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宫里,小蝶在小心的问梅良人:“小姐,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别有居心?怎么就将皇上御赐的玉镯送给她呢?传那张帕子会不会出事啊?”
梅良人轻拨筝弦,调试曲调,淡然道:“你紧张什么?不过是一张帕子,就算给别人看见也无所谓。”
小蝶面上一红,低声道:“奴婢哪有紧张,只是怕蓿华她对咱们有恶意。”
梅良人胸有成竹地一笑:“我料她不是居心叵测之人,否则不会有心思细品我一曲《广寒宫》。”
“不是吧?”小蝶惊讶异常:“小姐,不会因此就把蓿华引为知音了吧?连御赐之物都舍得送给她?”
梅良人却笑道:“怎么不是?”一脸玩味的笑容,也让人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小蝶大感意外:“可是,皇后知道了,必然对蓿华更加不利。”
梅良人悠然道:“不是说过了吗?我本是要救她的,只希望她造化好些,不要弄巧成拙事与愿违了才好。”
造化?什么样的造华能让那个收了梅良人贵重礼物的小宫女,逃得过视梅良人为眼中钉的皇后的毒爪?
小蝶眨眨眼睛,似乎在想像蓿华的下场,片刻后更是长叹一声,表明对自己猜想的结果不容乐观:“小姐在心里真得在乎那蓿华的生死?
“切,在乎她?”梅良人笑得很干净:“一个误入这禁地的小宫女罢了,在乎她干什么。”
“可是您送她那么贵重的东西?原来宁华宫的奴才们都已谴散了,就算让蓿华碰上,那些宫人也未必能见镯如见人,肯帮她一把!何况。。”小蝶偷看着梅良人,言下之意是:何况您都失宠一年多了。
梅良人却开怀地笑起来:“小蝶你倒是聪明了,说得不错,宫里的人躲我这个灾星还来不及,就算我对她们有天大的恩情,又怎会为了一只镯子去冒得罪皇后的风险?”
小蝶十分不解:“那您的意思是?”
梅良人美眸流盼风情万种,笑道:“你就不能动动脑子?这不过是我无中生有的一计罢了,蓿华进了这明心宫自然不能逃过皇后的眼线,必会招她去询问,当蓿华告诉她我送她镯子的本意,你猜皇后会怎样。”
小蝶恍然大悟:“皇后肯定不会相信,肯定会笑小姐痴人说梦!”
梅良人没有说话,转过脸去,一双明眸里闪过不易让人察觉的深邃莫测。
蓿华离明心宫远了,不禁担心莫名,暗骂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去了名心宫那个破地方?
若是早知道,这明心宫这般碰不得,就算听得筝声再美妙再动听,也不会进去的,这下倒好,得罪了那些内务府小太监不说,还跟梅良人攀上了关系,更要命的还收了这个镯子,其实她不是贪财之人,只是梅良人这镯子着实送得很古怪。她虽然还不知道这梅良人的真实用意,不过却觉得事情并不是这样简单。
蓿华担心之余,未免还心存一丝侥幸,一路走来,她刻意留意了周围,并没有发现人迹,兴许今天的事没被人看到,那么送镯子的事就不会传出去,所以她也没必要非得戴着这个镯子让人看到自找麻烦,想好了,便褪下镯子放于怀中,等真有麻烦了再拿出来也不迟,若真像梅良人所说的,她昔日的奴才们还念她的恩情,见镯如见人,没准真会救她一命。之所以有这个自信,是因为假设楠嫔落难,留个信物给别人,她蓿华见之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想那梅良人昔日何等受宠,总不至于没有几个心腹人物。
蓿华觉得当务之急是找到素蛾,把这帕子给她。
回到居凤宫,在偏院找到小娥姐妹俩的住处,就见小娥表情呆滞正在给素蛾慢慢地喂着药汤,由于后背被打得血肉模糊,素娥只能侧着脸趴着,而且几乎没有什么意识了,小娥喂进去的药多半又都顺着嘴角流出来,这姐妹俩都生得瘦弱,如今一个披头散发半死不活一个面无人色伤心欲绝,相偎在一起的凄凉之意无以言表。
蓿华不禁悲从中来,走过去将药碗接在手中,宽慰小娥道:“你休息一会儿罢,我来喂素娥姐姐,皮外伤,等楠嫔小主回来,一定会想办法为姐姐医治。”
小娥呆呆地没有挪动,目光盯着蓿华有些异样,说不出让人心疼还是让人心慌,蓿华从她眼里读出哀大莫于心死的绝望,想来是她伤心过度,蓿华也没太在意,轻轻喂了素娥几口药,用帕子轻轻试去被角上的药渍,轻唤了几声素娥姐姐,素娥却一点反应没有,只有微弱的呼吸。蓿华心知素娥凶多吉少了,不由向小娥看去。
初进宫时就听小娥自己讲过经历,姐妹两个是很命苦的,从小失去双亲相依为命寄养在叔父家中,哪料她叔父爱钱如命,竟将素娥卖为宫女选秀的替身秀女,素娥选入宫后,小娥耐不住对姐姐的思念,三年后,以死逼迫欲将她卖于富商做小妾的叔叔,把她也送入宫来,这才得以与姐姐团聚,小娥比蓿华大三岁,却已有五年的宫龄,素蛾也有八年资历,若是不出意外,再有两年便可出宫,可是眼下素娥这一关过不去,那么小蛾也有可能熬不下去,看着小娥一脸心如死灰,蓿华刹那间想起自己没进宫时的岁月,那种在亲情包被下的幸福只有在失去只后才会懂得。想想在这深宫里,有亲人可依的姐妹是何等幸福,何等让人羡慕?
