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我跟豹子又绕着福大逛了一圈。在没有到大学之前,我理想中的大学,有庄严的教学楼,有新进的实验楼,有肃穆的图书馆,有干净的食堂,有崭新的宿舍,有宽大的运动场,有神圣的大礼堂,有宁静清澈的湖畔,有幽静的林间小路,有古老的参天大树,有浪漫的落叶余辉,有浓厚的学术文化氛围,有博学多闻的著名大师,有长发短裙的漂亮女孩……可理想归理想,在我眼前真实呈现的,只是一栋栋颜色土气样式呆板的楼房,丝毫没有理想中的大学的影子,心里不免有点失落。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我问豹子:“你对这所大学第一印象怎么样?”
“甚是失望,你呢?”
“虽然我一直对自己所上过的学校感到绝望,但这次与以往不同,以往的学校我是去了一段时间才感到绝望的,而这次是我刚来就感到绝望了。”
“我也差不多,当我刚下车看到这所大学后,就立刻有一股爬上车坐回去复读的冲动。”
“呵呵,既来之则安之,这所大学不说也罢。你是城市里的人,还是跟我这个乡下人说说你的成长经历?”
“我哪有什么好说的,哪有你在乡下好玩。我爸妈都是大学教授,家住在大学里,我从小学到高中从来就没有住过学校的宿舍,因为我家是就是宿舍,每天放学就回家做作业看书看电视之类的,偶尔会出去打打球,或者背着父母打打游戏机,生活基本就这样。你还是跟我说说你自己的成长经历吧?”
“恩。”我顿了顿,说,“从前,有一个孩子跟他父亲去村头石井取水,一不小心摔进了井里,父亲衣服来不及脱就跳进了水里,花了很大力气终于把他从近两米深的水里给顶了出来。孩子被父亲顶出来后,静静地坐在井旁,等父亲从井里爬出来时,即刻用责备的语气说,‘恩!我叫你不要带我来的,这下好,我掉进井里头,你也掉进井里头!’”
“你小时候倒是很幽默啊?”
“我后来上了红旗仁渡小学,我小学一年级唯一还记得的一件事,是自己跟另外三四十个单纯幼稚又无知的伙伴,站在操场上的红旗下,举着拳头,跟着一个老师莫名其妙地宣誓,我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地加入少年先锋队的。在那三四十个小伙伴中,有一个跟我关系最亲密的名叫文旭辉的伙伴,那家伙最大的特点是拥有一句特别长的口头禅,好像是‘男子汉,大丈夫,说得出,做不到,你又能奈我何?’”
“这口头禅倒是闻所未闻,相当有个性。你们当时是怎么认识的?”
“我那时候之所以会结识文旭辉,是因为我们有骑自行车的共同爱好。虽然我们当时还没有自行车高,骑自行车不仅不能坐到自行车的坐垫上,而且连自行车坐垫前的那一条横着的钢杆都够不着,只能歪着身子杂耍般地骑‘撇子车’,不过照样能骑得娴熟。那时我们各有一辆自行车,我的是永久牌,文旭辉的是五洋牌。我们每天放学就骑着自行车出去兜风,尽管当时我们未必知道什么叫兜风。跟一般的人骑自行车出去兜风的方式不同,我们每次只坐一辆自行车出去,今天坐我的,明天坐文旭辉的,因为我们当时认为这样可以不那么损车。”
“那你们骑自行车有没有摔过?”
“有啊,我们农村的黄泥路坑坑洼洼的,摔跤很正常。我记得最严重的一次,大约是在五六年级的时候,一天文旭辉用自行车载着我,不知什么缘故,显得特别的兴奋,车速至少比平时快了一倍,让我感觉自己不是坐在自行车上而是坐在飞机上,于是叫文旭辉骑慢一点。但是文旭辉大声反驳说,‘速度产生美,你小子连这点都晓不得,太没文化了!’”
“他当时是从哪儿知道这句话的?”
