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神通正在客厅来回踱步,子时将近,整个宝鼎山庄隐没在夜色中,不时传来几声若有似无的犬吠声,户外蝉声阵阵,扰得他心烦意乱。提起钱神通的大名上至将相九卿、下至贩夫走卒,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二十年前,潮州商人钱神通用一车绸缎起家,成为商号、钱庄、当铺遍布天下的富商巨贾,人称“商神”,据说资财无可计量,堪称富可敌国。拥有这么多的财富,自然会引来很多觊觎的目光,但钱家二十年来却如铁板一块,竟是无人敢动分毫。为什么?一句话“钱能通神”!钱神通不仅在商界名声赫赫,在朝中也有权贵鼎力扶持,和江湖上的大门大派关系也甚是亲密,每年钱神通都没少往少林、武当送香油钱。钱神通本人乐善好施,经商往来讲求诚信,故而口碑极好,在商界声望日隆,百姓更是感恩戴德。首富钱家可谓盛极一时、风光无贰!
钱神通这二年来共纳了五房姬妾,却一无所出,只有亡妻刘氏遗下一双儿女,就是那任性狂妄的钱恺之和孱弱得终年抱病不出的女儿钱悦儿。提起这一双儿女,钱神通就有无尽的烦心与痛楚。毕竟世间还有钱买不来的东西啊!比如子嗣、比如健康、比如真情……
眼见儿女不成器,钱神通才在鳏居十四年后纳妾,希望生下个中用的后代,也好让偌大家业后继有人,不想连娶五房,也没见动静。而独子钱恺之对父亲再娶诸多不满,变本加厉地胡作非为。产业太大、事务繁忙,年事渐高的钱神通已觉力不从心。姨太太们争风呷醋、互相倾轧,又让身处漩涡中央的钱神通多添了一桩心病。现在无论是生意公务还是家务事都已令他不堪重负。对女人他也再提不起兴趣,对亡妻刘氏的思念日甚一日。
喧哗声由远而近,打断了钱神通的思绪。抬头望去,正见钱恺之喝得半醉,由小李子扶着往左边园子蹒跚而去,管家打着灯笼在前引路,护院家丁殿后陪护。钱神通喝住众人,狠狠盯了儿子一眼:“跟我到书房来。”
钱恺之打个酒嗝,咕哝了几句,挥退小李子的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父亲身后来到书房。关上门钱神通怒道:“你这个不守礼教的东西,传扬出去谁敢与你婚配!”
“父亲终于想起孩儿了?养不教谁之过?难道这也是孩儿的错?!”
“你~!”钱神通右掌扬起,却在离钱恺之俊面一寸处无力地垂下,发出一声长叹。“儿啊!若是你母亲在……唉!”
“父亲,孩儿可以走了吗?”钱恺之冷冷地问。
钱神通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跌坐在椅上,垂首摆了摆手。钱恺之此时已完全清醒,大步向门口走去,就在伸手开门之际,身后传来一声“且慢!”
钱恺之转过身看着衰老的父亲,心中有一分不忍,强抑住将要涌出的泪,平静地返身,问道:“父亲还有什么吩咐?”
钱神通指了指身边的花梨木坐椅,示意他坐下:“儿啊!为父老了,从明天起你就到‘神通钱庄’去学做买卖吧!为父只有你一个孩儿,这份家业早晚要交给你来掌管。”
钱恺之本要反唇相讥:“无妨,可以让姨娘们给你多生几个儿子,我才不稀罕你的家业!”但话到嘴边,看到父亲鬓边星星斑白,脊背佝偻,皱纹过早爬满了额头,不由得生生咽了下去。目光对视,父亲眼中的企盼、希望、悲凉让他心中一震,低头思索片刻,钱恺之将头一点:“我答应你。”
钱神通欣慰地一笑,“你出去吧!”钱恺之微一点头算是给父亲道别,昂头跨出门去。
钱神通从柜出抽出一卷画轴,打开来,细细端详,不时以手摩梭,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天光大亮,钱恺之带着小李子出了府门,“神通钱庄”遍布全国,总部设在京城。钱恺之骑一匹黑马,小李子骑匹枣红马,并肩缓辔而行。宝鼎山庄在城南郊外,钱庄总部在城东,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郊外空气清新,青草和野花的气息透人心脾,说不出的舒畅惬意,目力所及是片片碧绿的禾苗与油亮的菜蔬,农人正在田间劳作。钱恺之心情大好,提议道:“小李子,我们赛赛马儿的脚力如何?”不等小李子回答,在马臀上狠抽一鞭,黑马负痛狂奔起来。
“公子!”小李子一急,忙忙策马追上。两匹马在土道上尽情驰骋起来,此地仍属城郊,农人正在田间耕作,道上并无行人,两人放心策马狂奔。
眼前忽地一花,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叫化子拄一根竹杖托一只破碗迎面走来,钱恺之一惊急勒缰绳,跨下黑马人立而起,钱恺之手下加劲将马头往左一带,马蹄险险在老丐身侧落下。钱恺之身体一晃,收不住去势,整个人往左侧地面倒下。小李子惊呼出声,想要抢救却已来不及了。急急翻身下马,扶起重重摔倒在地上的钱恺之,只见他尘土满面、眉头深锁,顺着鬓角流下一道鲜血来,身上的华服也在地面蹭破了,膝头渗出血来。
小李子连惊带痛,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一叠连声地唤着公子,一面双手用力想要将他从地上抱起,扶上马鞍,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老丐不知何时已来到身边,讪笑道:“小哥儿长得好生娇气,一个如此不经摔打、一个身子如此单薄!”
