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转过身,折回到任青侠身旁,蹲下来深深凝视着她。
那熟睡的面容十分美丽,但是浓秀的眉头不自觉地轻轻锁起,呈淡淡的“川”字纹,容若轻轻伸出手,抹上任青侠的眉间,试图要将那里面深锁着的忧郁和思虑抹平。
青侠青侠你在想什么?你可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快乐?
容若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望着任青侠的眼神中有一瞬间的迷茫,但是很快又变得坚定了。
阳光正好,花开正艳,是谁说过,但愿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即使没有月亮,这一刻,有情人都希望是能够天长地久的吧?
任青侠在睡梦中叹息、微笑;时而皱眉,时而松开。……容若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时而开心,时而忧愁,那里面可有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即使靠得这样近,容若还是觉得,自己有时候还是离她很远很远,这美丽的女子,似乎像是一只骄傲的云燕,不受任何人牵绊,一展翅便会飞走了似地。她……真的能停留在自己身旁么?
容若深深叹息,指尖如蜻蜓点水般抹过任青侠的眉、眼、鼻……当他的指尖停留在任青侠柔软红润的嘴唇上时,这清秀的少年,脸上忽然微微一红。他恋恋不舍地凝视了她许久,这才轻轻转身离开。
他不打算吵醒她。
这一觉又是睡到太阳下山的时候才结束。
任青侠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到山头的夕阳,夕阳又大又圆,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橘黄色,慢吞吞地往山后面坠下去,同时晚霞弥漫了半个山头,绿树红花碧草清溪都沐浴在金灿灿的霞光下,彩色的蝴蝶缓缓地飞舞着,时不时停留在一朵开得茂盛的鲜花上,而蜻蜓轻盈飞舞,半透明的翅膀反射着霞光,时不时掠过水面,惹起一阵涟漪……如此安详,如此静谧!此情此景犹如童话仙境。她先是愣怔了片刻,揉一揉眼睛,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这些年来的奔波劳累,无时无刻不是在处心积虑中生活,忽然放松下来,感觉不知身在何处,亦不知今夕何夕!难道,一切这样美好,不过是一种幻觉?
但是当她抬起头,对上容若含笑温暖的脸时,无端的就觉得心安了,忍不住展开了释然的笑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少年成了她的慰藉。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看到他温文腼腆的笑容,就会无端地觉得心安。这种感觉,一开始,让任青侠觉得危险,曾经试图抵抗,试图忽视,但是慢慢地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依赖,便觉得没有他的世界,总缺少点什么。有时候任青侠会自嘲地想:“也许,容若就是我的鸦片吧……”而幸福和平静是如此奢侈难以寻求,一旦得到,便难以控制地想再次得到。也许,那句话一点都没有说错,向往美好是人之常情。她想要的,一直便是这样的生活,即使只有短短数日,也足以慰藉一生了!
任青侠轻轻抚摸额头,回想着刚才的梦境。
在梦里,她再次重温了幼时的噩梦,夏姬为她灌药,大量的雄性激素使她的身体发生可怕的转变,慢慢地,喉结长出来了,胡须生出来了,声音也变得粗噶。任青侠清楚地记得,当五六岁的她躲开了侍女,偷偷脱去衣裳,望着水面上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时,心头的那种恐慌和绝望!
小小的,根本还没有发育的孩子的躯体上,那本该是女童的胖乎乎的身体,发生了异常的转变,外生|殖|器发生了可怕的畸形,看起来和别的男童几乎没有什么异样!五岁的任青侠望着水面,紧紧捂住了嘴,慢慢蹲下来,发出受伤的小狼似的低沉哭声……如此绝望而且无助!
那种震撼、恐慌、绝望,被他人如傀儡控制的感觉,将会是任青侠一生的噩梦,而当时以她五岁的孩童身份,又能改变什么?如何抵抗大人的意志?
十七年来,就这样地长大。不停地与大量的雄性激素做斗争。可怕的雄性激素,在改变第二|性|征的同时,也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随着青春期的到来,不可避免地出现喉结,出现类似胡须的汗毛,同时手臂和腿上的汗毛变得粗|黑而且茂密,同时性格会变得粗鲁,竞争性十足……这种可怕的转变,怎么不会让一个女子感觉疯狂而崩溃?前世的女外科医生即使不施脂粉,亦是喜欢将自己收拾得清爽整洁的女子。这时每天面对着自己男性化十足的躯体,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因药物作用而变得火爆的脾气……无数个深夜里,噩梦惊起的她只能将痛苦和绝望深藏在心底。生命是如此宝贵,她不肯随意放弃生命,所以必须生活下去,但是,不能这样地生活下去。应该要和别的女子那样正常地,有尊严地生活着,要幸福,要快乐!
