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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颜》第三章 马踏离弦惊逆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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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慧道:“道长言重了。贫僧皈依我佛之时,师父曾教导本慧,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逍遥子道:“大师可曾心动?”

本慧微顿片刻,道:“若心不动,便不会来此了。”

逍遥子道:“大师每年都来,如今已来了十六次,却是第一次进门。”

本慧道:“阿弥陀佛!原来道长全然知晓。可笑贫僧修行十六载,仍不能放下。十五番临门而不入,请恕贫僧失礼之罪。”

逍遥子道:“你我俱是修行之人,殊途而同归矣,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何来失礼之说!”

本慧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修行十六载,竟不及道长一袭话语之理。是也,一切诸相,惟心所现,惟识所变。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贫僧告辞了。”转身便向外迈去。

逍遥子道:“大师千里迢迢而来,不等他回来么?”

本慧已至门口,闻言驻足而立,道:“心中若无,见又何必;心中若有,何必要见?”

逍遥子道:“大师明年还来不来?”

本慧并不回答,却道:“贫僧告辞了。”言罢,款步而去。

陆凝香站在大门口,望得入神。竟莫名地流下泪来。眼中所见偏偏不是心中所想,可谓人间一悲。

“小姐,老爷找你,用饭去哩。”

凝香听出是丫鬟红儿的声音,当即答道:“这就来。”

黑漆大门从里面重重地关上了,门缝里间或的语声也瞬间消失,仿佛就这样隔开了一个世界。

而世界的这一面,却有一个身影飞奔而来。

谢无言停在陆府门口。他匆匆赶来,此刻却又忽然不想进去。无言师徒与陆家相交已久,休说是节日前去祝贺并不唐突,便是平日也时常往来。然而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他却反而没有勇气去敲一下大门。看着人家美满团聚,自己却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唯一的亲人便是师父了,可他老人家此刻也病卧在床,不知何时才能康复。他觉得自己好似一只孤独的燕子,在茫茫天地间乱飞。

他终于还是没有进去,而是沿着笔直的大道茫然地离开了。

而就在他转身不久,陆府的大门竟打开了,凝香歇斯底里地冲了出来,然后焦急地四处张望。突然,她看到了远处一个小小的背影正缓缓地走出她的视线。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她没有呼喊,也没有追去,而是转身跳进家门。她知道,他来过,便足够了。

花开花谢,雁去雁来。时光不急不缓地流逝,不多与谁一分,亦不少与谁一毫。即便是最高明的剑客也无法抵御岁月的侵蚀,直到被它淹没。

逍遥子,以及他一生的声望与成就,如今正长眠于一方黄土。而那西湖之约却并未随逍遥子的仙逝而消失,因为无言继承了这个约定。

三年的时光不算长,也不算短;长也罢,短也罢,都已过去了。

镜轩里,无言正在舞剑。“苍月剑法”他早已融会贯通,已能发挥十成功力。而现在他却像初学者一般极其认真地从头到尾演练了一遍。英俊的少年,精妙的剑法,灵秀的宝剑――这样华丽得近乎奢侈的组合,俨然天地间一道绝美的风景。

夕阳残照,彤云半天。随着一招“霜江落月”使出,无言长身而立,表情中竟有一丝惋惜,好像不想这么快结束似的。这本应是完美的落幕,可这场面却为何让人隐隐有种凄凉之感?无言,苍月,怜云,难道这会是这个组合最后一次在镜轩表演么?

作为唯一的观众,凝香的脸色也不好看。她轻声道:“无言哥哥,什么时候动身?”

无言收剑道:“明早向陆伯伯辞行后便动身。”说话时并不去看凝香的眼。

凝香只“哦”了一声,却似乎费了好大力气。

二人相对而立,凝香一直低着头,无言只能看到她的发髻,伴着晚风微微浮动。不知过了多久,无言伸出手来,轻轻托起她的香腮。那熟悉而姣美的面庞逐渐进入他的视线,心头万般不舍却不知如何说起。就在那四目即将相对之时,凝香突然挣开无言的手,向屋中跑去。

“凝香!”

“我去帮你收拾行李……”凝香实在不愿让他看到自己的泪,可那哽咽的声音又有谁听不出来?