“鬼知道。随后,在一个转弯的地方,我们的自行车先是车轮猛然一滑,紧接着翻了一个跟斗,我在地上滑了好几米,文旭辉则直接掉进一条水沟里。过了一会儿,文旭辉从沟里爬出来,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大喊‘哎哟!哎哟!’我仔细一瞧文旭辉的手臂,发现那只手弯成了一根三节棍――骨折了。随即我推着车走在后面,文旭辉走在前面,两人急匆匆地往家赶。回到文旭辉的家,文旭辉的爸爸看到文旭辉痛苦的样子,不解地问,‘怎么了?’文旭辉哭着对他爸爸说,‘我回家时不小心跌到水沟了。’文旭辉的爸爸听完,立刻采取以毒攻毒的方法,朝文旭辉头上劈头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文旭辉之前走的那几步路算是浪费了。”
“打得那么严重。”
“是啊,整个人本来已经进了屋的,结果一巴掌就又打了出去。好在文旭辉的爸爸打完后还是立刻送他去了医院。我回到家才发现自己身上多处擦伤,晚上睡觉时疼痛不已。后来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文旭辉的手吊绷带从医院回来,见到我便用奇怪的眼神盯了我的脑袋半天,我以为文旭辉那一摔不仅把手摔坏了,而且连脑袋也摔坏了,于是疑惑地问他,文旭辉你看什么呢?文旭辉带着嘲笑的语气说,呵呵,你怎么还是这个发型啊?太老土了。我这才发现原来他的发型已经从‘锅圈头’换成‘三七开’了,一个理想的黄金分割,思路显得特别清晰。文旭辉头一甩,自豪地说,现在都流行这个发型了。我当时强忍着没有笑出来,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真他妈一个活脱脱的狗汉奸!”
“没错,那时候城里也刚开始流行‘两面倒’,班上很多同学书包里都藏一块镜子一把梳子。”豹子说。
“问题是文旭辉的‘两面倒’是用水抹出来的,水可以整理发型是没错,可也有一个明显的缺点――持久性不好,所以文旭辉的发型没过多久就会变形了,这个造成的后果是,文旭辉从此以后每次下课就的往厕所跑,用水使发型再次变得思路清晰。不过这往往引起不知内情的同学好奇地问,文旭辉,你是不是每次尿尿尿到手上就往头上拭啊?”
“如果当时我遇到了我也会这样问他的。”
“除此之外,文旭辉经常往脑袋上抹水的另一个严重后果是脑袋进水――后来得了重感冒头疼得不得了,又一次住进了医院。我去医院看他,看到桌上放着各种水果,羡慕不已,心想,家里有钱就是好,病了能有这么多好吃的,要是我家也像他家那么有钱的话,那我就天天生病了。”
“文旭辉家在你们村算怎么样?”
“当时文旭辉的家里的钱在村里排第二,那时村里面只有两台拖拉机,其中就有一台是文旭辉家的。拖拉机是村里面名声最大的东西,柴油机只要‘轰隆隆’地发动起来,全村的人都会知道它要工作了。另一辆则五哥家的,五哥才是是我们村里最有钱的人。他因为在家里排行第五,所以村里人都叫他五哥。五哥有一个习惯,平日呆在家里说话高声大气,悄悄话说得左邻右舍都能听到,所谓财大气粗,就是这个意思。五哥由于有钱,还是村里第一个腰间别手机的人,那个年代,所谓的手机就是大哥大,它在我的印象中足足有一截砖头那么大,五哥拿起它来打电话的时候,五哥的整张脸就基本看不见了。当时打手机也是一件稀罕事,每一次五哥打电话的时候,都会引起一群村里的孩子好奇地围观,毕竟看五哥打电话不容易,因为那时候话费昂贵,五哥一般不轻易打电话,基本上十天半个月才打一次,而那时候你又要有幸地在他身边才能得以一见。”
“你那时有没有看见五哥打电话?“
“我还算幸运,竟然有一次看到五哥连续打过两次大哥大,至今还记忆犹新。”
“说来听听。”
“那是在一天晚上,我们村里头的祠堂不知什么缘故烧了起来,熊熊的火苗窜到半空,把整个村庄都照得跟白天一样。顿时村里大小男女老少纷纷提着脚桶端着脸盆去灭火,但那点水对于熊熊烈火来说,只不过是杯水车薪,丝毫不起作用。于是五哥拿着砖头拨通了119,得到的答复是十分钟赶到。谁知过了将近半个小时,消防车还是没有来,五哥只好再次拿起砖头拨通119,恼羞成怒地说,我说你们消防队的是干什么吃的啊?县城走路到我们村也不过半个小时,你们坐车的半个小时还到不了?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再不到的话,火可就要自己熄了!”
“后来结果呢?”
“对方答复马上就到,但过了将近半小时,消防车方才到达。正当消防员正准备灭火,五哥气冲冲地跑过来,对消防员大骂,不用了,不用了,反正祠堂已经烧得还剩下那么一点点了,你就让它把剩下那点全部烧干净吧,留着一点点废墟更加难处理!你们还是回去继续搓麻将吧,这儿就不劳你们大驾了!”
“那五哥有没有女儿啊?”
“你想得倒美,五哥只有两个儿子,大的叫大五,小的叫小五,不过大五和小五跟我和文旭辉都有仇。”
“你们是怎么结仇的?”
