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声这人看似年龄稍长，其实今年也只有二十六岁，不过他出道较早且经历复杂，所以外表较李博与曾晨阳这两人要成熟许多，而且年纪轻轻的就颇具传奇色彩。

他从小即精于拳术，更擅长武事，平素慕义若渴，加之嫉恶如仇的性格，在丹徒一带素有“义侠少年”的美称。

1901年秋，他投笔从戎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江宁的江南水师学堂，同年插入江南陆师学堂学习，次年年底从江南陆师学堂毕业后没多久，就于来年春天去日本兜了一圈考察军政。

半年之后，赵声刚一回国便在家乡丹徒创办了阅书报社、安港学堂和体育会这些社团，专干一些热血青年才干的事情，同时还在三江师范学堂谋了个教习的职位，估计课堂上也没正经传授什么朝廷希望传授的东西。

1903年沙俄违约，不肯撤走于义和团运动时入侵东北的俄军，还向清廷提出各种无理要求，更是激起了许多知识青年的愤慨。年底，南京各个新式学堂的学生纷纷集会请愿，要求“请增武备课；练习兵操，养成军国民之体格，效死疆场，以御外侮”。

赵声也不甘寂寞，发起和组织了三江师范学堂、水师学堂和陆师学堂等校师生数千人，在鸡鸣寺北极阁举行集会以抗议沙俄侵占东北的暴行。他登台演讲的时候与别的演讲者不同，而是因势利导地逐步向台下听众灌输官府一贯反感的那些思想内容。这么一来，领导们害怕拒俄运动演变为反清革命，遂下令通缉革命党嫌疑分子赵声，迫使他远走他乡去长沙实业学堂任兵操教官。

这人实在是不怎么安分，在长沙干了没几个月便北上保定加入了北洋新军，没想到却为袁世凯所赏识，还被派到北洋陆军小学担任教官。恰巧此时两江总督周馥给袁世凯来信，要求帮着物色一位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且德才兼备的高级教官，袁世凯当即推荐了赵声前往，还亲自写了手谕让他带去两江总督衙门报到。

经周馥口试与考察后，赵声凭借出色的军事才能，被委任为江南南洋新军督练公所参谋官，后又任江阴新军教练，逐渐深受总督大人的器重。

去年，两江总督周馥刚刚奏请正式编练南洋常备陆军第九镇，即被要求与闽浙总督李勉林对调职务，李勉林赴任后在新军的编练问题上也没有另起炉灶，而是萧规曹随任命徐绍桢为统制，主理第九镇的一切事务。

徐绍桢在任两江兵备处总办负责训练新军时，就对赵声的才能很是赏识，第九镇甫一成立，遂任命其为辖下步兵十七协三十三标的二营管带，今年初又升其为标统。

前几天赵声从江宁回丹徒处理家中事务时，因自己与陆鹏举相识莫逆可以说是忘年之交，途径镇江府便顺道去知府衙门拜访了下。

言谈之中，听说陆鹏举最近通过同宗富绅陆万英的引荐，吸纳了几个从海外留学归来的新式人才，不过赵声并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尽管陆鹏举在话语间相当推崇，甚至还介绍说这些人不但会军事还懂警政，对兴办新式实业也有诸多独到的见地，他也就是听听而已附和附和，内心深处莞尔一笑罢了。

在赵声看来，但凡主动去国外留学或考察军事的青年，哪个不是满腔的热血，学成之后不是入北洋新军，便是投南洋新军以一展才华与抱负，怎么可能跑回来办什么体操学校呢？这年头里是有那么一些稍具海外游历经验，回国之后利用朝野上下不少人崇尚洋务的心理而把牛皮吹破天的骗子，这样的人他赵伯先也见过许多，故而在心底多少有点不以为然。

这就要怪陆知府陆大人了，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因素的考虑，居然把那些人乃是久居法国的华侨这样的事实给隐去了。另外，更可能是顾及自己官声或面子的缘故，根本就没有提及法国洋行不买他的账，还是由别人出面才帮着解决问题的那件事，否则赵声也不会作如此想法。

李博与曾晨阳两人都出自江南陆师学堂，算是赵声的军校校友兼学弟，当年就参加过鸡鸣寺的那次集会。如今两人均已在驻扎镇江的三十五标里担任队官，但对学长的风采和才能一直是仰慕如旧，这一次得知标统回乡休憩数日，在得到营里管带准假后赶忙过来探望。

本来，曾晨阳只是把那日酒楼里与李博一起的尴尬遭遇当笑话讲，如果不是说到对方还给过张名片，赵声心里也不会为之一动容。他与陆知府提到的那位同宗富绅陆万英也有过数面之缘，而且也认识陆万英的公子陆慕山，几年前还去陆慕山在江宁开设的外文书店里买过几本书。这么一来，赵声在脑海里便把曾、李二人口中的假洋鬼子，和陆知府说的留学人才给联系到了一起。

