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叶语抬头往佛坛上望去,一个金灿灿的人身端坐在莲花台上,身披红色大氅,双手合十做全跏坐式。人说法相尊严,但叶语有丝迷惑地看着这位被众信徒用层层金箔包裹起来的大师。他的本来面目已经看不大清楚了,不要说佛心之类的,就算是眉眼表情都掩盖住了。说肉身菩萨,叶语到觉得端坐在那莲台上的老人有丝可怜之情。
人说入土为安,大概这位大和尚也没有想到死后还被人从缸内挖出,堂而皇之地摆放在供台上。万民膜拜?那自然是万民所求,与他何干呢?
突然叶语抽动了一下鼻子,一股香气沁入心脾,淡淡的,但却让人闻过难忘。这显然不是什么香烛之气,这里漫说没有点香,就算点了也有明显的不同。
“好香。”叶语喃喃道。
听到叶语这话,东珠也仰头用力嗅动着鼻子,“咦?好像的确是有香味。”东珠在明堂中四处闻着,最后停留在那尊肉身菩萨不远处,“是菩萨身上传来的。”东珠一脸凝重,“果然是菩萨下凡。”说到这里,东珠郑重地翻身拜倒,实实在在地磕起了头。
“异香?”叶语看着认真膜拜的东珠自言自语道。她倒是听说过一些高僧圆寂后,体内带香。但这么久了竟然还有香气,倒的确让人惊异,难不成这大和尚竟然化身为了檀木一块?
“小姐不磕头吗?”东珠站起来,发现叶语站在原地没有动,便好奇地问道。
叶语闻言微笑,既然到这里了,磕几个头也无妨,就算没把他当菩萨,当一位长者拜上一拜又何妨?
看见叶语恭敬地磕头站起身来,东珠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到右手的一张小桌上拿起一个掣签筒,转身对叶语说:“小姐,我们求一支签吧。”
叶语好奇地看看这黝黑的竹筒里,满满一桶竹签,“这里又没有解签人,求了有什么用?”
“不妨,我等会儿拿着去前殿,那里有解签处,我拜托他们自然有人帮我们解签。”说完,东珠跪下,诚心诚意地合十祷告了一番,再摇起了签筒。不大一会儿,一支竹签就掉了出来。拿起来一看,签文上写着“四十三签,天地变通万物全,自荣自养自安然;生罗万象皆精彩,事事如心谢圣贤”。
“小姐,你求一支。”东珠把签筒塞进叶语的手里,“求姻缘?”
叶语摇头,“求个前程吧。”
叶语只得顺着她的意思,胡乱地摇了几下,一支签应声落地。东珠连忙捡起来一看,“二十四签,不成理论不成家,水性痴人似落花;若问君恩须得力,到头方见事如麻”。
听到东珠一读,叶语便知道这不算是什么上签,东珠劝道:“签文上的东西总是要解了菜知道真正的意思,小姐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完也不等叶语答应,便一溜小跑离开了明堂。
叶语失笑,这小丫头看来很相信这些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家学渊源的关系呢?
偏殿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叶语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虽然脑子里在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但唯物主义的教育还是让叶语觉得很别扭。莲台上虽然是被人供奉的菩萨,但他毕竟是肉身。想想这样的境况,说不吓人总是谎话。
正在叶语犹豫是否到殿外等东珠的时候,突然殿外传来脚步声,分明朝着这座偏殿走来。叶语记得她和东珠是偷摸进来的,不知道被人发现会不会招致什么不快。当下来不及细想,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结果一看供桌下方好像是空的,叶语一掀供桌布,猫腰藏了进去。进去之后马上就后悔了,脑瓜顶上分明就是那菩萨的莲座。光想就让叶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想被抓住就被抓住好了,总比待在这个地方强。她刚想退出来,殿门便被推开了。沉重的木门“嘎吱”一声,在这清冷的明堂内听起来格外惊悚。
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叶语正好从桌布的空隙中看见了来人的两双脚。一人穿着层层绣花纳地的布鞋,而另一个人穿得是镶着碎钻的时髦高跟。一个人的声音也同时传进叶语的耳蜗,正是这个声音,让叶语停止了动作。
“看样子你在这个地方倒混得比我好,哼,既然这样又何苦来找我这个芝麻绿豆人物的麻烦。”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
叶语听出来了,这个人正是三奶奶。叶语奇怪,这位三奶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她也是缘觉寺的常客吗?那双绣花鞋的主人又是谁?“拜佛自然要有成新和恒心,像你这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自然求不到佛祖保佑。”
叶语张大了嘴巴,暗骂自己笨,太明显了。和三奶奶熟悉的,又在缘觉寺里长相来往的,除开四太太还做何人想?