青山,孤冢,无眠。

无言坐在逍遥子坟前,说了半夜的话,发了半夜的呆。见天蒙蒙亮了,便斜背起包袱,提剑下山,也不回镜轩,径奔陆府而去。

“现在离六月初五还有半年多时日,贤侄此时出发,岂不太早?”陆羽捋着胡须问道。

无言道:“陆伯伯有所不知,此乃先师遗命,叫无言早些出发,多在江湖行走,好生磨练一番。”

“哦?”陆羽道,“以贤侄现在之武功,已入一流高手之列,何必多受这份苦呢?”

无言道:“无言一身本领,皆是先师所授,无一招一式始于自己。先师曾告吾曰,‘师一而偏,师众而博,师天下而得无上道’。无言此番出门,正是要以世间万物为师,悉心研悟,以求有所精进。”

陆羽大笑道:“贤侄年纪轻轻,有如此胸怀,令人敬佩。日后若是有事需要老夫帮忙,贤侄莫要见外,纵然千里万里,仅凭我这一双腿上功夫,定当赶去。”

“多谢陆伯伯,无言这就告辞了……”一番言谈下来,无言却有些心不在焉,一对眸子总四下寻觅:凝香却怎的不来送送我?

陆羽看出他在找自己女儿,便道:“凝香身体不适,在房中休息,恐怕不能来相送了。”

无言知凝香并未染病,只是不忍惜别之苦,方才称病不出。便抱拳道:“陆伯伯保重,无言告辞了。”

早春时节,万物皆苏。

无言立马郊外,望着山川草野,茂树长流,不知往哪里去。又转念一想:我既无固定去处,往哪里不是一样?

想到此处,无言不禁豁然开朗,壮笑三声,高声道:“马儿行也,便是某所走之路!马儿停时,便是某要去之处!”当下跃马疾驰,向西而去。

无言从昨晚到现在都未曾吃东西,又一夜未睡,一路行来,肠胃早已叫屈了。远远望见前方有一牌坊,上书“马集镇”三个大字。心头一喜,催马赶到。眼见一家“五福客栈”,暗道:“就是这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小二见有客来,急忙接过马匹,笑道:“客官您是打尖还是……”未及他问,无言便道:“一屉包子,随便两个小菜,要快!”

小二长应一声离去。无言就近于靠门的位置坐下,解下包袱与怜云剑,一并放在桌上。那怜云剑用黑布包着,自是无言怕人认出,多生事端。他将包袱解开,里面尽是衣物及银两,乃是他与师父全部积蓄,有现银一百余两,银票六百两。他取出些散碎银子揣在了身上,便将包袱系好。

这时,小二已端着托盘过来,将菜摆好,道了声“客官慢用”便忙去了。

无言暗道:“这菜上的倒快,却不知味道如何。”他虽饥饿,却仍不失风度,慢慢吃着。

忽然自门外冲进来一蓬头敞怀的大汉,一掌拍在无言桌上,吼道:“你这淫贼,调戏我家娘子,今日总算让我找到了!”

无言听得这话,一口包子差点吐出来,却很快恢复了平静,冷冷地道:“足下可是和我说话?”

大汉道:“少装糊涂,不是你是谁!”

无言冷笑道:“我与你素昧平生,更不认识你家娘子,几时调戏过她?”

大汉“哼”了一声道:“就是昨夜!你潜入我娘子房中,欲图谋不轨,被我发现,可惜让你逃了。现在,你休想再逃!”

无言料想是他夜里没有看清,认错了人,自以为有理,便不理他,轻轻夹了片青菜放入口中,随口道:“我不逃。你想怎样?”

“哼哼,你终于肯承认了?”大汉怒目道。

无言表情却无丝毫变化,平静地道:“我只说我不走,问心无愧,干嘛要走?况且我若真想走,你也拦不住。”

大汉冷笑一声道:“好狂的口气!有本事吹牛,怎么没本事承认!”

无言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你哪只眼见是我了?”

大汉道:“两只眼都见了!就算我认错,难道我娘子也会认错不成?她就在门外,你若不承认,可敢随我前去对质?”

这大汉一闹已吸引了周围很多目光,似真把他当做那下流之人。无言暗道:还是尽早了结此事,才吃得舒服。当即便道:“我正有此意。”

无言随大汉出门,问道:“你娘子在何处?”

“就在那儿!”大汉一指前方不远处一个路口,确有一女子坐在道边,掩面而泣。

无言不悦道:“不是说在门口吗?”

大汉道:“莫非你不敢过去当面对质?”

无言不再说话,大步来到女子跟前,叫了声:“大嫂。”

大汉道:“娘子,你且好好看看,可是此人?”

那女子缓缓抬起头,看见无言,边向后挪着身子边叫道:“是你,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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