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身心过于疲惫了，我又是没有准时起来；母亲用她那一成不变的温情轻柔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睁开眼睛问道：“妈，几点了？”

“还是那句话――再不起床就晚了，”母亲微微一笑，“感觉好些了吗？泽儿，昨晚你可把我吓坏了！”

“我没事了，只是头还稍有点发涨。”

利索地穿好衣服，我走向堂屋；稍感意外的是，父亲并没有横眉怒目地站在门口；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忐忑不安，向母亲望了一眼。

母亲快步走上来：“去吧，好孩子！你父亲在堂屋里等你呢，他有话问你。”

“妈，我怕。”

“真是个傻孩子，他是你父亲，又不是魔鬼，还会吃了你？”

我硬着头皮走进宽阔的大厅，见阿虎和翠碧都站在那里，面带微笑；我松了一口气，等着父亲发问。

“泽儿呀！”品了一口浓茶――这是他的习惯，父亲缓缓说道，“昨晚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什么呀！什么没告诉他？”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自想道。

稍作停顿，父亲又开口了：“泽儿呀！帮校长家干点活是好事，你不用瞒着家里。”

我的头一下子大了，什么呀！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今天一早左敬斋就亲自过来了，他说家里买了一些过冬的煤炭，要你和几个同学过去帮忙，下午很晚才能回来――虽然这么热的天就做过冬的准备有些太早了――让我放心；你说这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个老学究。”

事情的真相渐渐轮廓分明了――一定是李凤池搞的鬼；但是我就不明白了，他哪有这么大的神通能让德高望重的校长大人陪着他撒谎？我摇了摇头。

“摇什么头？难道你以为你老子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你个小畜生！都说今年冬天特别冷，别偷懒，别给老子丢人！”父亲原形毕露了。

我连忙一叠声地答应着，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我不知道这个冬天到底有多冷，但是毫无疑问，我们中华民族的严冬就要来了！这对我们整个国家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华夏文明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这个饱受苦难的民族能够挺过去吗？

就这样，我心情沉重地出了门，快步向学校走去；在那个熟悉的街口，那个即熟悉又陌生的人正等在那里，两手叉着腰，正是姚丽君！

“谭秀泽！你给我站住，别装作没看见我，今天我们好好谈谈。”

我正准备侧头溜过去，听她这么说，我索性回过头来，鄙夷地看着她：“我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好谈的。”

“是吗？我倒不这么认为。”她有些得意，“鉴于目前的情况，你必须给我站住。”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脚步不停。

这时，只听她慢吞吞地说道：“要是谭老爷知道你今天晚上出去鬼混，他老人家一定会心花怒放的。”

“你说什么？”我的愤怒大于诧异。

“我是说我要在你和那个演说家之间插上一脚，来个鸡飞蛋打，你看怎么样？”她‘咯咯’地笑起来。

“实际上我父亲已经知道了，他老人家对我很是放心。”

“是吗？那前天晚上是谁挨了两拐杖呢？屁股到现在还疼吧？”

“姚丽君，你监视我？！”

“没有啊！”她毫不在意地双手一摊，“我不过是碰巧经过你家几次，吵闹声那么大，我不听都不行；顺便说一声，昨晚你俩的约定我也是正好路过才顺便听到的。”

“卑鄙！你别得意，事后我会向我父亲解释的，他老人家并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

“那我得提前向你表示祝贺了？”你一耸肩，仿佛在极力忍住一场大笑。

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我无奈的说道：“姑奶奶，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就对了！”她终于得意地笑起来，“你早这样就对了！我想――让我好好想想――今天就算了，我不想打搅你们的好事――这样吧，从明天开始，无论上学还是放学，你必须和我一起。必须！”

这是没有想到的一招！而最后那不容置疑的两个字更是让人发疯！但是，我想到了今晚那至关重要的约会，还有校长；要是我父亲知道，他。。。

“这么说你答应了！太好了！”她笑成了一朵花。

“下午你们放学太晚，我怎么等你？”我从鼻子里哼出这句话，马上就后悔了；天哪，这不是答应她了吗？

“不就是半个小时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蹦蹦跳跳，跟个没事人似地。

我垂头丧气地跟在那个娇小身躯的后面，像个霜打的茄子――这是后来她告诉我的。

路上的人们依旧像看西洋景似地指指点点，我感觉像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光了衣服似地，无地自容，时而抬头看一下前面蹦蹦跳跳的姚丽君。

快到校门口了，她忽然回头问道：“秀泽同学，每次见到我你都是这副倒霉相，我哪里让你感觉讨厌了？”

对于这么一个一舒怨气的机会，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去的；装模作样地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开口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与这身时髦的衣服比起来，你的头发好像有点太长了；怎么说呢？这么长的辫子配上这么新潮的衣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那个样子真是好笑――在我们这个守旧的年代，风俗千百年一成不变的偏僻小县城，她能怎么办呢？

我得意洋洋地越过她，脚步欢快地走进校门；不时回头看一下仍在原地发呆的她，忽然心里有那么一点愧疚。其实她的头发非常美，就像瀑布一样闪烁着光泽，乌黑又亮的发辫直垂到腰际，荡人心魂。算了，我何必这么婆婆妈妈呢？反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动那心爱的头发的！想到这里，我不禁笑了。

也许是晚上的会面过于沉重了，对我来说，这一天过的是既短暂又漫长。一方面是有太多话想要对凤池说；另一方面，一想到这很可能是我们今生的最后一次相见，心里便充满无限酸楚，太多悲凉。。。

终于，放学的钟声缓慢而沉重地响起‘咚――咚――咚’，这时，我的眼泪竟然不听话地流淌下来；我不知道会面之前，自己想做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只得在操场上不停地转圈，一遍又一遍。

细雨如丝，阴霾万里，随着周围景物渐渐模糊，这一刻终于到来了！最后我决定，为了让凤池放心地离开，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流泪；而且，要时刻面带微笑，尽量装作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和我平时一样。

虽然暮色四合，但是借着昏暗的灯光，凤池那硕大的身影还是极其显眼；他并没有想以往那样焦急地来回踱步，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若有所思，身旁饱经沧桑的千年古树在微风地轻抚之下，树叶发出沙沙地声音。我连忙快步上前：“凤池，我来晚了吗？”

“不，是我来早了！”见到我，他显得很高兴；但是可以看出，他也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相对无言，一时静默。就在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想要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时，他忽然一把抓住我，然后快步向南走去。

令我惊讶的是，我们竟然又折回了学校！而且径直走了进去！我张着嘴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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