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不是有着医学知识的外科医生,或者这一生就要毁在在无知妇人的手里。男性和女性的根本区别,在于性|染色体的不同。而性|染色体不是人的意志所能控制的,胎儿在母体腹中四个月之后便可由B超看出性别。但是再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文明,也不能逆天而行。大量的雄性激素可以改变第二|性征,却永远不可能真正改变性别。容若的母亲是例外,而且不排除受到环境污染的可能……
任青侠忽然感觉很疲倦。
“如果当年夏姬选择的人不是我,而是碧霞……此时此刻,我的命运又会怎样呢?”她凄凉地想。
这个想法在她脑海中盘旋不止千百回,自前世带着记忆重生,那时候也只不过是盼望过上一种相对平静安详的生活,希望如前世一般有一对相敬如宾的父母,希望健康平安地长大。可是,为什么迎接她的,却是如此吊诡的命运?贝多芬说过,“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那样不顾一切仿佛要压倒一切的气势,但是最后还是没能阻止他完全失去听力的事实。但是,她和贝多芬一样,不甘心屈服于命运的安排。
任青侠的思绪飘得很远,但是容若走过来了,望着她的眼睛笑。
“睡了一天啦,肚子该饿了吧?”
任青侠笑一笑,这两天她比以往笑得多得多,也开心得多。她慢慢站起来,伸一个懒腰,又踢一踢腿,舒舒服服地叹息了一声,说道:“还真有些饿!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容若搬了食物过来,他的烹饪手艺相当不错,虽然只是一味普通的熏肉,在他的巧思调理下,却也做得别有风味,任青侠一尝之下,十分赞叹,当下二人吃过东西,你争我抢地去洗刷餐具,又去整理屋子。任青侠自出生之后便没做过家务,这时未免异常生疏,手忙脚乱,弄得满屋子狼藉,幸好容若脾气温和,也不说她,在容若的陪伴指点下,任青侠做得兴致勃勃,那兴头简直比当年学武的时候还要大。幸好此时五国生产力低下,餐具之类大多由陶器银器制成,湘君当年为了避免麻烦,搬到此处的器具大多不是木制的,就是银器,不然以任青侠的破坏力,只怕是几百只陶碗,都要被她一夕之间打个粉碎。
不知不觉天色黑下来,月亮升起,流萤飞舞,虫儿的鸣唱又响了起来,容若点起松明火把,教任青侠举着火把,自己将今日所得猎物一一洗剥干净,爬到一棵大树之上,将这些洗好的猎物挂在既通风,又不易被野兽禽鸟发现的地方,任青侠瞧得十分有趣,在一旁跳着脚笑。
正高兴的时候,任青侠眼睛余光看到屋旁有一块表面粗糙不平的石头,不由一愣,过去捡了起来,在火光下一看,那石头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毫无光泽,心中奇怪,说道:“这是什么石头,这么难看?”
她说着就要往草丛里抛去,容若忙道:“别丢!”
他自树上轻巧地跳下来,走到任青侠身旁接过那块石头,一边用手摩挲着,一边说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从水里面找出来的磨刀石呢!要是丢了那就不好找了!”
任青侠从没听说过磨刀石,“啊”了一声,问:“磨刀石是什么?”
容若微笑道:“笨孩子,磨刀石是用来把刀磨利的,刀用久了,自然就钝了,不磨一下的话,以后切起菜来可就不方便了!”
任青侠这才想起,恍然道:“我记得以前有人说,只要功夫深,铁柱磨成绣花针。原来这就是用来磨东西的石头啊!”她左看右看,又想起来,问容若:“对了,你今天切菜用的是什么刀?”
容若见她问起,十分得意,自靴子旁摸出一柄银制小刀来,献宝似地道:“我从储藏室里找到这个,特别锋利。”
他今日大显身手,获得任青侠另眼相看,收获了无数称赞,此时也是得意洋洋,只道任青侠会赞他能干,不料任青侠一看容若手中小刀,就气得柳眉倒竖,呆了片刻,忽然满面煞气地伸手过去,在容若耳朵上狠狠一扭,同时大吼:“容若,你敢拿我的手术刀来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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