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深秋,路昭容端坐在毓琛宫的窗前,只觉身子一阵燥热,长长的指甲有意无意地撩着面前的书页,莫名地,整个人都燥的慌。这样有几天了?她也不知道。但她心下了然的很,就是从那兰才人住进近旁的云通阁开始的。
想到这里,她细长的柳叶眉就不禁揉在了一起――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这兰才人出身甚是低微,不过是御书房内的一名奉茶宫女,也是机缘巧合,博得了皇上的青眼,一夜恩宠之后便被封为才人,住进了云通阁,夜夜侍寝,宠冠后宫。
她也曾细细瞧过那兰才人,相貌稀松平常的紧,所值称道之处,惟有她美妙婉转的歌喉。古人说的那只应天上有的仙韵,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美声,就如同魔法一般,把皇上的心牢牢地锁在了她的身边。
掐指数来,最近这一个月皇上竟有大半都唤了她侍寝。她紧咬了朱唇,恨恨地望着云通阁的方向。日渐黄昏,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不久前,皇上迈进毓琛宫时那温柔的笑脸。现在,怕都是去了兰才人处吧!
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来,慢慢踱到镂金镜前,很快,她又自信地笑了,镜中的这张脸是不争的倾国倾城,白皙的皮肤如凝脂一般,一双剪水秋瞳流转之间似有无限情意,顾盼生辉,望之脱俗。而更重要的是,在这张脸背后,她的心机和城府绝不输给这六宫中的任何一个女人。
她再次向云通阁望去,这次高高地昂着细长的玉颈。
得宠,需要取悦皇上一个人,而想要活下去,可是要看你斗不斗的过六宫中的每一个女人。
此时此刻,一定有无数双眼睛和自己一样在盯着她吧,或不平的,或愤恨的,或算计的。至此,路昭容安然地倚在贵妃榻上,把进宫以来在心中筹算过无数遍的形势从新来过。
皇帝龙胤尚且年轻,后宫嫔妃之位大多空悬,像兰才人这样的侍女出身,被宠幸一夜就立刻晋为才人的,也算极少。
最先当然是六宫之首――皇后。皇后是太皇太后钦点的大家闺秀,当今圣上的表妹,真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可惜的是,这样绝美的容颜,偏偏被安在了一个毫不知情趣为何物的女子身上。皇后十三岁便与皇上大婚,六年以来,美貌随年岁的增长愈发妩媚动人,奈何性格也愈发张扬跋扈,任性恣为,让皇上对她兴趣大失。然而,有太皇太后和其父礼亲王撑腰,其后位仍坐的稳稳的。
皇后既不得宠,后宫的女人们便多多少少都抱了希望。
在这个鬼魅一般的兰才人出现之前,最得宠的有两人,除了毓琛宫的昭容路凝云之外,便是长宁宫的佳婉仪史纤玉。佳婉仪的相貌也颇为上乘,一张雪白的瓜子脸,眉毛乌黑高挑,眼睛是不笑也在笑的弯月眼,鼻子挺秀,唇如红菱,有一种不妆自艳的风华。除去相貌,她也是个心机深沉之人,为了在风声鹤唳的后宫之中生存,笼络了一批心腹死士,大有除掉路昭容,独霸后宫之势。
佳婉仪与路昭容,这两个后宫之中唤风得风,唤雨得雨的女人一直分庭抗礼,剑拔弩张。两人都只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更进一步。
六宫之中的女人们或清纯,或妩媚,或天真,或深沉。她们都被命运的手放在了这尊贵的皇宫之中,凭着各人不同的资质和手段,有的鲜花着锦,极尽恩宠,有的无人问津、孤独终日,最终只得让红颜一天天凋零在这高高的宫墙之中。
叹了口气,看天色尚早,路昭容决定出去走走,整日在这深宫中闷着,也要多见见天日才是。
路昭容的贴身侍女秋涵见主子起身,便叫丫头拿了皇上前回赐的狐皮披肩,忙不迭地说道:“这会子风硬,主子仔细着了凉。”
“心里燥的慌,你陪我出去走走。”
“是。主子这是要去哪儿?”
“只随便走走。”
秋涵见她不想多说的样子,也不敢再问,只跟了她,不再言语。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松风亭。
“主子,那不是杰嫔小主吗?”秋涵在路昭容耳边低语道。
路昭容抬头一看,一个俏丽的身影飘入眼帘,正是杰嫔。
这女孩年方十五,容貌俏丽,一双杏眼纯真娇美,脸上身上似还是一团天真的孩子气,性子也率直卤莽了些。想她容貌在这六宫之中算不得绝美,皇上却偏偏时不时地偏宠她些,也是看中了这天性。
杰嫔也看到了路昭容,便笑吟吟地迎了上来。“杰嫔给路昭容娘娘请安。”路昭容乃是圣上钦点的正妃,又得宠,是而皇后以下的嫔妃见了她都少不得忌惮些。
路昭容欣然一笑,道:“怎么杰嫔妹妹今儿好兴致,也来这松风亭中赏花吗?”
“瞧姐姐这话说的,”杰嫔抿了樱桃口,轻挑秀眉,“我素是个爱玩的,这月来思惠轩可是冷清的很,不出来遛遛可是要憋坏了。”语气间颇有落寞,想是兰才人如今宠冠后宫,皇上再不去别处,她也因此受了冷落。
路昭容听在耳里,心中也暗暗不平,回话时却只当没听出这弦外之音,平静道:“入夏时圣上不是赐了妹妹贡来的名贵菊花,摆满了整个院子呢。这时想也开了吧,又怎会冷清呢?”
