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下班前，王大?等四个人敲门走进儿科病房医生办公室，一个中年女医生正在翻阅病历，王大?礼貌地点点头说：“您是周老师吧？我们是来学习的。”

“哦，我听说了，请坐！”周大夫抬起头,“你们准备在这儿多长时间？”

几个人一听都愣了，多长时间？根本就没想过！周大夫接着说：“我得根据时间长短给你们制定学习计划。”

王大?看了看其他三个人后对周大夫说：“我们是毕业班的，快一年了还没分配……”

“哦，我明白了。”周大夫点点头，“我先给你们介绍一下情况，我是这儿的主治医师，下面有两个住院医。我们有二十张床，他们每人负责十张。你们两个人跟一个住院医，每人管五张。”突然她把话停住了，过一会儿又说：“现在医院正处于特殊时期，他们两个经常不在，我就直接带你们。每天早八点准时查房修改医嘱，下午一上班常规巡视一遍病人。普通病人每天至少做一次病程纪录，重病人要随时观察、随时处理、随时记录病程……哦，工作服、听诊器你们自己都有吧？”

“有！”四个人点点头。

周大夫说：“好，明天你们就按时上班。”

王大?赶紧说：“还有，周老师，我们有空时能不能跟护士学学打针、发药什么的？”

“当然可以呀，现在不是提倡医护合作吗？但是必须要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为前提。”周大夫说。

下午巡视过病人，写好了病程纪录，王大?和孙英翥走进治疗室，见护士长正在为病人打针做准备。她把四支2毫升的注射用水打开注入到80万单位的青霉素小瓶里，反复摇动后粉末状的青霉素全部溶化了，把它放在治疗台上。接着又取出一支同样的青霉素，用同样的方法溶化好了放在治疗台上，然后对站在旁边的孙英翥说：“孙大夫，你想干这个？”

“当然想干了，您教教我吧！”

邓护士长开玩笑说：“干这个不怕屈才？”

孙英翥谦虚地说：“看您说的，有什么屈才的，学的是本事！”

“那好，不怕屈才就行！你把这两瓶青霉素分别分成四等份抽出来，抽好了以后用注射水的安瓿套在针头上，放在这个方盘里备用，一会儿跟我一起给孩子们打针。”

“好。”孙英翥点头答应。

嘱咐完孙英翥，护士长走进病房，按顺序一一检查孩子们青霉素皮试的反应情况。

今天青霉素换了批号，重新做皮试，结果没发现有阳性反应的。护士长回到治疗室，仔细检查每一支注射针管里的药液。她拿起一只针管左看看右看看，又举起来拉了一下针栓对着灯光摇晃了一下。怎么针管里没有药水？看了看铺在方盘里的纱布干干的，针头安得也挺紧，这针管里的药水哪儿去了？又拿起两个青霉素小瓶子一看，哎呀，一个瓶子里还有药水呢！护士长差一点儿笑出声，心里说：“唉，这个孙大夫！真是……”

护士长把孙英翥叫过来，把空针管拿到她的面前轻声问：“孙大夫，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儿？”

孙英翥看了看空针管觉得奇怪，怎么没有药水？她羞红了脸没出声。护士长当着她的面儿，用酒精棉球擦了擦青霉素小瓶的盖子，把针头插进去抽出剩下的药水，拿起注射水的空安瓿套在针头上，又把针管放到方盘里说：“走，跟我一块儿给孩子们打针去。”

护士长带孙英翥走进病室，让她在自己的身边看着，一个一个地对照床号和姓名，一连给七个孩子打了针，把最后一个针管递给孙英翥嘱咐说：“别紧张，注意看好了，进针动作要快，推药过程要慢。”

给第八个孩子注射完了，孙英翥得意地跟护士长走出了病室。还没走到治疗室门口，又匆忙返回到刚才那个孩子的床边，再次给孩子注射。孩子哭着说：“阿姨，我刚打过了。”

她安慰说：“别哭，阿姨再给你打一针，慢慢扎不疼。”

给孩子打完针，她赶快走回治疗室，护士长没注意她又干了些什么。

孙英翥一天的所为全部看在王大?的眼里。晚上下班，几个人一起乘公交车往学校走，王大?问孙英翥：“你干嘛给那个孩子打两次针？”

“咳，别提了，我回去一看针管里还有药水，第一次没打完！”她不好意思说。

“你可真够呛！”王桂芝说。

孙英翥诚心诚意地说：“我有多笨，你还不知道！”

