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快乐的小鸟顺着敞开的窗户飞进了仓库，在顶棚的房梁间飞翔穿梭，欢快地吵闹着。其中一只调皮地一次次俯冲到下面，从众多伤员的头顶上略过，甚至落到某一张病床的床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李淑雯是这个临时病房里最忙碌的一个人，昨天夜里刚刚又送下来一批伤员。从半夜到现在她不知道已经处理了多少伤员，无意间低头一看，原本雪白的大褂上已经满是血迹。她再给一个手掌被弹片击穿的伤员换完药之后，才把弯了许久的腰直了起来。一阵眩晕瞬间涌上头顶，让她有些头晕眼花，脚跟不稳。她连忙扶住床头让自己不至于跌倒，那只站立床头的小鸟被惊飞了。

“大夫，您没事吧？”眼前的伤员问道。

李淑雯把自己的呼吸喘匀之后，平静地笑笑：“没事。”

伤员接着问：“我的右手能保住吗？”

李淑雯点点头说：“能。”

伤员咬着牙费力地抬起被白纱布重重包裹的手臂，仔细地端详着，像是自言自语：“能和原来一样吗？”

李淑雯一边收拾托盘里的器具一边说：“不会耽误你下地干活的。”

伤员喃喃地说：“我是个修表匠。”

李淑雯的手抖了一下，她看着这个一脸愁容的人，作为医生她深知这个伤口已经断送了这人日后赖以为生的技能。她本想再说几句言不由衷的安慰话，但是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她骗得人实在是太多了，她不想再欺骗这个前途渺茫的战士了。

李淑雯面无表情地端着盛满器具的托盘在伤员中间穿过，她的眼神始终平视前方。不肯把半点余光落到眼皮底下这些不住呻吟的伤员身上。一股股从每个伤口中的散发出来的血腥味让她把头抬得更高了，她以一种看似矜持傲慢的身姿穿过了整个仓库，来到了东墙根下，按照医院的分配记录，这里是她今天最后一个需要处理的伤员，他的名字叫徐明远。他直挺挺地躺在床板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看着他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眉头一直紧缩着，那一脸的痛苦地表情，像是正在经历着难以言表的事情。李淑雯放下托盘，自顾自地撩起这个人的衣襟。徐明远似乎有了感觉，哼了一声后睁开了眼睛，目光有些迷离地看着李淑雯。

李淑雯一边用镊子轻轻挑开绷带一边问：“感觉怎么样？”

徐明远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李淑雯呆呆地发愣。

李淑雯没再作声，开始心细地拆开绷带、换药、然后拿新的绷带重新把伤口包好，这一过程轻柔、从容、镇定。

徐明远动了一下嘴唇，似乎要说什么。李淑雯把脸凑过去问：“你想说什么？”

一阵微弱的话语缓缓飘进了李淑雯的耳朵里：“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