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院职工会上，夏院长说：“夜来在县里开了卫生工作会，现在我把会议精神传达一下。地区卫生系统准备六月二十六日在华城县召开**‘六．二六’指示发表十周年庆祝大会，地区各县都派代表参加。地区主管领导对这次会议很重视，将和卫生局主要领导人一起出席。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华城县召开这么大规模的会议。会议期间准备搞摄影图片展，展示卫生系统十年来的工作业绩、表彰先进集体和个人。卫生局已经推荐咱们二院作为先进集体，还给咱们一个先进个人的名额。先进集体的材料由张秘书做准备，大伙可以提供具体事例，直接跟张秘书反映。现在开始推举先进个人，可以推举两个候选人，最后由医院研究决定报一个。因为时间紧，今天就得定下来。谁个先说？”

会场的气氛活跃起来，护士长说：“我先说吧，我看王大?王大夫就不错，他来了这几年，里里外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上哪儿就上哪儿，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也没听他发过什么牢骚。我同意选他作先进个人！”

“护士长说得对，他的表现是一贯的。”周大夫说。

陈小微紧跟着说：“我也同意护士长的意见，我跟王大夫一起下过乡，他干什么都任劳任怨。”

龚正平说：“我同意报王大?！”

李婉一紧跟着说：“我也同意！”

夏院长觉得大伙发言的情况符合领导的意图，但见还有人没发言，他说：“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邵文东说：“只有一个名额，我看报王大?一个就行了！”

“同意！”在场的人纷纷表态。

“还有没有不同意见？”夏院长认真观察与会人员的反应，“没有不同意见就决定报王大?了！另外还有一件事，卫生局决定抽调王大?同志参与会议筹备工作，协助搞图片展，过两天就得走。乘今儿人多再说个事。从邓老出任国务院第一副总理以来，大力提倡科研工作，号召大家行动起来，看看咱们弄个啥？”

邵文东说：“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这儿要啥没啥能搞啥呀！”

“是啊，就咱们的水平和条件，搞科研不太现实。”龚正平附和说。

说起搞科研，夏院长本来就没有一点儿底气，听了他们的发言，仅有的一点心气儿一下子放光了。可这是上边布置下来的，他不得不走过场说：“咱们不能泄气，再好好想想。王医生，你有啥想法？”

“咱们不能把科研想得那么神秘，总把目光盯在高精尖的问题上当然不现实。”王大?说。

李婉一说：“别卖关子，有什么好课题快说！”

“我给病人做针灸，翻看《针灸大成》时偶然间发现‘石门’穴下边有注释：‘妇人不可针，针之终身绝子。’我赶紧查了一下《现代针灸图谱》，在‘石门’穴下三分处还有‘绝育’穴。我突然想，计划生育的意义世人皆知。针刺简单易行又没有副作用，怎么不用针刺避孕或绝育呢？”

龚正平说：“想得真妙！你怎么不早说？”

王大成解释说：“我又一想，要证实‘石门’能不能避孕得需要好多受试者，所以只是一念而已。”

“哎，我有一本针灸名著《铜人腧穴针灸图经》，我这就去拿！”

龚正平把针灸书拿来兴奋地说：“嗨！这本书的‘石门’穴下边也有这个注释！一千多年前就有结论了，有了理论依据！”

会场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李婉一说：“这么著名的结论怎么没人用呢！”

夏院长说：“乡村中医都知道妇人‘石门’是禁针穴，针刺了不能生育。”

龚正平说：“看，又有实践依据了！”

王大?说：“咱们拟定‘针刺避孕或绝育研究’的课题怎么样？不过虽然好像理论依据和实践依据都有，也不能轻易下结论。您说针刺不能生的例数恐怕也不多，没有统计学意义，必须在严格规定的框架内实施得出的结论才算数。如果却能避孕，那可就惊天动地了！退一步说，即便没有作用，意义也不可低估。从此可以把禁针千年之久的妇人‘石门’穴解放出来！”

夏院长说：“好，就弄这个！”

王大?来到县城直奔生局，程书林从门口迎过来热情招呼：“王医生来了！”

王大?惊喜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估计您该到了，特地在这搭等您呢！”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咱俩都是会议筹备组的成员，我是您的向导！”

“咱俩做搭档？太好了！”王大?说，“听说你干得不错，肯定是这次会议表彰的对象！”

程书林带王大?报完到说：“走，咱们住招待所南排一号。”

“啊！这不是我刚来华城报到时住的房间吗？”

