杵在外围的周士煌听得公子的内侍传话,带着满腹惊疑首次踏进那个明熙王府的禁地。
府中对于公子为何会落下一身病根讳莫如深,他虽然想要予以热情洋溢的关注,又恐反过来遭到多事之人的猜忌。毕竟这明熙王盛世历经几代,府下幕僚尽皆藏龙卧虎之辈,无论是不是出于对金靖夕的忠心,底下亦不乏居心叵测者,因而为了少生事端,此间私事不提也罢。
然而烟水寒一番话,却又生生将他刻意覆上黄土的触须给刨了出来,他只觉得心里一阵七上八下的忐忑。
公子具体得了什么病不为人知,只道是从五六岁开始便要借助药物延长生命,放在寻常人家只怕早就死了好几回了,偏偏明熙王府是个人才济济的地方,那徐瑞星更是一位鼎鼎有名的前朝御医,为报老王爷往昔隆恩而甘愿留府,专为研究公子的病症劳心劳力——
据说在那位的治理下,后来金靖夕的病情的确有所好转,可是,为何会在七年前突然加重呢?烟水寒所提到的那个女子又是谁?与公子有何瓜葛?诸般事迹藏头露尾,眼前局势如浓云迷雾,周士煌挠破了脑袋犹是百思不得其解。
“先生,你来得正好,靖夕心中有事,正想向先生请教一二。”金靖夕靠在榻上,阖着眼睛,紧抿的如雪唇畔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失血过多使得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冰冷,感觉更加锋锐。
不过,他闭着眼睛可不是因为耍大牌,而是经历了那番折磨,一则虚弱过度,想节省些气力,二则正在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
云岩端砚,玉管狼毫清秀遒劲,赭色颜料耀目生辉,一边回想着什么,一边运笔成风,将脑海中的景象刷刷地描摹出来。
他的神情宛如清风流月,永远都是那副悠游自在的模样,可怜旁边为他包扎伤口的徐太医却累得够呛。
金靖夕不安分,他又不敢强行打晕对方先裹成木乃伊再说,结果就被对方滑稽地牵扯着东一晃西一晃的,跟只荡在树梢的老猿猴似的,片刻功夫就汗流满面,气喘吁吁。
室内阒静,却又透着一种的古怪的肃杀氛围,首先映入周士煌眼帘的就是瘫在地上一角的纯金铁链,上面血迹斑斑。
周士煌心下陡然一沉,已然骇得面无人色,再一瞥金靖夕那副仿佛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模样,当即好比五雷轰顶。过了好半晌,还魂归窍的周士煌才嗫嚅了两片嘴唇一下,吐出一口冷气,动手抹掉自己满额的冷汗,尽管怀揣着满腹犹疑,一时之间,却是不知从何开口了。
“不要怕,你以后见多了,习惯就好。我这毛病是没办法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金靖夕缓缓抬起了睫羽,轻灵蕴藉的语气,抬眼瞥到一旁的烟水寒跟徐瑞星,那两人的脸部肌肉正止不住地抽搐着,他只当没看见,“哧啦”一声,动手撕下那张画笺来,到底有些赧颜,幽幽地,“你们俩不要想歪了……”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总有那么几天的……一阵阵狂飙的旋风自烟徐两人脑海中呼啸而过,使得那两人的表情很是丰富多彩,惹人遐思。
周士煌恭谨地双手接过画笺,眼光一落,顿时冲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颤抖着手指问:“你你你……你这画的是什么?!yin邪至极!yin邪至极!!”
烟水寒眼疾手快,气势汹汹地一把夺过来一看,面上立即风云作色,恨不得泪奔而逃。徐太医胆战心惊地凑上去那么一瞧,嘴角立马也僵了。
金靖夕垂着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诸位镇定……”
“你叫我们怎么镇定?!”烟水寒筛糠似的扬着那张画,气得七窍生烟,“刚刚从鬼门关溜一趟回来,别的没学会,竟然还惦记着这一手,传出去叫我们大家怎么做人?!你那贤公子的名头还要不要了?!……”
“……有什么不对劲吗?”金靖夕还被蒙在鼓里,见众人如此反常,当真好比云山雾罩,翼翼然瞥上了那么一眼,顿时脑门上挂起了几道黑线,阴测测地觑着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猥琐着的徐太医,“太医,对于这桩事,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徐瑞星擦着满头的冷汗,一边激动无比地抖着胡须,哈哈笑着打马虎眼,脸颊上顶着两坨奇异的晕红,搓着两手慷慨激昂道:“误会误会!那万斛猎春**图实乃出于名家手笔……并非公子所绘!呵呵,我家公子心性秉正,是半点也容不得那般邪心的,虽然可能私下里想想,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当着你们的面胡作非为啊……”连忙把烟水寒手中的那张翻一面递过去道:“是老朽拿错纸了,前阵子有个癫狂道人送来一叠据说是修炼无上奥妙剑法的秘籍,只绘了一面,我一不小心就拿错了,不是、不是公子所绘……呵呵,哈哈哈……”
金靖夕的眉头都皱得能拧死一排苍蝇了,额头青筋隐隐直跳。他先前一直闭着眼睛,哪知道自己所绘图纸的另一面竟然大有玄机啊,实乃真个冤枉了他,彼时他眼风轻向周围一扫,就跟那滋滋的有毒辐射一样,波及范围内非死即伤。
就徐瑞星那个老鬼而言,在朝野庙堂半生,圆滑世故得很,浑身打磨得跟条泥鳅似的滴流转。哪知马有失蹄,这家伙偏又是个贪财好色的,酒色财气样样不缺。
有一回,金惠帝要他给自己看某种隐疾,好对症下药,这家伙头一扭,呼着满口唾沫星子,死鸭子嘴硬道,不干,为啥,给皇帝看隐疾不但没啥油水可捞,等哪天皇帝不高兴了,他惦记着还有个捂着自己把柄的家伙在眼皮子底下晃,越看心底就越是燃起一把熊熊大火,那他的小命还能得保么?
