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发现，每个走过来的人，都穿着同样的灰色的上衣，不过他们看见了好几种颜色的衣领，都穿着同样的黑色的裤子，白色的布鞋，从穿着上很难找到一个人的。他们只能努力地去辩认脸貌相，还有走路的模样。大群的人流走过了，最后从厂房里走出了几个年轻人。杨大海也在里面。李伟向着杨大海叫：“杨大海。”杨三贵也叫：“海娃。”杨大海听见有人叫他，转过头来，他望见了厂门外的人群。

杨大海打了下班卡，就一个箭步冲出了厂门。人群立即把他围住了，他们都想着抢着第一个同他说话呢。可是话却卡在喉咙里面，不知说什么好。杨大海问他们：“还没有吃晚饭吧，走，我带你们去吃一点东西。”他们嘴里对杨大海说：“不用了，我们刚吃过了，自己从家里带的干粮还没有吃完呢。”杨大海说：“光吃干粮怎么行，总得吃一口饭呀。”他们也不再推辞，乖乖地跟着杨大海走了。

其实杨大海的口袋里也是空空的，哪有钱请他们去体面的餐馆吃饭呢？离发工资还有几天呢。厂门口不远处有一个市场，那儿有一排路边摊，吃一份快餐才要两块钱的，饭是自由吃，现是现点现炒的，不过都是素菜。杨大海平时嘴馋了，就是去那儿吃一份快餐。他们在一家小摊前停了下来。九个人围着一张破旧的矮桌子坐下来，桌子就被围得几乎水泄不通了。杨大海没有坐下来，径直跑到案板边上看菜去了。满脸大汗的老娘见杨大海带了这样多人走过来，高兴得不得了，用不十分标准的普通话对他说：“你们要吃什么呀？”杨大海说：“快餐。”老板娘还以为他们要摆上一桌呢，原来只是来吃快餐，不过她也还是很高兴，一下子炒十份快餐呢，也有二十块钱收呢。她问杨大海：“吃什么，你点了，我炒好了就端上来。”杨大海说：“你拿盘子给我，我自己选菜吧。”自己选菜可以多装一点在盘子里面，让老板娘炒了端上来呢，菜的份量就没有那样多了。那些摆在案板上的已经切好的小菜，也就十多样，他夹了十份小菜，放到灶边上，末了，又找老板娘多要了一盘小菜，说好了这盘菜是送给他们吃，才挤到桌子边上坐下了。十份菜没有炒多久就全部端上桌子来了。看上去倒是很好看，闻起来也很香，但是吃起来的味道就不好吃了。廉价的快餐就是这个样子。不过，对于已经快两天时间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的一行人来说，这个快餐的味道还真是美极了。每个人吃了满满两碗饭，盘子里面的菜也吃了个精光。杨大海问老板娘：“怎么没有送免费的汤来呢？”他选的这家店，吃快餐都会送免费的汤的，汤也不是什么好汤，就是用菜叶，或者是胡萝卜煲的汤。老板娘见杨大海在向她要，她马上笑着，应声舀了一大钵汤端上桌来，让他们自己去分。这个老板娘有时候也够小气的，明明都有汤送的，见人多了，她就是不肯送，非要别人提出来，才肯送上来。

这一顿饭，虽然才吃了二十块钱，但这是杨大海一天多的工资呢，杨大海上个月才从流水线上调到货仓做了一名仓管员，调到仓库后，要工作满三个月，工资才能调上来，所以他现在拿的还是员工级别的工资，一个月四百多块。只是他的衣服已经是红色的衣领，不再是做员工时期的灰色的衣领了。等做满了三个月，他的工资就有五百多块了。吃完饭，他们往金发电子厂方向走回去，走到厂门口，杨大海看了看手表，快六点半了，货仓规定每天晚上要加两个小时的班呢，从六点半加到八点半，不去加班会挨罚款的。但是现在家乡的人来了，他们还没有落脚的地方呢，怎么也得给他们找个住的地方先，于是他对他们说：“你们先在厂门口等我一下，我去找主管请了假再带你们去找住宿。”杨大海进厂里面去了，等了好久，才见他匆匆忙忙地从厂里面跑出来。

杨大海找主管请假倒是很快就请到了，只是他想，不知这些老乡们要呆多久才能找到工作呢，得给他们租个房子。他自己一直是住在工厂宿舍的，没有在外面租过房子，倒是有一部分同事租房子住在外面的，他刚才去找他们打听了一下，在哪儿能租到租金便宜又安全的房子，一连问了好几个同事呢，就耽误了时间了。说起租房子，他手中没有钱了，刚才请乡亲们每人吃了一份快餐之后，他手上就只能十来块钱了，他又跑去找他那条流水线的朋友们借了一点钱。他的老乡、朋友大都和他一样，发了工资就往家里寄，现在离发工资还有几天呢，每个月的这最后几天，就是他们青黄不接的时候。杨大海借了一圈，找这个借十块，找那个借二十块，好不容易才凑到了一百五十块钱。所以，他就出来晚了一点儿。其实杨大海没有想到一下子会来这样多老乡的，他想，如果李伟一个人出来，事情就好办一些，就算李伟来了，十天半个月找不到工作，杨大海也还可以照顾得了他，但是现在一下子来了九个，他的力量就显得是那样单薄，他还不知道这些老乡是不是都能找到一份工作呢。虽然在人们的眼里，杨大海是村子里面最有出息的人，因为他是村子里面第一个来广东的人。但是，在广东这若大的地盘上，杨大海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粒小小的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