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和让他们滚,便没有任何人能反抗得了。不消片刻,娘已抱着她被推搡至了大门外,任凭娘如何地流泪与哀求,冰冷的大门都不再敞开丝毫。
如今,顾家,她们是再也进不去的了。
原来,人心最最冷漠的时候,哪怕是恩爱了半辈子的结发妻子,他都可以残忍到驱逐出门,连一间破旧的茅草屋都不肯施舍。
顾正和,你果真够狠!
大门外,娘依旧抱着她嘤嘤地抽泣着。那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惶惑不断地钻进她的心里,如同蚂蚁一般咬噬着她的心脏。
“求求你们,开门啊,救救我的女儿……”
只是,闭紧的大门最终也没有敞开一丝缝隙。任凭娘喊哑了嗓子,痛哭失声,任凭她昏迷不得动弹,高烧不退,那扇铜狮子铁门始终都死死地合着,像是一道光卡一般,死死地将她们拒之门外。
哪怕,娘会伤心欲绝。哪怕,她会死。
这就是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么?顾正和,这一次,我顾倾夙是真的学会了。
门,终于在不久之后重新敞开,耳边传来一道沉重而急迫的脚步声。
“夫人,夙儿怎么样了?”
是大哥的声音。夹杂了一股焦虑与担心的惶急。
她的心中一痛,顿时泛起一丝苦涩。果然,还是大哥啊……
“梓善,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快救夙儿,快救救夙儿啊!”耳边传来娘急迫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的乞求。
她的身子迅速地被横抱了起来,落入了一道宽敞的怀抱之中,她的脸边亦扑来了一道温润的气息,“倾夙,不要怕,大哥来了。”
只是,大哥终究还是未能前进半步。
崔红胭的声音就如同一道尖锐而刻薄的雷电一般,顷刻将所有的希望都霹得粉碎不堪。
“呦,杜素娟,我道你是有多大的本事呢,能找到一个冤大头来任你摆布,原来你是讹到我们梓善的头上来啦?”
“妹妹,我没……”娘的声音顿时一急。
“废话少说!”崔红胭打断娘的话语,声音中带着一丝嫉恨的咬牙切齿,“来人啊,将大少爷给我继续关书房,这次要是再让他给逃出来了,本夫人惟你们是问!”
“娘,你不能这么做,夙儿她生病了,你这么做会害死她的!”大哥像是在拼命挣扎着,声音愤怒而颤抖。
“害死,这谁想要害死谁,那还不知道呢!她如果活不了,那就是老天爷故意让她死!”耳边的话语如凌厉的刀子般,挟带着阵阵呛鼻的胭脂气息,“还愣着干嘛,还不赶快将大少爷给我带下去!”
随着一阵错乱芜杂的脚步,大哥的怒吼渐渐消失,门前再次恢复了先前的安静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呛味道,娘的身子不停地瑟瑟地抖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苦痛。
娘,刚刚的那一幕,一定让你很为难很为难吧……
娘,夙儿不要治病了,真的真的不要了啊……
“杜素娟,你真的很想救你的女儿,是不是?”头顶上的声音依旧尖酸,像是被线擎着的木偶,直吊得听着的人不舒服。
娘半跪在地上满脸的决然,“只要妹妹肯救夙儿,妹妹让姐姐做什么,姐姐都可以!”
“真的做什么都可以吗?”刻薄的声音意味深长。
她只感觉娘的身子颤抖了一下,随即又坚定般地攥紧了拳头,将她的胳膊捏的很痛,很紧,“是。”
“那好,”刻薄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诮,“看到这五两银子了没有,白花花的,可是整五两呢,杜素娟,够不够救你的女儿啊?”
“够……”娘颤抖着声音,似乎想要去接银子。
“慢着。”却是崔红胭让娘止步的声音,随即只闻“咣当”一声响,银子早已弹至了很远的地上,崔红胭的声音尖细得让人恨不得冲上前去猛掴,“想要银子是吗,那好啊,像狗一样地爬过去,用嘴巴拣回来。”
“崔红胭,你!”娘受了莫大的耻辱般,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愤怒。
“怎么,不想要了?”头顶上轻薄得意的声音隆隆作响,“看来,你这女儿的命在你看来也不怎么重要么,是不是啊?”
“崔红胭,你!”娘再次咬了咬牙,却最终还是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将怀中抱着的她平放在地上,语调悲凉,“好,我拣。”
我拣。
如此简单明了却又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却又饱含了如此多的辛酸与无奈……只是为了被扔在地上的五两银子,只是为了救她……
她只感觉一股热血在体内奔突,胸口发闷处,心中的痛苦劈天盖地般将她悉数吞噬。
不要拣,不要拣啊!她在心中不停地大声呼喊着,任凭两行滚烫的泪滴顺着紧闭的眼角流下,坠入冰凉的土中。
娘,不要拣,不要让崔红胭看不起你,不要为了夙儿枉受这不堪的侮辱……夙儿情愿死,夙儿情愿死啊……
只是,任凭她如何在心中呼喊,都未能抵挡得住娘的决然。随着沙沙蹭地的声音,周围早已响起了一片看热闹的啧啧声,指指点点,嬉笑看趣……她知道,那是娘四肢着地地跪在地上爬行……像狗一样地爬行……
她只感觉整颗心都在滴血!血淋淋地疼!剜心地疼!