初夏时,杰嫔才刚刚入宫,皇上便喜欢的紧,得知她喜欢菊花,便命人在思惠轩中布了各式各色的菊花大大小小几十盆。那时花还未开,却是她得宠的象征。可惜没几日,新鲜劲就过去了,虽不说再无问津,终究也大不如从前。如今花开了,人却不再来了。
路昭容的话牵动了杰嫔早已愤怒感伤的情绪。偏偏她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当下便发作起来:“赐花又有什么用?自打来了个兰才人,皇上就再也不看别人一眼了。哼,皇上可是看走了眼,那女人论才论貌哪一点出众,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的本……”
正气冲冲地骂着,忽听有人叫道:“皇后驾到!”
杰嫔一惊,忙收了口,转头望去,正是皇后,慌忙请了安,战战兢兢地闭了口,站在一边。路昭容也请了安,偷偷抬头端详这后宫中的最高统治者。果然是是绝代佳人,路昭容暗暗叹道,弯眉凤眼,身穿一件玫瑰紫的锦边绛纹锦袍,端庄艳丽,明艳照人。
“本宫老远就听着有人在大声吵闹,原来是杰嫔你。刚才没有听真切,那些话给本宫重复一遍可好?”皇后斜睨着杰嫔,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快。
“这……”杰嫔一时乱了方寸,支吾道:“臣妾并未……”
“怎么?”皇后冷笑道,“妹妹想赖不成,刚才那样大的声音,倒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现下就不敢承认了呢?”说罢,转头看着一边的路昭容,问道:“杰嫔妹妹不说,路昭容你呢?可听清了?”
路昭容心中哼了一声,她本就不喜这空有美貌,仗势欺人的皇后。让我做恶人吗?我偏不顺你的意。于是只赔笑着道:“回娘娘的话,臣妾愚笨,这些日子感了风寒,本就晕着,刚才一阵风大,竟也没听清。”
皇后心中暗骂,好你个路昭容,又推回到了我身上。于是微微一笑,对自己的贴身侍女霁月说:“霁月,你来帮本宫和二位娘娘回忆回忆。”
霁月不敢含糊,只得大概复述了一遍。随着霁月的话,杰嫔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皇后倒是有了幸灾乐祸之意。
“杰嫔妹妹,皇上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率直的个性,平日里也是挂在嘴上心上,”皇后脸上的笑意一层深似一层。不知怎的,这并没有让她倾国倾城的面容更加光彩照人,反而使它隐隐地现出了一种夜叉般的狰狞,可怖的很。只听她接着说道,“总说你是他的开心果,现下本宫若是把这些话告与圣上,你的‘恩宠’怕是享受不尽了。”
兰才人以一介宫女之姿腾达至此,后宫中早就颇有微词。可流言和指责反而增添了皇上呵护她的决心,早就下了令,若有人说任何兰才人的坏话,严惩不待。
路昭容在一边看着,只觉得皇后又是可气又是可怜。虽贵为皇后,有着绝世美貌,显赫身世和太皇太后的支持,皇上却从来不曾宠过她,有时竟一个月也不踏进景澜宫半步。皇后满肚子的气不过,便时时嫉恨那些得宠的嫔妃,对失宠的嫔妃也是幸灾乐祸,落井下石。今日之事,她不过是借题发挥,要在杰嫔身上出气罢了,是不会真把她怎样的。杰嫔却未看透这层,只觉得末日将至似的,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在了皇后面前。
“臣妾失仪,求皇后娘娘恕罪。”杰嫔肩膀抽动着,模样甚是可怜。
“身为一个小小的嫔,不说一心一意伺候皇上,竟敢僭越身份谈论起主位来,今日若饶了你,只怕人人都可议论皇上,出言不逊了。”皇后看着伏在地上的杰嫔,竟没有一丝怜悯,只冷冷地道。杰嫔不敢回嘴,只不住的磕头,嘴里喊着娘娘饶命。
这个时候,就要那有心的人,帮皇后铺铺台阶,让她走下来即可。
眼下也只有路昭容了,于是她缓缓开口道:“皇后娘娘平素最是宽厚待人,体贴周到。后宫中有口皆碑,都说娘娘慈悲泽被后宫。今日就看在杰嫔年幼无知的分上,饶她这一次。”
皇后听着心里很是受用,加之找到了台阶,心中暗喜,面上却冷冷瞥了路昭容一眼,说道:“昭容妹妹真是大度,也罢,饶杰嫔这一次倒也无碍,只是若传开去,外人要说本宫臧否无当了。”她低头看向杰嫔,“从明日起,你就在你的思惠轩中好好的闭门思过一个月。”说完似乎还不解气,又讥讽地加上一句,“若还有什么想说的,就对着你的那些花花草草说个够吧。”说罢拂袖而去,看也不看痛哭流涕的杰嫔。
路昭容轻轻扶了她起来,怒中带怜地望着皇后远去的背影。
回到了毓琛宫,秋涵忙上了晚膳,放在了红木格栏雕花几上,想起路昭容用膳时总爱就些玫瑰清露,便斟了些在白瓷杯中,细心地摇匀。
路昭容草草向桌子上一扫,尽是些荤的腥的,便没了胃口。正烦躁之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不用想也知道,云通阁中定是夜夜笙歌。她站起身,倚在梅花窗格的窗子上向外看去,大红的宫门,高啄的房檐,金漆的栏杆似乎都隐身在了一望无际的黑夜之中。
空空的紫禁城中,袭人的歌声如幽灵一般穿梭在琼搂玉宇之尖,蜿蜒回荡,百转千回,咀嚼着后宫中无数红颜的心。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路昭容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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