小李子怒目而视,叱道:“你这老东西不知好歹,我们公子不是为了救你,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你倒还要在边上说风凉话!看不打雷把你个忘恩负义的给劈死!”
老丐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又哪里需要你家公子来救?分明是他骑术不精嘛。你们这些富家子弟,实在是忒娇嫩啦!”
小李子恨得牙关紧咬,双眼被怒火烧得发红:“你再不滚开,我定叫人把你捉回去痛打一顿,给我家公子赔罪!”
老丐啧啧出声:“小哥儿脾气不小,罢了罢了,老乞丐不能见死不救,就帮你一帮。”言罢要用污黑龌龊的右手来搭钱恺之的脉门。
小李子眉头皱起,面露嫌恶之色,一只手抱持着钱恺之的上半身,一只手挡住了老丐:“不许碰他,我家公子就是死,也不会要你相助!”
老丐嬉笑道:“你不要我帮,我偏要帮!我老乞丐就是这个怪脾气!”
小李子气极,挥起马鞭往老丐身上打去,老丐不闪不避,只觉眼前一花,鞭子已到了他手中。老丐嬉笑如常:“小哥儿,对老人家要尊敬,知道吗?让我老人家教教你。”话音刚落,鞭子如游龙一般缠住了小李子的脚踝,小李子一个重心不稳仆倒在地,实实地摔了个五体投地。
就在同一瞬间老丐搭上了钱恺之脉门,满是污垢和皱纹的脸上面露惊讶之色。小李子从地上爬起正要发怒,看到老丐的表情心下大为紧张:“公子怎么样了?”
老丐随口答道:“皮外伤而已,休养几日便好。”小李子不由大为生气:“那还不快放开我家公子,我知道你有本事,我打不过你,可是你也不能为老不尊,以大欺小!”
老丐并不搭理扣紧脉门继续切脉,眉头渐渐舒展,似有所悟:“小娃娃,你老实告诉我老人家,你和你家公子是不是男人?”
小李子一惊,俊脸变色,怒叱道:“老乞丐疯言疯语,快快放下我家公子,不然我叫人啦!”
老丐笑道:“男子主阳,脉相沉稳有力;女子主阴,脉相细腻轻缓。象这般年纪的男子正是血气方刚、精力全盛之时,脉象哪会这般细弱?”
小李子俊脸涨红,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筒,一扣机簧,一道红色光焰冲天而起。老丐一吐舌:“小女娃儿好大的脾气,本来我老人家还不好确定,现在有了十成的把握喽!”一把抄起昏厥的钱恺之,施展轻功向前方快速移去。
小李子抢夺不及,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老乞丐,你放下我家公子,我们不找你麻烦便是!”
只刹那间老丐已走得不见人影,远远传来一句话,清晰得如同耳语一般:“这娃娃根骨奇佳,跟我老人家甚是有缘,嘿嘿!得来全不费功夫。”
小李子拉过坐骑拼命追赶,赶出三里地来却始终不见老丐的影子,心中感到无比绝望,滚下马背一屁股跌坐在地,痛哭失声。
闻听噩耗,钱神通面如死灰仰面栽倒,两行热泪从眼角滚滚而下。见老爷昏死过去,姨太太们掐人中的、抚胸捶背的、哭叫的乱作一团。小李子跪地请罪,磕得额破血流、哭得肝肠寸断,老管家和仆妇丫环们个个眼肿如桃,整个宝鼎山庄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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