蓿华不由一阵心酸心说:我不能哭,我得帮助她们,看到她们幸福。
猛然脑海里灵光一闪,蓿华忽然心中一动,大喜道:“我想起来了,小娥姐姐,荣贵人那里好像有几包雪莲生肌粉,是万岁赏赐的,咱们何不去求她要了来?听说对创伤很有效力?”
小娥没有反映,蓿华也顾不得许多了,那荣贵人与楠嫔交好,人也很随和,今天又因身体不好没能参加寿宴,蓿华对她有过接触,有九成把握可以要了来,当下也等不得楠嫔回来了,搁下药碗起身就去。
不料小娥身子一软跪了下来,双手拉住蓿华裙角,哭得肝肠寸断:“蓿华,你不要去了,我对不起你!”说完爬在地上号啕大哭。
蓿华只觉这哭声里无尽的绝望与痛楚,不禁冒了一身冷汗,刚要问怎么回事。就见门被“哐”的一声踹开,进来一位棕色服的公公,蓿华脱口叫道:“付公公?”正是安寿宫的总管付一荣。
第一直觉便是来者不善,蓿华看到付公公分明有备而来的眼神,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付一荣身材肥胖,一张古铜色的圆脸上长了大大小小七八颗痦子,而且不论什么情况下,嘴角都挂着固定的微笑,猛一冲有点面善的味道,往久了看,就越看越笑得不正常。
付一荣看着屋里的一切,表情都没变一下,扯着细细的嗓子慢声慢气的说道:“好你个蓿华,好大的胆子,敢偷太后宫里的九转回春千金散?这可是死罪啊!”
蓿华猛地一惊,马上道:“付公公,您,您老人家搞错了吧?我哪有偷过?”
付一荣嘿嘿一笑,说不出的恻然:“你给那素娥喝的什么?”
蓿华看看那碗药看看小娥,霎那间明白了一切;自己真是笨,也不想想小娥哪里来的药,要知道,宫里的奴婢哪有资格请太医抓药?从来都是自生自灭!竟是小娥偷了药来救素娥,让她来做替罪羊?不由惊疑,脱口道:“小娥姐姐,这?是太后宫里的?”
她期待小娥一份解释,但小娥没有说话,却哭得更加凄厉起来。
付一荣对身后两个小太监说道:“你们俩可看仔细了,偷药的人咱已人赃俱获,回头可以如实上奏!”
两个太监齐声应是。
蓿华当然可以一口咬定自己没偷,据理力争,但她刚要反驳,看到小娥眼睛里那种生不如死的绝望,刹那间内心如仿若被针扎了一般刺痛,她可以证明清白,可是这样走上死路的人肯定就是小娥!为了那个可怜的姐姐,如果让小娥以命换命,相信小娥一定愿意。只是姐妹两个本就生死与共,死了一个,另一个也活不去吧?所以小娥才想嫁祸她,死她一个成权两个?
眼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承认,自己去死,可以成权这对苦命的姐妹,要么据死反驳,把事实讲清楚,她怎么可以这样被冤死?她才十五岁?还没来得及揭开那个折磨她十几年的密秘?
付一荣看着蓿华尚有稚气的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似乎是被吓懵,他等待着这个小宫女缓过神来,然后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解,而他也没必要听这冤死鬼啰嗦什么费话,直接拖到尚刑司处决,一了百了,然后他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蓿华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咬出血了浑然不觉。付一荣没有这耐心,笑笑说:“蓿华,你自己走还是洒家叫人绑你?”
蓿华低下头看着趴脚下的小娥,想骂却又骂不出来,她自己很清楚,辩解的胜算很小,屋里只有她跟小娥两个人,付一荣却一口咬住她是小偷,看付一荣的态度跟小娥的举动,他们分明是串通好了的!这四个人众口一辞,而她百口莫辩,自己都已在人家算计之中,就算讲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她跟小娥之间注定只能活一个。小娥死了,那疯傻的姐姐谁来照顾?入宫两个月以来,她与小娥同在一宫侍奉一主,平素感情颇好,如今小娥她这样做内心就不愧疚?,蓿华真想问问小娥何以忍心这样嫁祸自己?终究没问出来,咬牙道:“小娥姐姐,你好好活吧!”说完又直视着付一荣:“付公公,药是我偷的,我这就跟你走。”
小娥一下子呆住了,饶是这付一荣在这宫里阅人无数,也不由被蓿华的坦然与镇定震得倒吸一口凉气,施然道:“甚好,请吧?”左手一摆手中拂尘,做出个请的姿式来。
一个请字,算是对蓿华这舍己救人的将死之人最后的一点尊重?
蓿华缓步走上前,不再看小娥一眼。
小娥突然止住哭声站起来,目光里满是决然,她飞快摘下身上所有首饰,一边急声对付一荣说道:“公公请等一下”付一荣回身道:“何事?”
小娥将所有的首饰统统塞进付一荣手中,急切地说:“公公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跟她说几句话,就几句,决不耽误您的大事!”
付一荣本不同意,立马便要拒绝,可是眼前这个弱女子直视着他的眼睛,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哀求而决然,发上首饰全摘了,长发凌乱的散下来,遮着大半张消瘦而苍白的面容更是说不出的凄然破碎。
付一荣愣了片刻,终是软下心来,无非这小娥要让蓿华死得明白一点罢了,将死之人何苦为难?将手中首饰揣入衣袖,转身带上房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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