事说了。

“俊子!”苗老大回头望着空条俊子,表情甚是严肃,“说过多少次了,人多的地方不要随便显摆功夫,你这一点点微末道行,在这里现世,也不怕人笑掉大牙。”一边又对宋家兴陪笑道:“小女孩没家教,让宋公子见笑了。”

“令爱如此本领,小生今日大开眼界,还是苗老伯家学渊源,果然虎父无犬女。”宋家兴说的顺口,便将“虎父无犬子”改成了“虎父无犬女”,话一出口便觉得有点不伦不类,忙抬手施礼,好把自己脸上惭色掩饰过去。苗老大拱身还了一礼,直起身来对女儿道:“回舱去,不到吃饭不许出来。”

空条俊子心里一百个不服气,但父亲的话又不好不听,这时撅着个嘴转身拖着脚步回舱。宋家兴看在眼里,倒觉得有几分尴尬,正寻思要找点什么话说,却见胡贵诚一指码头,道:“啊,那不是福兄回来了。”

宋福与丝行里一个叫阿毛的大伙计,各自提着一个银包上了船。来到正舱里坐定,宋福就把银包打开,里面便是五十两一个的官宝,一共是九个,一包里是五个,另一包是四个,一共是四百五十两。这是说好的价款,另一半要等货物运到,再在目的地付给。这几个官宝都是簇新新出炉的新锭,上面铸着“上海府官银五十两天佑三十一年”的字样,银霜尚未退尽,这时白花花的一起堆在正舱中间的桌子上,亮闪闪的夺人二目。

苗老大验过银锭成色,便命胡贵诚将银子收起,锁在后面船长舱房的柜子里,一边就拿起适才和邱昭一起拟定的合同文书给宋家兴过目。

宋家兴拿过来一看,这合同分由中文与波斯文写成,内容倒也没有什么新奇之处,无非是货物名称、起止时间地点还有货物损失意外情况等等之类约定。宋家兴先看过了中文本,又看波斯文本,一头向邱昭小声询问关于运货时限和货物保险的条款。因为上面写了时限是三个月,而且注明货物如有损失,船行只包赔一半,这与普通货运合同的条款大有出入。邱昭说这是因为波斯要和希腊打仗,战事一起,生意上的事情就难说,所以时间和保险条款都有变化,现在这个条款是按照以前有战事时的惯例而来。宋家兴侧头想了一想,依稀是有这样的例子,只是近百年来西大陆没有大的战事,多年的老例无人引用,也慢慢湮灭了。邱昭是积年的老帐房,对宋家一向忠心耿耿,也不会给自己亏吃,此刻再为这个去和苗老大讨价还价,倒显得自己不够分量,拘泥小节。不过反正运到就大赚,运不到时,自己就跳在大东洋里先死了算了——有了这个必死的决心,这些条款细节也就变得不在话下,自己先提了笔,在中文本的日期“大宋天佑三十一年六月三日 公历一千三百八十七年六月三日”上方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再去波斯文本的日期上签下名字。这时邱昭递过一个日昌丝行的印章和印泥,宋家兴拿了印章就在自己名字旁边盖上印章——那是一个方形的印章,上面是一个太阳初升的图案,下面是“中国上海日昌丝行”八个楷体字。转手在另一份上也签了名盖上章,就递了给苗老大。

苗老大接了过来,看也不看,先拿笔来签下自己的中文名字。上海乃是万商云集之地,宋家兴自小在上海长大,外国商人自然是司空见惯,尽有中国话说得分毫不差,却不会写中国字的。这时看苗老大拿过中国毛笔,一看拿笔姿势就是会写中国字的样子。苗老大挥毫写去,三个字“苗金隆”端端正正,虽然算不上书法出众,在外国人里也算难得的了。苗老大签过自己名字,又命胡贵诚取出印章来——各国的船行都是一样,即各船长有权自行接单,因此都有自己船行的印章。苗老大取过印章在印泥上按了按,就在合同上敲下章去,宋家兴在旁看去,只见那是一个圆形的印章,上边是一条海豚的图形,这是船行的徽记,中间是几个波斯文,认识是“波斯马拉托特米勒索托船行”几个字,下面又是一个流星状的图形,下面是一行波斯文小字“飞星号”,这个却是船只的标志了。

两边签完文书,各自收起一份,这时大家都觉得生意已经谈成,可喜可贺,于是又客套几句。看看时间已近中午,苗老大便要留饭,宋家兴正要与他商议出发日期和行程,也不去假客气推托,就答应下来。就在正舱里开桌, “飞星号”的厨子甚是麻利,很快的开出一桌海鲜席来,苗老大先推宋家兴坐了首席,自己在一边作陪,胡贵诚和宋福、邱昭坐在一起,又叫来了船上的二副,一个叫米坎拉的波斯人,也坐在下手。阿毛要走,却被胡贵诚拉住,也胡乱坐个末席。接着胡贵诚到后舱去把空条俊子请了出来,便坐在苗老大旁边。空条俊子仍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缓缓走到桌边,就坐在父亲身边一言不发,只是拿些坚果喂自己的松鼠。

吃了会子酒,宋家兴就提出行程安排来,第一就是要快走。因为“飞星号”到上海是“过港”,至多只停三天,在港内向港务司统一补充食水。若是要多停时日或上岸交易,就是“寄港”,要去港务司“寄籍”,登记入册,交纳关税,然后船上货主方可上岸交易,“寄港”之后港务司要上船检查,如有夹带违禁物品,港务司就有权将船扣留。现在有水师衙门的布告贴在那里,“飞星号”一旦“寄港”必定被扣无疑,所以不可“寄港”,只能“过港”。“飞星号”是昨天晚间到的,到五日晚间至迟到六日清晨一定要走,那么这几日里要赶快把货物运上船,“飞星号”也要赶快补充食水,然后尽快开走。

对此苗老大倒没有什么异议,但是行程上就有问题了。去希腊的海路有两条,一条是取道东丹岛,到比萨补充食水,然后再出海,到希腊亚述一带靠港,另一条是取道波斯马拉托特,从马拉托特到希腊海拉克雷亚上岸。如今波斯正要兴军东征,走的也就是这条航线。马拉托特一带船行所有船只都被征用,苗老大也接到船行的飞鸽传书,要他千万不可回去。这条路是断绝了的,也不用多加考虑。

那么剩下的只有一条路,就是去东丹岛的比萨。东丹岛是东西大陆之间交通的枢纽,比萨是从西大陆到东大陆北部唯一的中转站,十分繁忙。不过从比萨出发顺着信风只能去希腊的亚述,亚述离希腊京城雅典还有数千里陆路,而丝绸如果不是运到雅典,价格上就很吃亏了。海拉克雷亚到雅典倒是只有四百余里,但是一来风向不顺,二来路途遥远,船上食水不够,如果沿途要靠港,那又要迁延时日。苗老大的意思就运到亚述,这样顺风顺水,也毫无危险,宋家兴却觉得万万不可,因为那么一来他还要在希腊押着货走数千里陆路,成本高不去说它,陆路上危险甚多,希腊又正值多事之秋,有个闪失那就全完了,而且“飞星号”也不可能在亚述多等,没有回程的船,难道要他在东大陆等到仗打完海路畅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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