“第一次没打完你不说谁知道啊，偷偷把那点儿药水推出去不就完了嘛！”王大?开玩笑说。

孙英翥认真地说：“那哪儿行啊，药量不足就影响治疗效果了！”

王大?对王桂芝说：“你看，她多实在呀！”然后又问：“护士长让你抽好了青霉素备用，发现一支空针管是怎么回事？”

“你别笑我，这也是我今天的收获！我把最后一针的针头插得太深了。你想啊，先抽了几次，药水越来越少，最后那针的针头比药水的平面还高，我净顾看针管的刻度了，没注意看瓶里的药水，结果没抽着药水，抽了两毫升的空气！”她十分诚恳，认真地总结一天来的收获，精神实在令人赞叹。可是这离奇的事就活生生地发生在她的身上，弄得人哭笑不得。

这天早晨，周大夫正带领同学们查房，详细检查了一个患儿的情况后嘱咐主管大夫说：“这个肾炎的孩子，激素正在减量，注意减量速度不能太快……”

突然，走廊里传来高喊声打断了她的话：“周丽娜，马上到工宣队办公室！”

听到喝令声，她把听诊器从脖子上取下来放进了衣袋对来人说：“今天只有几个实习的学生，万一出了差错可不得了。等我跟他们交代一下再跟你走！”她回过身冷静地对同学们说：“你们先自己查，等我回来；认真点儿，千万别出错！”说完，她走出了病室。

王大?问旁边的护士长：“周大夫怎么了？”

护士长说：“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美国；她上过两个大学，原来不是学医的。现在正在审查她，让她交代为什么不跟父母在美国、为什么要上两个大学？”

临近中午，周大夫从工宣队回来，看样子她的心情很沉重。护士长和同学们迎过来，用异样的眼光望着她，都没有出声。

她说：“你们干嘛这么看我？查房发现什么问题没有？医嘱有没有大的改动？”

王大?回答：“没什么大问题。有些问题我们请示了护士长，现在正等着您呢！”

护士长说：“他们几个挺认真的。”

周大夫说：“好，那就好！记住，医生面对的是人。咱们的工作关系着病人的性命，任何时候都不能麻痹大意！”

同学们默默地点头。

下班回来，王大?碰见吴老师，她说：“哎呀你到哪儿去了，到处找你！”

王大?说：“在一家医院混日子呢，您有事儿？”

吴老师说：“不是我有事儿，是筹委会找咱们。钱老师被关起来了，在批斗会上差点儿让人打死。八十二中来人调查她在四清期间的表现。没找到你，就把我一个人叫去了。”

王大?说：“我看钱老师那人挺好，为什么受批斗？”

“说她在学校执行的资产阶级教育路线跟她丈夫有关。好像她丈夫有什么历史问题。”

“她丈夫不是过世了吗？”王大?说。

“就说是啊！哎，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她怎么样？”

王大?说：“人家让看吗？”

“我问了说让看。来调查的人姓郝，是学校筹委会主任。听口气，她是倾向保护钱老师的。”

吴老师和王大?走进八十二中，找到了郝主任，她热情地说：“来看钱老师吧？请跟我来！”她一边上楼一边喊：“小郑！把414房间门打开！”

一个年轻人应声跑在前面：“是了，郝主任！”

房门打开了，郝老师对屋里的人说：“钱老师，有人看您来了！”

走进昏暗的414小房间，郝老师亲自把窗帘拉开，一束明亮的光线直射进来，吴老师和王大?看到了钱老师消瘦的面庞：“钱老师，我们看您来了！”

钱老师拖着纤弱的身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拉住了吴老师和王大?的手说：“是你们呀我的孩子！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们了！你们来得晚一点儿我就……”她哽咽起来。

王大?说：“钱老师，您不能这样儿！记得您朗诵过的两句诗吗？‘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您看，光明就在前面，美好的未来在向您招手！别忘了我还跟您说过，等着我把您的高血压给治好了……”

正在劝慰钱老师，再次传来郝老师的声音：“钱老师，有人看您来了！”

郝老师的声音刚落，一个青年女子一边向414房间走一边喊：“钱老师，我是小林！来看看您！”

钱老师一把拉住了小林的手激动地说：“是你呀，小林！我的孩子，谢谢你来看我！”她的情绪慢慢稳定了一些，“你看，他们俩是谁！”