“是啊，我记得清清楚楚，您住一号，我和大李住三号，高秀萍……”程书林的话止住了。

“你们同学三个就剩下你一个了。你跟大李还有来往吗？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他到青海找他哥哥去了，早就断了联系。”

王大?伤感地说：“唉！跟大李一样可怜的还有我同学甄帅才。我们来了三个人，现在还剩下两个。他爱人李欣莉的遗骨也在候补烈士墓地……对了，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她们吧，不知道咱们给小高栽的树活了没有。”

一边走一边聊，他们来到招待所南一号房，王大?坐在炕上说：“这是我在华城落脚的第一个地方，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七年过去了……哎小程，你不是在县里安家了吗，怎么还住招待所？”

“开会前在这搭住不了几天，我陪着您。等忙过这一阵子，请您到我家坐坐。”

“哎呀，你家里有老婆孩子，不用陪我！”

“好不容易才见面，怎么能撇下您不管呢？我还想跟您好好扯扯呐！”

“那我不就影响你们夫妻团聚了嘛！”王大成说，“哎，听说你爱人是你的同学？”

“是啊，跟我们一搭到东岭分在康平县，结婚后就调过来了，在防疫站做检验。”

“我一个同学也在康平，好像康平比咱们华城好得多，怎么你没去康平反倒让你爱人到这儿来？”

“咱们华城根本不放人，没办法！要不是在同一个地区，康平也不放！”

“你工作挺忙的怎么让你给我做向导啊？”

“从荒丘子调出来这几年，我一直在防疫站，几乎跑遍了所有的公社。有的地方跑了几次，情况我都熟。”

“知道这次都要求咱们到哪儿吗？”

“至少要去六七个卫生院。”

“时间那么紧跑得过来吗？”

“尽量吧，您可要做好精神准备，多数地方不通车，当天赶不回来，说不定就住在什么地方。今晚上开会具体布置任务，马上就开始行动。”

“那可全靠你了！”王大?说，“幸好是咱俩，要是跟不熟悉的人做搭档就麻烦了。”

程书林带着王大?每天到各卫生院奔波，搜集材料做现场拍照，然后把材料和底片交给有关部门处理。

这一天，他们来到地处半山腰上的一所窑洞小学。见有人来学校，从窑洞里走出一个男青年惊讶地说：“呀，程医生，是你！”

“张老师！正在上课吧？”

张老师说：“对着哩。今儿来做啥哩？”

程书林说：“上次我来给娃娃们打疫苗，没留下资料。今天县里特地派人来给打疫苗的情景照相，请你帮忙给组织一下。”

对于照相，深山里只有少数人听说过，但究竟是怎么会事知者甚少；听说要照相，张老师兴高采烈地说：“喂好得很么！”他转身对着窑门大声喊：“同学们，各年级都出来排好队！”

听到张老师的喊声，不同年龄的孩子们一窝蜂似地从窑里跑出来，按高矮个很快站好了队。张老师说：“跟那天打针的时候一样样儿的，把左胳膊袖子抹上来！”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衣袖卷起往上抹了抹，“就像我这样！站好，站好！”说完，他从教室搬出一张课桌放在学生队列的旁边，“程医生，你看这样弄咋样，还做些啥哩？”

“好得很，就这样！再搬一个凳子放在桌子旁边就行了。”

张老师又搬来一个凳子放在课桌边。

现场布置好了，程书林高声说：“同学们，把左胳膊插在腰上都向前看！好！对了，就这样！”

话音刚落，突然从山下风风火火跑来一个中年男子，他说：“赵老师，我那娃娃还没好，我来叫程医生！程医生，你来得正好，我那娃娃这几天一共儿发烧，等忙完了你给瞧瞧去！”

“好，等一会会儿，我跟王医生马上就去。”

模拟给学生们注射疫苗的场面拍摄完了，他们跟来人离开了学校。程书林一边走一边回过头说：“张老师，有时间我给你们送照片来！”全体师生站在教室门前不停地向他们挥手，直到双方的身影在视线里消失。

走进来人的家，程书林左右打量躺在炕上的孩子，惊奇地说：“原来是你呀！”

孩子的表现就得了像感冒，但在他口腔两侧的颊黏膜处可见到“费－克氏斑”[注1]。检查完了，他说：“谁让你不乖爽，上次专门来学校打防疫针，当着那么多人你公开逃跑了，没打针得病了不是？”又对孩子的父母说：“孩子得了麻疹，疹子还没完全出透，这几天别让他出门受凉。要是发高烧就吃些退烧药，现在体温是38℃不算太高，可以不管他，再过两三天就好了。”

