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回忆中的约瑟，并没有在意派普的反应，所以自然也没有去留意对方的神色。过了不知有多久，他突然听到身旁响起了派普的声音，那声音有点不像以往那个沉静的派普：

“我能明白。”

这一次，轮到约瑟意外地看着对方。派普的眼中涌动着情绪的暗流，使他清澈的眼睛看上去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微微地颤动着。

“我能明白，这种……因为我也……”

派普低下头去，约瑟明白他的话中含意，但是并没有追问下去。两个年轻人坐在椅子上，彼此坐得很近。约瑟朝派普笑着说：

“我总是想着，要是那家伙现在还在的话，他会是什么模样的。以前我们上学的时候，老师同学没一个能分得出我们来，我们常常玩互相交换的游戏好捉弄别人。要是现在他还在的话，遇见了认识我的人，可能会觉得吓一跳吧：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么说……”

“我们是双胞胎。”不知为何，在派普面前，约瑟可以将心底对于弗雷的思念和想法都说出来，而不像以往那样一直深深地隐藏起来。“虽然是双胞胎，可是我们俩的个性差别很大，他这人特别爱闹爱玩，还很喜欢哭鼻子。小时候他老喜欢问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这种问题，母亲就会骗他说你是从伊萨尔河边捡回来的。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又哭又闹，说我不要到河边去了之类的话。”

约瑟轻轻地笑着，事实上他和双胞胎弟弟之间的回忆有不少都充满了欢乐。可是在他的心里，更多地却是充满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派普安静地听着，也浮现出同感的笑容。

“我大哥也是，他呀，跟我还有二哥一点都不像，从小到大，他认真得不行。要是我有什么作业做不出来去问他，肯定会被他训一顿。他成绩比我们都好，可是就是太认真了……”

他们俩笑着笑着，都沉默了下来。约瑟此时并没有曾经与母亲争吵时的那种撕心裂肺之痛，不过那份痛苦，在平静之下同样不曾减少过，他像是在对着眼前看不见的弟弟说，也像是对着派普说道：

“虽然现在说这些也已经迟了，不过我总是会想，要是那时候我能够一直跟他在一起，说不定他就不会……但是，太迟了，一切都……”

“……我大哥并没有死，不过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再醒过来了……那个时候，我也没有……其实我跟大哥的感情，并不像跟二哥那么要好，而且说实话，我有点怕他。可是，现在我真想他从病床上坐起来，教训我这个老爱拿问题烦他的人……”

约瑟没想到在派普沉静的外表下，还隐藏着这样的往事。而且听他的话，他的大哥恐怕是出了意外而未能死去，因此现在才遭受着这样的折磨。约瑟觉得，这样的折磨，甚至比死去还要难受。弗雷的死带给全家人痛苦，可是他毕竟没有这样一直活受罪下去……想着想着，他对派普说：

“是啊，要是能够让他们知道，我们都……这该多好！”

“我们都爱你”，这是约瑟不曾说出口的话，但派普马上就明白了。现在的他们，与其说是通过语言，不如说是通过心灵来交流的。也正因为如此，两个年轻人之间原先的距离，正在被一点点、一点点地拉近着。他们或许自己也没有想到，一个看似无聊的逃避电影之夜，却会成了他们彼此了解的好时机。

“你大哥……”

约瑟正想说些什么，但是当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后，他马上合上了嘴巴。两人都察觉到了异样，于是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警惕地盯着门外。没过多久，外面的声音就显示有人进来活动室了，而且好像正在朝乐器室这边走来。这下子，他们想关门也来不及了，而且要躲也没处躲。

当来的人出现在乐器室门外，并且拿手电筒照照里面的时候，两人都暗叫不妙，正想着办法找个合适的借口搪塞过去时，却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他们面前响起：

“你们俩怎么会在这儿的？”

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阿道夫?希特勒警卫旗队的第一把手、党卫队副总指挥迪特里希。这下糟了！约瑟和派普互看一眼，心想要是来的是别人，那么说不定还有机会混过去，但是谁能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他们在这里跟迪特里希撞个正着了呢！听到迪特里希又再次开口问道：

“今天你们不是应该都去看电影了吗？”

“副总指挥，你为什么不去看电影了呢？”

约瑟一边想着该找什么样的借口才能瞒过对方，一边随口问了句好争取时间。没想到他只是这样随便一问，倒让迪特里希有点不知所措。只见他拨了拨脑袋上那不多的头发，一边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的长声，然后迟缓地说道：

“这是……这个……哦，对了，我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办，所以只好又出来，哈哈……”

“是这样啊，我们也一样，都‘有些事情’要办呢。”

派普和约瑟一样，都看出了迪特里希在不自然的表情下隐藏着慌张。也就是说，他跟他们一样，都是从电影院那儿偷溜出来的！两个年轻人此时心神稍定，约瑟见是机会，就对迪特里希说：

“既然是这样，我们就不打扰您的工作了，请您忙吧。”

“啊，是啊，就是说嘛。你们也去忙啊，啊？”

这三人彼此心照不宣，用“哈哈”的笑声，一边强调着自己的所谓工作不曾完成。当他们各自迅速开溜之后、没再见到对方身影之后，约瑟跟派普一边走着，一边互相交换着窃笑般的眼神。

“没想到原来老爹也讨厌那出电影！”

他们俩像发现什么重大秘密似的小孩，开心地笑个不停。虽然没有向对方说起，但是他们两人都觉得，这个夜晚，并不像原先预想的那样无聊，相反，这是一个值得怀念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