娘!不要!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充满了惊慌的呼喊,“小心!”继而随着一声奔马的嘶鸣,空气中已然响起一记被撞飞的闷哼。
“啊!”人群中立即响起了一道尖叫,还未等她意识到什么,人群早已炸雷了一般地四处散去,隐隐约约中,她只听到了人们口中断断续续的声音,“撞死人了,撞死人了!”
撞死人了,撞死谁了?!
娘,娘你在哪里啊,娘!
却早已没有了娘的声音,耳边只听到了崔红胭惊慌失措却又冷眼嘲讽的声音,“大家这可都看到了啊,天地报应,是马车要撞她死,这可跟我没关系啊。”
“去去去,阿福,赶紧找几个人把这尸体给我抬走,我堂堂顾府门前躺一具尸体成何体统!”
说罢便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大门也随之“砰”地一声关上!
是马车要撞她死……尸体……
有人死了吗,是不是?那个人是谁,为什么崔红胭会那么慌,为什么娘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娘,娘……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两行热泪忽然顺着紧闭的眼角渗出,如同晶莹剔透的露珠般,融入身下的泥土。
天色早已彻底大亮,阳光也暖暖地洒了下来,可是她的身心却是那么地冷,如同寒冷的冬天一般,冷入骨髓。
一夜凉雨,万朵落梨。
仿佛上天都在为她垂泪一般,漫天的小雨????洒个不停。连破庙里的蛛网,都在风中颤微地瑟缩挣扎,如绝望地逃脱。
紧闭的双眸终于睁开,带着一丝日光入睑的刺眼疼痛。意识恢复的刹那,她早已手脚并用地朝着角落的那道身躯爬了过去,满腔悲呛的歇斯凄凉,“娘!”
娘你怎么了!
娘,娘你醒醒啊!
只是任凭她再如何地呼唤,任凭她再千般地乞求,娘,都永远地去了……
那双满含疲惫却永远慈爱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丝毫……
那双流了一辈子眼泪,也期盼了一辈子的眼睛,再也不会打开……
可是,她脸上的表情却是那般地安详,嘴巴微微地张开着,像是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又像是满含着什么希望的喜悦。
是的,希望,因为那五两银子。那做狗一样爬到大街对面,用嘴巴叼回的,崔红胭施舍的,却可以救她女儿命的银子!
那是她全部的期盼和希望!
可以救她女儿的唯一的希望!
心中只觉一股热血呛上来,胸中悲愤处,双手竟已颤抖到连自己都无法控制。
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响的只有一句话:娘死了!娘死了!
娘……死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她好的亲人,这个世界上唯一疼她的,爱她的,肯为了她连命都不要的亲人,从此离她远去了……
可是,她却在她意识清醒的最后那一刻,还在对大哥说着她的不是……
说着娘不爱她,不在乎她,说她不曾放她在心里……
可是,娘却在她不为所知的时候,在她抱怨痛苦的背地里,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连命都不要了……
一个为了她连命都不要的人,一个为了她,连自尊也不要,连所有都不要的人,又如何能够不爱她,又如何能够不在乎她呢!
顾倾夙,你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糊涂的混蛋!
顾倾夙,你才是害死了娘的罪魁祸首!
“娘!”
小心翼翼地将娘的身子抱在怀中,如同呵护着一件不允许任何人掠夺的宝贝一般,颤抖的声音极力压抑着嗓间的哭腔,“娘,不怕了,从此以后,我们再也再也不怕了……”
你不是说过吗,有夙儿陪在你的身边,你就不再怕风,不再怕雨,不再怕茫茫黑夜中的孤寂。
而现在,娘,您再也不用害怕了……
“娘……”伸出手,抚上娘虽然瘦削却依旧清秀美丽的脸庞,那张脸庞依旧那么地安详,带着一抹微微的平静,仿佛只要睁开眼,便会对着她温柔一笑,“你是太累太累了,所以才想好好地休息一下,对不对……夙儿乖,夙儿会在身边好好地守护着娘,保护着娘的,娘您好好地睡……”
睡醒了,娘依旧会回到夙儿的身边,夙儿依旧是娘的乖女儿……
四周静寂无语,天地万籁俱寂。惟有破庙外淅淅沥沥飘起的丝丝细雨,如同读懂了她的心事一般,洒下一地的泪水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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