这天，天还没亮，他们从招待所出来上了路。眼看到了中午，程书林感觉疲乏无力，他说：“今天跑完这个点儿，任务就算完成了。一连跑了十多天，把您累得够呛吧？”

“还好，虽说身体很疲劳，但心情挺愉快，是你积极向上的精神感染了我、鞭策着我。”

“这说明您身体够棒的，我昨天就感觉浑身没劲儿，咱们歇一会儿再走吧！”

他们停下脚步坐在路边的土坡上，王大?看了看程书林的神色说：“看你无精打采的样子是不是太累了？”他伸手摸了摸程书林的前额，“好像有些发烧，感冒了吧？这儿离卫生院还有多远？”

“快到了，还有七八里。”程书林看了看表站起来，“天不早了，咱们慢慢走吧！”

程树林走起路来有些不稳像喝醉了酒，王大?说：“坚持得了吗？别太逞强了！到卫生院你得赶紧休息，你出主意就行怎么弄我来干。”

下午两点时分，他们终于赶到了卫生院。刚进门，一个人迎出来说：“啊，程医生来了！”

程书林说：“何院长，这是二院的王医生，来了解情况做现场拍照！”

何院长高兴说：“喂好得很么，欢迎欢迎！快往里请！”一边走一边边喊，“柴医生，快给两位医生做饭！”

王大?说：“何院长，您给找个地方让程大夫好好休息休息，他可能有些发烧！”

程书林无力地躺在诊床上，何院长给他测了体温说：“38.5℃！”

“难怪他一点儿精神都没有！”王大?走到床边，“你躺着别动，我给你好好检查检查！”

检查完，王大?问：“你小时候打过麻疹疫苗没有？”

“不知道，应该打过吧。”

“得过麻疹没有？”王大?又问。

“不知道。”

“麻疹病毒感染性特别强，由呼吸道传染，易感人群一旦与病人接触谁也跑不了。”王大?说，“那天你给麻疹孩子检查，跟他接触那么密切，我看你是传染上了麻疹！”

何院长问：“如果打过疫苗或得过麻疹还会再得病吗？”

“一般来说麻疹是终身免疫性疾病，但不是绝对的，个别人有二次感染的。程大夫有明确的接触史、现在发烧、还有咽部充血，样子像感冒。您来看看，最关键的是他的两侧颊粘膜有典型的费－克氏斑，这是诊断麻疹最重要的依据。”

何院长看完，柴大夫等人也看了看。柴大夫问：“咋这个时间还有麻疹？”

“麻疹多发生于冬春两季，散发病例一年四季都有。”

没过多会儿，柴大夫把臊子面端过来说：“王老师饿坏了吧，吃完了我再给您盛！”

“谢谢柴医生！”王大?把面给程书林端过来，“你能起来吃吗？”

程书林有气无力地说：“您吃吧，我不想吃。”

“不吃东西怎么行啊，要实在不想吃就输点儿液吧！”

程书林输完液天已经黑了，何院长一直陪在他们的身边。王大?抓时间从何院长的口述中搜集了一些资料，并随机拍摄了包括程书林输液在内的实地照片，然后对何院长说：“根据程大夫的病情应该过几天再走，可是后天会议就要开幕，明天必须得赶回县城。他的烧还没退，路这么远他肯定走不了，麻烦您跟公社领导说说，能不能派人给送一下……”

何院长痛快地说：“这事好办，您放心！找两头毛驴就行了。”

紧张的筹备工作告一段落，傍晚王大?轻松地站在招待所门口，忽然影影绰绰见甄帅才走过来，他赶紧迎过去热情地伸出手说：“帅才真的是你！来开会吧？”

甄帅才兴奋地说：“哎又见面了！你也是来开会吧？”

王大?说：“我是大会筹备组的，你上台发言时我得好好给你留个影！哎，曹梅?怎么样，挺好吧？”

“挺好挺好，快生了！”甄帅才心怀感激地说，“感谢你这个牵线月老！哎，什么时候再到小井看看去吧！”

王大?说：“我倒挺想那几个人的。赵院长是个大好人！马一良是个活跃的家伙，人不错……”

甄帅才说：“抽空去一趟吧，我得好好请请你！再不去就没机会了。省厅点名要梅?去，我随调；手续办得差不多了。”

“嗬，双喜临门！得祝贺你呀！”

“梅?也挺高兴，可是……”甄帅才叹了一口气，“把欣莉一个人留在这儿太可怜了！”