按曾、李二人的说法，那帮人即使身着洋装夹着文明棍也不像是什么正经读书人，虽动辄就报以拳脚却又与行伍出身的丘八气质完全不似，总之给人的感觉很怪异。这让赵声顿时起了兴趣，打算借着李博他们过来答谢对方的由头，索性一同看个究竟。

于是他们三个人就寻着名片上的地址，先去了陆慕山在西门大街上开设的“康健来”西药行。正巧陆慕山今天就在药行，闻之对方来意后，他便爽快的带他们去自己家中拜访梁伟光诸人。

拜陆慕山这个大嘴巴所赐，赵声他们只是稍微打探了几句，便知晓梁伟光诸人还是久居法国的华侨子弟，没想到这些人当中除个别人学习的是西方经济与工矿机器等专业外，大部分人居然都在法国圣西尔军校学过军事，而且还做过洋巡警，听得李博和曾晨阳不禁咋舌连连，尤其是赵声的好奇心更为浓烈了。

这会儿，在陆府佣人端茶倒水穿梭其间的时候，赵声这三人与梁伟光、马建伟他们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些有营养或没营养的客套话。

赵声放下手头的茶杯，笑道：“之前听鸣岐兄有过介绍，原来炳辉兄及诸位均是从海外留学归来的高才，伯先佩服，佩服啊。”

梁伟光貌似谦虚道：“我这人除了对行军打仗还略懂一些外，其它方面就惭愧的很，呵呵。”他略微欠了欠身子，替马建伟介绍道：“我们这几个人之中，若论才干当首推鸿年兄。”

这话说得让赵声费解不已，见面之下他便对这梁炳辉有了直观印象，对方龙行虎步，器宇轩昂间有一股藏不住的军旅之色，不仅远甚于李博他们这些军校刚毕业的初哥，说句谦卑的话连他赵伯先自己都有些自愧不如，其人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某种气质仿佛只有经历过真正的战火洗礼才具备，比如他在日本考察期间就从那些佐官身上见到过的。

看来陆知府那天所言非虚，尽管还没有深谈下去，但仅凭一个照面就能初步断定，至少这梁炳辉就是颇为知军之人。

所以，对方刚才大言不惭的直说自己只懂些行军打仗之事，赵声听着并不觉得有何不敬之处。而那位马鸿年怎么看都不像是学军事的，憨厚中有点狡黠，斯文中又有点精明，倒似开厂的老板或似洋行的买办，那边李博与曾晨阳他们差不多也是类似的表情。

可能是感觉出赵声他们的疑惑，梁伟光笑了笑道：“对于西方国家的企业经营、财务记账、机械制造、化学工艺、矿上冶炼和电力设备这些行当，鸿年兄可都是精通的很，远远甚过我们中的其他人。”

尽管有些名词术语听不太懂，但见对方说得这么郑重其事，而且这梁炳辉也绝不像是轻浮之人，赵声他们将信将疑间多半还是有点叹服，看马建伟的眼神也变得异常尊重起来。弄得老马实在是汗颜不已，心里直打鼓的同时，口中还要一个劲的谦虚：“言重，言重了，我也就是稍微都懂一点，俗话说属于那一瓶水不动半瓶直摇晃的那种，哈哈。”

梁伟光相当正经的在一旁补充道：“鸿年兄毕业于法国的普瓦提埃大学，另外还曾在英国的利物浦大学、牛津大学和剑桥学院进修过，可以说是博学多才。”如果不是老马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这个牛壁还真不敢使劲的吹。好在老马读大学的时候，英语就一直是他的强项；而且逃亡期间躲在胡贵汽修厂的那阵子，为了把一辆被认定报废的雷诺跑车修好，半年之内翻破了两本词典，听烂了一箱子磁带后，楞逼得他自己居然学会了法语，麻痹的还被胡总称之为世界第九大奇迹。

原来还是这等人才，高山仰止啊。

那有没有可能是那梁炳辉在编瞎话？

笑话，那怎么可能！

就算人家是在编瞎话，那位马鸿年兄起码也要懂英国人和法国人说的话才行呀。这年头可以说是“洋人满街走，英国人多如狗”，若真要验证一番，让对方随便去和哪个会英国话或法国话的洋鬼子聊两句即可。

如果胡贵胡总在这儿的话，肯定要笑喷出来。麻痹的光哥也太能掰了，哪是什么康州人，祖籍绝对是驻马店的。还问为啥？那怎么说来着的，十亿人民九亿骗，总部设在驻马店……

可怜的赵声他们当然不会被告知老马身上还有那么多内幕典故，他们只晓得法国是世界强国，英国更是日不落帝国，在这两个列强国家读过四所大学的人绝对是高人，怪不得陆鹏举知府说对方准备大兴厂矿，确实是有倚仗啊。

而能让马鸿年这种高人都甘为下属的梁炳辉，到底有何本领呢？之前想不通的一些环节，似乎有了点眉目出来，思及此，赵标统的目光不由得炽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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