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返回屋中时,娘早已吃完了梨花糕,重新坐在榻前穿针引线了。那个圆形的竹嵌随着娘的手势上下翻飞着,一股股彩色丝线便在布间作了山水,化为了五彩斑斓的丰盈。
娘的一双巧手,不肖惊为天人,也算得九女悬尘了吧。
看到她走进屋,娘不由抬起了头,“夙儿,能不能帮娘一个忙,将这副百鸟图替娘送过去?”
说话的时候顺道将目光投向了房中间的桌子。那里,正工工整整地叠放着娘绣好的百鸟贺寿图,白底,花鸟,蜂拥相簇着奔涌向自由的天空,精致绝伦。
她的眼前忽然便闪过数副刻薄的嘴脸,不由地脸色一沉道,“又要去前院啊?”
不去,可不可以?
顾正和有言,除非重大节日的邀请,否则娘不得踏入前院半步,而她出于流淌着顾氏的血脉的缘故,还勉强落得了出入前院的自由,因此每次往前院送东西,都是娘要她代去。可是每次替娘去送东西,都要受到前院的人好一番羞辱……
每每想到于此,手中的拳头便捏的愈发紧几分了。
可是,看到娘一脸乞求的样子,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从娘的手中接过了刺绣,“好,我这就去送。”
只是在出门的瞬间,瞥过娘充满期许的眼神,她忽然间很想开口问娘一个问题:
我们这么做,真的有必要吗?
那个狗仗人势的前院,那个充满了冷漠的前院,那个以金钱至上以绝情至上的前院,又有谁能够体会到娘的艰辛与苦心呢?
顾正和,他会吗?
只是最终还是将问题压在了心底,这些年来娘已经不易,又何苦再为她增添一丝烦忧呢?
三月春风似丝,携带着梦的轻柔,暖暖地拂过墙角,葱郁的爬山虎叶子便层层叠叠地舞蹈起来,似碧绿荡漾的涟漪,绕了满墙的春色。
脚踩着鹅石小路,缓缓踏入梅朵状的石门,抑郁的心情也随着暖风的吹拂而渐渐平缓,最终归于一番平静。
将百鸟图紧紧地抱在怀里,顾正言,他会在吗?现在的他,不是陪在那个风情万种的崔红胭身边,就是忙着巴结奉承朝中的权臣吧?
刚刚走进前院,便看到一位穿金戴银的小女孩儿,怀抱了同样一身高贵衣裳的小少爷,趾高气昂地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
那身粉红色云朵霞飞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可真好看,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大家的千金。大概是她今日的心情很好,走路的时候连蹦带跳的,直摇得手腕间的银铃铃铃脆响。
她的脸上蓦地浮起一丝苦涩,果真分界线够明显呢,同样都是顾正和的孩子,他们是穿金戴银绫罗绸缎,而她却是寒酸磕碜衣不蔽体。
站住脚步,闪身为迎面而来的人滕出一条道路,虽然不想与他们说话,但最起码的礼数却还是要懂的。娘说过,兄弟姐妹之间,一定要互敬互爱,他们可以冷漠到淡视亲情,她却不可以。
打断骨头连着筋,他们始终都有着一份割舍不断的血缘啊。
却不想小女孩儿冲上前来便将她霸道地推搡到了一边,眼角的鄙夷犹如挡不住的洪水,“顾倾夙,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挡本大小姐的路?顾府大院里也是你能随便出入的?”
那般傲慢的举动与尖锐的语气。
她顿时一愣,“怡柳……”
“少叫本小姐的名字!要叫大小姐,大小姐知道吗?”蛮横地将她的话语厉声打断,小女孩儿咬牙拉长了那个“大”字,满脸的嚣张跋扈,“每次跟你讲都不知道往脑子里记,还真不愧是那个女人生出来的东西呢,真是蠢钝如猪!”
那个女人!如此称呼,顷刻便让她心中的怒火升腾。
满脸恼怒地站直了身子,目光如炬地盯着小女孩儿的眼睛,此刻她的表情就如同保护幼崽的老鹰般犀利,“顾怡柳,我警告你,你侮辱我可以,但是你不可以侮辱娘!你别忘了,”狠狠攥紧了拳头,她瞪着她一字一句,“她可是你的亲娘!”
你怀胎十月将你带到这个世上的亲娘!
“亲娘?”小女孩儿的眼中明显盛着不屑与仇恨,语气中三分恶毒七分嘲讽,“还真是拜她所赐呢,就是因为她是我的亲娘,才让本小姐这么地丢人,在顾府中抬不起头来!亲娘?!哼,她是我顾怡柳这一辈子的耻辱!”
“顾怡柳!你!”高高扬起手,极力克制着因恼怒而颤颤发抖的身子,心中的悲愤却是如同火山一般地灼得心生疼。
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的亲娘呢!
又怎么有人会这么说自己的亲娘呢!
一辈子的耻辱?顾怡柳,你怎么可以!
却不想面对她扬起的手掌,小女孩儿非但没害怕,反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气势汹汹地趾高气昂,“顾倾夙,你居然敢对着本小姐出巴掌?怎么,还以为你是昔日那个顾府大小姐呢,我呸!你信不信我这就告诉爹去,你跟那个女人合起伙儿来欺负我?”说完还得意地瞟了她一眼,撇了撇嘴道,“你应该不是很想看到那个女人落泪的样子吧,每次还没等到爹开口说话,那个女人便一副泪眼汪汪装可怜的样子,好像全世界就她委屈一样,真是叫人看了恶心!”
“你!”任凭满腔的怒火无可发泄,却依旧还是咬了咬牙,放下了手臂。
转过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离开。心里却是在极力地将痛楚往心里咽的。
顾倾夙,你要忍住,被人骂两句又少不了一块肉。
顾倾夙,你不可以哭的,你还要好好地保护娘呢。
而现在,远离这个认贼作父的小恶魔,给娘少惹来一场灾难,便是对娘的保护。
却不想刚转过身还未走出两三步,脚下便猛然伸出了一条腿,绊住了自己,而后背亦传来一道带了力度的推搡。
身子顷刻便失了横,朝着前方的青石地板重重地砸去。膝盖落地的瞬间,剧痛袭来的同时,她分明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微微的嗤笑,伴随着一声恶毒的“活该”。
活该。
咬咬牙,强忍着疼痛爬起来,手中的布早已在刚刚的过程中跌至了三尺开外的地方,大片的百鸟汹涌而出,涌向天空,像流着泪的泣唱。
顾不得膝盖上的鲜血淋漓,慌忙跑去捡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百鸟图,就算自己再有事,可是百鸟图不能有事,那是娘的百鸟图,是娘送给爹的生辰贺礼,是娘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心血啊……
然,雪白的布上早已沾满了黑色的泥土,任凭她如何地努力拍打,都抹不去了。
布脏了,怎么办才好?送过去,顾正和断然会不屑于收,可是拿回去的话……想到娘一针一线的彻夜不眠,想到娘会流泪,她又只好将布紧紧地裹在了怀中。
小心翼翼,如何呵护刚出生的婴儿。
只是泪却是一直不停地往下掉的,娘,我到底该怎么办,该拿你怎么办,该拿怡柳怎么办?我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啊,我又该怎么办?
我又该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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