王大?说：“真是人生如梦，人的一辈子谁也说不清处，多往前看吧！不管怎么说，你能到省里还是值得庆幸的！还没报到吧？走，报到去！”

东岭地区卫生系统**“六.二六”指示发表十周年庆祝大会隆重开幕了，王大?在主席台上左右奔忙，用手中的相机为每一位发言者留下值得纪念的一刻。一个人发言完了，大会司仪走上讲台，掌声过后他说：“下面发言的应该是县防疫站的程书林同志，但是为了筹备这次会议他一直在下面跑材料，在会议开幕前病倒了。今天他虽然来到了会场，但还在发高烧所以不能上台发言。让我们为他鼓掌！”掌声过后，司仪接着说：“接下来发言的是县二院的王大?同志，大家欢迎！”

王大?正在聚精会神地忙着现场拍摄，只听见司仪说了程书林生病的事，没在意他都说了些什么。在人们的掌声中，司仪对正在忙碌的王大?一边伸手招呼一边喊：“王大?同志，该你了！”

王大?不知道怎么回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司仪：“是叫我吗？有事儿？”

司仪大声说：“过来呀，该你发言了！”

王大?惊异地说：“啥，让我发言！？”

“是啊！咋，你不知道！？快过来呀！”

王大?走过来，把手中的相机放在讲台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同志们！让我讲，我没准备。刚才司仪提到程书林同志，他的事迹特别感人，我们应该向他学习！**教导我们，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把这句话当作自己的座右铭。我来华城七年了，没什么突出的事迹，但我要求自己不断提高业务能力，做一个小小的螺丝钉，哪儿需要就往哪儿拧！我的话完了。”他向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拿起相机离开了讲台又忙着拍摄去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不知道他是否听见。

会议闭幕了，离开二院半个月的王大?满怀激动的心情和与会的苏院长一起回来。张秘书带着汤妍妍敲开了他的门说：“王医生，我给你带来一个人！”

一眼看见张秘书身后的汤妍妍，王大?惊讶说：“哎？汤大夫！”

张秘书说：“邵文东和李婉一休婚假一个月刚走两天。汤医生调到咱这搭了，夏院长说把她分给外妇科，让你把工作安排一下。我先把她带到你这搭，你们好好扯扯吧！”他刚要走又回过身，“哦，还有你一封信，给呀！”

张秘书把信放在桌上走了，王大?对汤妍妍说：“你的行迹可够诡秘的，原来调到这儿来了！”

“怎么，你不欢迎？”汤妍妍有些激动。

“看你说的，你这一来又加强了二院的力量！”

“我可是冲着你才来的，今后就在你的手下，你可得多关照啊！”

“外妇科加上你一共七个人，你跟李婉一和高米三个女的偏重妇产科，我跟龚正平、邵文东还有陆大夫四个男的偏重外科。外妇科可算是大科了，前景也不错，把你的聪明才智统统发挥出来吧！”

“我算什么聪明有什么才智啊，就看你这个老师是不是真心教我！”

“说什么老师不老师、教不教的，咱们都一样边干边学。”

“我看医院里就属你最忙，你刚回来好好休息吧，不打扰你了！”

汤妍妍走了，王大?拿起桌上的信打开一看，是靳宏宇来的：“王老师：您好！毕业后我分到我们县的前进公社卫生院，跟您学的东西都能用得上，工作起来也挺顺手。还有一个事告诉您，父母刚给我办完了婚事。您知道到我的媳妇是谁个？是向韦红，实习的时候我们就偷偷地相爱了，现在正办手续调到我这搭来。”

看到这儿，王大?才恍然大悟，心里说：“难怪靳宏宇生病时她直流泪，我还以为她是被吓哭了的，原来是在为她心上人流下的情人泪……这俩人真有蔫儿主意！”他继续往下看，“王老师，工作以后我怎么也忘不了实习的那段时间，您对我的恩情让我终身难忘！请您到邮局取学生给您寄的喜糖吧！我们这搭没啥好东西，顺便寄去一些大枣您尝尝……”

刚看完信，忽听张秘书在外喊：“王医生，你的电报！”王大?激灵一下急忙走出屋。他打开电报，电文是：“母病住院速回美佩”啊？他忐忑起来，母亲患高血压多年，是不是京京把母亲给累坏了！唉，真是天下不如意事常**！现在刚刚稳定下来母亲又病倒了……

注释1：灰白色的斑点外绕红润，是诊断麻疹的重要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