三奶奶冷哼一声,那双时髦的高跟鞋往近处挪了几步。
“要说你是芝麻绿豆的人物,倒是你自轻了。”四奶奶在她身后淡淡地说着,“如果真如你说,怎能想到这出闹剧?”
“什么闹剧?”三奶奶冷淡中带着尖刻。
“还有什么闹剧,我们都是聪明人,讲白了就没什么意思了。我只是想给你一点小小的警告,既然连我都看得出来,那么裴绍他自然也明白。我只怕到时候你们做的这场戏还是要鸡飞蛋打。”
“好笑。”三奶奶冷笑着,“我们离我们的婚,和别人何干?那大姑奶奶倒是想管,可到最后怎么样?裴绍?他一样拿我们没辙,就像他自己说的,这件事情的决定权不在他的手上。”
四太太笑了,“可问题是,你们只想离婚呢,还是另有他图?”
“你什么意思?”三奶奶声音尖利起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四太太不急不慢道,“如果只是离婚,裴绍自然不会管你们的闲事,如果这只是第一步,你觉得裴绍会让事情继续发展下去?”
明堂里片刻沉默后,三奶奶冷笑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离婚后我自然和裴政毫无瓜葛,裴家也休想对我指手画脚。”
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可笑之处,四太太竟然咯咯得笑了起来,仿佛三奶奶在说的是个逗乐的笑话。
“你……”“罢了,罢了,既然你听不进去,我也不想多费唇舌在你身上,只是让你自己小心,免得打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四太太那双绣工精美的布鞋在青石板上略略走动了几步,“你今天来找我到底为了什么?”
一静之后,三奶奶的声音才再度响起,“那东西再给我一点。”
四太太好像鼻子了“嗤”了一声,“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你在我这里可是借了不少,难道让我供养你一辈子?”
“别说那么多废话。”三奶奶突然打断她,“别说我这点私房钱都到哪里去了,就算一个子也没给过你,我那些东西也不是摆着好看的,自然不会赖你的帐。”
四太太笑道:“我只是在想将来老三要是知道他那些东西都被你给洗劫一空会不会找你拼命?”
“就算拼命也不是你的命,你不用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只问你给还是不给?”三奶奶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但更明显的是四太太一点也不着急,“可以当然可以,不过我总不能老等着你那飘渺的空口许诺吧,我看这样吧,你把这份东西签上一签,便是多少我都应承了你,可好?”
旋即一阵纸片的沙沙之声。
“你……疯了?如果这些被第三个人看见你准备怎么办?”三奶奶一片惊恐之意。
“哼,疯?大家不都疯了么,你有你的疯法,我有我的。”四太太冷笑道,“你陪着外头人疯,我这些还不够看的。第三人?除开你我不会有第三人,除开死人。”那冷静到冷酷的声音里满是肃杀之意。
躲在桌下的叶语心脏咯噔一跳。
三奶奶不知道是被震慑了,还是吓坏了,竟然鸦雀无声。
好半响,她才疲倦地接口,“外人?你我和他不过都一样罢了,分什么内外?”
“你这样说倒有几分道理,可惜,我看你那条路是走不通的,还是不要枉费了心机。”
“那你走的路就能通罗马了?”三奶奶出言讥讽,但还是没有从刚才她那狠断的语气中换过了,少了几分坚定,“别忘记,在这个家里,你是最没有人缘的,你还能依靠谁?”
“我自然谁都不依靠,就像老头子说的,看上的自己去拿过来。我这一年来都在想这句话,要说还是他最厉害。”
三奶奶冷哼,却没有多说什么。
“你到这时倒怕了,这样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桩。”四太太讥笑她,“怎么,白纸黑字就怕了?”
“哼,我怕什么,出了事情只怕你比我更倒霉。”
随后一些悉悉索索的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后,三奶奶冷声道:“给我。”
“你还是少用一点吧,”四太太声音娇柔,“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哈,你也配说我?你那老婆子估计也没给你什么好东西,这话还是还给你自己用吧。”说着,高跟鞋敲打着青石板的声音响起,接着木门一响,脚步声渐行渐远。
四太太冷笑着,“愚蠢的东西。”
叶语藏在供桌地下,大气也不敢出。她不知道自己听见了多少见不得人的消息,只知道,如果被第三个人听见,估计这位四太太真的会如她所说,只有死人知道。
叶语看着她的绣花鞋倒了回来,竟然朝自己躲藏之处缓缓走来,叶语惊恐地紧团起身体,完全并住了呼吸。
只听得那位四太太“扑哧”一声笑道;“你还想藏多久呢?”
叶语的心猛地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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