“我们之间结仇的原因,是因为在文旭辉生病前一个多月的一个下午,我和文旭辉去河边洗澡,正路过一个蔬菜地,碰巧看见小五和小五的哥哥大五在偷别人的黄瓜。文旭辉毫不犹豫地大声说,你们光天化日下竟敢偷人家的东西!小五吃了一惊,回头看看只是我们两,才放了心,说,我就偷了你又怎么着!文旭辉说,我就去告诉人家!小五说,你敢!文旭辉说,你看我敢不敢!小五说,别以为你家有拖拉机,老子家也有!文旭辉说,别以为你老子有两个兔崽子,老子也不怕你!”
“那你怎么一直没有说话?”
“这种情况下,我一般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口时就出口的,但考虑到小五的哥哥大五也在场,小五比我们两个都要高半个头,大五又比小五高了半个头,我们形势上不占优,所以我一直没有说话。后来小五又说,想打架就直说!文旭辉也不甘示弱,毫不犹豫地说,打就打,那个怕那个!接着我们就打了起来,我也莫名其妙地卷入了其中得战斗,跟小五纠缠在一起,谁都没有占优势;文旭辉则跟大五在地上滚打。出乎我的意料的是,文旭辉竟然最终将比他高一个头的大五压在地上不能动弹。大五拼命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挣扎不脱,便也不挣扎,躺在地上让文旭辉骑着,耍赖地说,你有种就永远别放开我,只要你放开我我就跟你拼命。文旭辉自然不敢放开大五,于是就那样一直僵持着,文旭辉大约在大五身上骑了半个小时,终于忍不住,便跟大五讲和,我放开你,让你起来,你不要跟我拼命好不好?”
“骑在人家身上跟人家求饶?”
“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胜利者跟失败者求饶。大五先不答应,后来可能因为被人骑在身上也不好受,还是被迫与文旭辉妥协了。大五小五走后,我们都觉得大五小五偷了人家的黄瓜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便想出以偷治偷的惩罚对策,等大五小五家的桃子成熟了就偷他们家的桃子。这个想法是文旭辉提出来的,因为他知道大五小五家的桃子很好吃。”
“文旭辉是如何知道的?”
“据文旭辉说那是他之前有一次看到一棵桃子长的特别好,四周看看又没有人,便爬上去摘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桃子咬了一口,觉得味道好得不得了。谁知此刻偏僻却来了一个人,文旭辉急忙跳下树,蹲在地上一堆牛屎上作拉屎状。那人见到文旭辉,问,你是不是在偷我的桃子?文学会说,没有!那人说,那你吃饱了没事蹲在我的桃树下干什么?文旭辉说,我在拉屎。那人看了看文旭辉屁股下的牛屎,吃惊地问,你连牛屎也拉得出啊?文旭辉见事情败露,一边拔腿跑,一边说,人急起来的的时候什么屎拉不出啊?”
“那人是谁?”
“那人就是大五小五的老爹五哥。我那次又去看望文旭辉,还特意偷了两个五哥家的六七成熟的桃子给文旭辉带去,文旭辉洗都没有洗,拿起来大咬一口,嚼了几下,连连称赞,味道好极了!谁知赞扬的声音太大,竟把一个白衣天使也叫了进来。白衣天使一把没收了那两个生桃子,随即扔在垃圾桶里,骂道,这个青桃子你也敢吃啊,脑袋烧坏了不算数,还想把肚子吃坏啊?”
“估计文旭辉的脑袋是骑自行车那次摔坏的。”
“文旭辉再次从医院回来没多久,就和我共同参加了升学考试,我们很有幸或地者说很不幸地成为了当地最后一届需要考试才能上中学的小学生。记得在考数学时,有一道题目是三乘以七等于多少。我趁监考老师不注意,悄悄问其文旭辉,三乘以七等于多少?他搔了搔后脑勺说,管他三七二十一,填个二十准没错。”
“脑袋还真坏了啊?”
“考试完,监考老师收了试卷,同时把答案发了下来给他们对照。我对完答案后垂头丧气地说,唉,我的答案除了对的之外其余全错了!文旭辉说,我考的比你好些,我除了做错的之外其余的全做对了!”
“你们两个白痴的话还真逗。”
“我说,这一次考试我肯定没戏了!文旭辉说,你敢肯定吗?我说,我肯定。文旭辉说,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肯定的。我问,为什么?文旭辉说,因为一个聪明的人,无论对什么事情都是从来不肯定的。我问,这个你肯定吗?文旭辉说,当然肯定!”
“那后来考试结果呢?”
“后来考试结果证明我当初确实没必要那么肯定,因为实际的成绩与我们预测的结果截然相反――乐观的文旭辉没有考上,而悲观的我却考上了。最终我去了一所名叫三里桥的中学上初中,文旭辉则去了广东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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