小林与吴老师和王大?互相握手问候，王大?对钱老师说：“您看见了把，我们都是您的孩子，您一定要好好保重！”

钱老师说：“我太高兴了，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太高兴了……”说着说着，她突然倒在地上……

眼看特殊时期已经持续一年了，人们在混乱的时局面前何去何从摸不清方向。在迷茫中，王大?等四人坚持在医院里学习，如饥似渴地汲取临床知识和技能。

社会进一步动荡，与其他各系统一样，卫生部和全市卫生系统已经明显分化成“造反派”和“保皇派”两大派别及其所的属组织――“井冈山”和“红团”。他们都以“革命派”的面目分别与各大专院校不同的群众组织联系密切，是引导医学院校和全市大小医药卫生机构运动的旗帜。

一天晚饭时间，王大?买了饭在大饭桌边还没坐稳，王桂芝兴冲冲向他走来说：“哎，好消息！卫生部要组织医疗队下乡巡回，为农民送医送药。名额不多，过几天就出发！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赶快报名，争取参加！”王大?丝毫没有犹豫。

王桂芝为难地说：“那咱们在医院学习的事儿怎么办？”

王大?说：“反正在哪儿都是参加实践。咱们将来的去向到现在还没准谱儿，依我说，参加医疗队见见世面机会难得，先到农村去体验一下。”

“在医院这两个月收获挺大的。说走就走还有点儿舍不得！”

王大?说：“甘蔗没有两头甜，反正你不能两边都占着。咱们先跟周大夫说好了，坚持到医疗队出发前再往回撤。我想，周大夫肯定会支持咱们的！”

一九六七年六月二十一日深夜，六百名医务人员汇集在国务院小礼堂，等待着周总理的接见。

到场的人员以青年医师和一九六六年刚毕业的学生为主，两派人马在主席台下割席分坐旗鼓相当。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青年人，为了充分显示自己是革命派，个个精神振奋、情绪激昂。会场的这个角落是革命歌曲声和口号声，那个角落是诵读**语录声，此伏彼起沸反冲天。

“你说周总理肯定会来吗？”在欢腾的人群中，石承欢转过头来问王大?。

“那还有错！这是总理责成卫生部组织的医疗队，肯定得亲自接见我们、欢送我们！哎，音乐响起来了，来了来了！”

二十二日?点整，在庄严的音乐声中周恩来总理和**副总理步入主席台。台下的人们沸腾起来，人们振臂高呼：“向周总理学习！向周总理致敬！”热烈的欢呼声和震耳欲聋的掌声经久不息。

周总理微笑着向人们频频挥手致意，然后用双手示意大家安静坐下来。顿时，小礼堂内鸦雀无声，周总理首先向大家问候：“同志们好！”

声音刚落，人们再次站起来高呼：“向周总理学习！向周总理致敬！”

呼过口号，总理再次向人们致意，然后说：“你们是卫生部第一批医疗队员，直接送医送药到农村，把**和党中央对农民兄弟的关怀直接带下去，你们肩负着重要而光荣的使命！”他停顿了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可是你们分成两派、不团结，我很难过……同志们都是革命的，大方向是一致的嘛……这次，你们两个大队分别乘车出发，希望你们携起手来搞好团结，回来能坐在一起……到下面要把工作做好，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希望你们之中有百分之十五的人能留在大西北，在那里扎根……”

凌晨，王大?等医疗队员离开国务院小礼堂回到学校，待他们准备好了行装时，天已经大亮了。校园里早已集满了欢腾的人群，队员们个个满面春风整装待发。一个同学高声说：“喂！王大?，刚从湖南回来又去大西北！”

王大?兴奋地说：“锻炼嘛，我会好好干的！”

“咱们学校的名额太少，没我的份儿，不能跟你们一块儿去，太遗憾了！”

“哪儿都一样干革命！等着我回来向你汇报！”王大?说。

那个同学一扭头看见了石承欢：“嗨！石承欢，你也去呀！”

石承欢得意地说：“当然了！你们去湖南时我生病没去成，我得革命啊，不能太落后了！”

“真羡慕你们，祝贺你！”

医疗小分队在众人们的锣鼓声和口号声的欢送下离开了学校。十点，酒泉医疗大队三百名队员在北京站集合，纷纷乘上开往乌鲁木齐方向的69次列车，在歌声中、在说笑声中火车缓缓起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