最终还是金惠帝央一班重臣威逼利诱,赠宝马香车,闺榻秀女,这家伙才屁颠颠地去了,不止如此,后来还狗胆包天地屡屡敲诈勒索……谁知,这事过了不久,他又犯了别的事,不幸被御史台参了一本,皇帝又心心念念记着他的仇,寻着机会立马不说三七二十一,大刀阔斧将这厌物给撵出了京都,瘟驴一样一阵风扇到了西北不毛之地。
话说回来,这徐瑞星在医术造诣方面是真有两把刷子的,以前常在明熙王府走动,为王府祛除些大病小灾,又兼对世子沉疴颇费了一番心思,攀到了金靖夕他爹这根高枝——金永麟那可是有定鼎千秋之功的大英雄啊,血统又高贵,放眼河山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来。
老王爷念其乃己私交好友,便赐了他一大笔资金,原想他安居塞外做个清闲自得的隐士,这些钱一世无忧倒也够了。谁知此人在西北那种偏僻落后、民风强悍的地方,竟然嗜赌成性,输得精光之后又欠了一屁股债,差点给人活活打杀掉,藏头露尾,狼狈不堪地连夜逃回了京畿。
也算他命不该绝,此时恰逢雨水连绵,世子旧疾复发,群医束手无策,乃至皇榜悬赏,一向眼高手低的徐瑞星,到了城门口,一见那上面贴着明晃晃的五千两纹银标签,如何能不眼红心跳?
那夯货喜得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恨不得在地上打两个滚,当即兴冲冲的随手揭了悬赏告示。好在那时官民之间相处还算融洽,就他这样一个破破烂烂的主儿,竟然得已第二次拜见明熙王。
——后来正是这个活宝妙手逢春,方使得病危的金靖夕逢凶化吉。
老王爷感念其恩,由此甘愿摈弃流言为他作保,那家伙总算死里逃生躲过一劫,又得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资金,岂不快哉?
再者,当初金惠帝的皇位都是金永麟扶上位的,皇帝视长兄如父,当即爽快地应承下皇兄的请求,毫不犹豫下旨,将那个活宝贝从千里之外神速召了回来,从此充作明熙王幕僚。
时光匆匆,一眨眼金永麟在黄泉底下合眼了,金靖夕翅膀也硬了……而这老家伙却还是改不了那放荡性子,在太妃娘娘的明里暗里的授意下,在三姑六婆、叔伯兄弟严厉的催促打压下,时不时动不动给金靖夕房里发两张春gong图,意图逼迫那小子对儿女之事多上点心,以免将来无后。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金靖夕哭笑不得。犹自记得他老爹在世之际,对yin糜之风可谓深恶痛绝。他自己对女色并非不感兴趣,不过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他的那些兄弟们,横竖没有哪个不是在逛窑子的锻炼下茁壮成长的,可谓千锤百炼,十足后起的yin荡之秀。
金靖夕不然,对于徐瑞星那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把自己府里搞得乌烟瘴气,虽然气闷纠结,却是无可奈何。谁让那个荒唐老鬼背后有太妃娘娘撑腰呢。
甭说金靖夕孤掌难鸣,就算把他鞍马一生的老爹从地底拖出来,也不敢在太妃面前吱一声儿,因为,那个女人从来就说一不二、独具yin威哇。
“唔……这、这是什么?!”那张画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周士煌手里,这次没有拿反,不再是那幅香艳火辣的旖旎图,而是一幅速写丹青,只见上面绘着一束奇异的金莲,莲叶挺展分为六叶,莲瓣上缀有火焰图腾,莲心乃一柄黑色出鞘之匕。
加之金靖夕笔触温文中蕴着机锋,勾勒神韵笔笔精到,愈衬此莲宛如涅槃而生,黑芒吐露,邪气冲天,蕴藏着一种势不可挡的滔天气焰。
“长生莲?!”周士煌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神色惊恐至极,宛如被直喇喇的尖刀当面劈过来一般,讷讷半晌道,“这……这怎么可能呢?长生莲作为鬼渊盟天煞级的守护者标志,象征的自然是整个鬼渊盟。难道……鬼渊盟主不打算在雪国兴风作浪,改而来到我金曌边界了么?按理说不可能啊,他们的一个重要目标便是要消灭雪王室,怎么可能在雪国未平之际再起纷争,将诸多势力拉下马与自己为难呢?”
思索再三,不得其解,可把这智多星熬成了苦坨坨。
“这玩意儿,是我从那天煞肩上窥来的刺青,其中一人肩头绘六株浮图,一人七株,不知暗藏什么玄机,特请先生参考一下。”金靖夕说得云淡风轻,就像跟一群卖弄风骚的文人墨客在一起谈天说地。实际上他当时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想法,一心划破对方肩头衣衫,着实费了一番大工夫,这些却被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去了。除了全身伤口带来冰火交煎的痛楚让他偶尔皱眉,轻轻吸气外,神色完全看不出任何一丝异样。
旁边的烟水寒却再次被震惊了,讷讷半晌,方像个闺中怨妇般幽然道:“这么说,你那次遇到的不是一个天煞……而是两个?!”
他竖着两个指头,表情既惊又喜,似怒非怒,心中暗想,是这鬼渊盟实力大不如前了,还是自家公子着实太厉害了呢?或者兼而有之?他万万没想到,金靖夕竟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取两名天煞!天煞呀!那些皇帝老子稳坐宫中,都得提心吊胆万一哪天鬼渊盟主不高兴了,会不会指派出一两个天煞来取他们的项上人头。要知道,那可是入万军之内如探囊取物的天才级杀手!
“不能吗?”金靖夕淡笑反问。忽然想起一事,不由神色微凛,低头沉吟,“那两人之间,六莲使者的武功明显高于七莲使者,眼看那七莲使将沦为刀下之鬼,六莲使却目不斜视,摆出一副事不关己、不与同流合污的样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杀死,此等行径着实令人寒心费解……素闻鬼渊盟内经幡频立,各部彼此掣肘切割,又都杀戾之士,果然如此,倒也不难办了。”
说到此处,他忽然捂着胸口微微咳嗽起来,脸色苍白,然而精神上还过得去,眉目间收敛了那种闲散神韵,灼灼地望着烟水寒道:“速速通知霍布田,加派人手把守好各方官道,将道上各路人马分散于客栈茶寮等处,极力留意身上带有金莲刺青之人,先别去招惹他们,不然会吃大亏的,不过,那些家伙身上纹了几株金莲刺青,都给本王一笔一笔记明白了!再叫凌羽率三千精骑,迅速赶往滂沱古城,分南北翼时刻戒严,既防入侵又是备战之需;庞泽北上杜宇城,围而不攻,且看那位城主大人的反应……至于你,则留守蓝一楼,本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
彼时的金靖夕就像一只表面温顺实则蛰伏日久的凶悍狼崽,隐隐亮着自己的尖牙利爪,随时准备一跃而起,给人以猝然一击,同时也是致命一击。
一听别人都分工明确,真刀真枪地干架,唯独自己跟个温吞娘们似的回蓝一楼里晒太阳,烟水寒当即把脸一拉,怒吼道:“那幢破房子有什么好守的!就算他老天爷要刮阵妖风把它给刮跑,今儿爷们也没那个心情守了!男子汉大丈夫要做就做大事!谁愿意憋屈谁就去憋着!总之我不干!……”
金靖夕无语,多看了他一眼,眼底泛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杀气。
“竟敢违抗我的指令?”金靖夕挑眉,很温柔地看着烟水寒,轻声,“你是不是想死了?”
“属下不敢!”面对金靖夕正儿八经下达的指令,烟水寒只觉脊背一阵阴风嗖嗖地刮了过去,忙不迭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识相地恭谨应命之后,大踏步狸猫似的跃向了密室出口。
听得密室大门彻底地沉沉闭合之声,金靖夕这才满意地舒了口气道:“先生,请利用蓝一楼诸位阁主的归程跟人脉尽快撒网,海量搜集有关鬼渊盟的全部资料,不论付出何种代价,一定要做到滴水不漏,知根知底,如果办事期间手下缺什么尽管开口,今后我府内诸多文臣武将,尽凭先生驱遣!”
周士煌大为惊异,仍是满怀豪情地应道:“是!属下定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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