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师妹，你错了。”袁晴蛉说到这里时，顿了一顿，神色变的沉凝，“我此番并非与他虚以委蛇，而是真正加入了离物岛。这一个月来……邪道诸恶之事，我已做过许多，再不可能回头。”

“师兄为何会如此？”洪招娣听他说出这番话来，有些急了，道，“以我和师兄相处的那段时间来看，师兄并非甘愿沉沦邪道之人”

她还记得当初面对鲁铸留下的邪恶延命促修行之法，袁晴蛉毫不动心，与李仲晟一起挥剑斩杀鲜于伸时的情景。

“何谓甘愿，何谓不甘愿，无非是看对方开出的条件价格罢了。师妹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袁晴蛉轻轻一笑，修长手指下意识中抚过自己肩头披散的白发，“楼金变开出的条件价格既然令我动了心，我便替他做事，完成他的愿望，又有何不可。”

洪招娣见他神态冷静，讲出的话思维缜密，不像是被外物控制，张了张嘴，一时竟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过了半晌，她才道：“如此，师兄将来是要与正道和师门为敌么？”

“为敌？”袁晴蛉轻笑道，“正道与邪道对峙已久，却谁也吞不下谁，现在基本保持着划疆而治的平衡状态，没人会刻意去引发直接冲突，想来一时间倒不至于。只是……我与师妹、李师兄，的确已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想起昔日相聚，雪中抚琴奏箫的欢颜笑语，将来再不可得，却甚是遗憾。”

说完，他略嫌苍白瘦削的面容上虽仍挂着轻浅笑容，眸中却泛上一抹沉沉忧郁。

洪招娣一时无话可说，半晌之后才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只希望袁师兄将来，无憾无悔，得偿所愿。”

袁晴蛉看了她一会儿，道：“你果然是个玲珑通透，理智决断的。李师兄亦是个聪明人，怎么就偏偏看不出你的本来面目呢。”

洪招娣知道袁晴蛉将来再与师门有交集的可能性很小，笑了笑，直言不讳道：“只因为人心最柔软，最难以忘怀之念，同时亦是最没有防备，最不计较得失的地方。光华如此，我们大家也都如此。”

袁晴蛉细细咀嚼洪招娣话中意思，叹道：“何止不计得失，若真的执念深重，有时候明知是陷阱，纵然飞蛾扑火，不惜殒损自身，也要试图将那一点希望握在手中……师妹说的对，李师兄未必是完全看不出，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相信，宁愿欺骗自己，沉沦沉溺其中也未可知。”

袁晴蛉望向洪招娣，道：“如此，师妹与李师兄各取所需，并非什么坏事。只是相处这么久，师妹应该也知道，李师兄若真正承认了一个人，必会全心相待，纵是他对师妹有移情之意，也希望将来师妹将来能够自立之后，莫要辜负了他。”

洪招娣道：“袁师兄放心，无论将来如何，光华与我的师兄妹情份，是始终不会变的。”

袁晴蛉眉头轻蹙，叹息道：“其实说起来，我负了师门恩义，负了李师兄一场相知相交，却是最没资格说这番话的。”

“袁师兄，吕师姐当初被那黑衣骷髅人掳走，现在如何了？”洪招娣趁机问道。

“吕师妹已经被放走，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回到了师门才对。”袁晴蛉道，“经历此番剧变，她变化良多……说起来，这次却是因我之事连累了她。”

洪招娣欲要再往下问详细具体情形，却听袁晴蛉道：“洪师妹，今日能见你一面，也算了断我在渡真门的那段感情念想。今后……你与李师兄皆要多加保重，勿以我为念。”

袁晴蛉话音刚落，洪招娣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自己关上的客房门忽然无声大开，他就在眼前失去了踪迹。

洪招娣站在原地微怔片刻之后，慢慢走到客房门口，将那两扇门再度合上，心中隐隐有些惆怅。

看袁晴蛉的态度冷静坚决，想必是真的加入了离物岛。而她是明白的，只要入了某个圈子，就一定要遵照那个圈子的规则习惯做事。他所说的做过许多邪道诸恶之事，想来并非虚言。

然而她是明白袁晴蛉的，他虽心思缜密深沉，却绝非那种性情凶残，对作恶习以为常之人，也不知楼金变是用什么条件，换得他在离物岛效力。

想到这里，她轻声叹息。但正如之前她所说，人心都有最柔软和执念之处，楼金变与袁晴蛉既为父子，想来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袁晴蛉，她身为旁观者，自是不好对袁晴蛉的决定值与不值做任何评价。

洪招娣关上门之后，走到床榻前坐下，刚才一直在旁观的白兔子走过来，一使劲跳上她的膝盖，道：“你难过什么？”

洪招娣摸了摸他的毛，道：“你怎么知道我难过？我没有，我只是心中有些感触罢了。”

她活了近五十年，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虽然为袁晴蛉感到遗憾惋惜，但那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必有他不得不去做的理由。

她亦不认为凭自己的实力和身份，就能阻止袁晴蛉身上发生的这一切，就能断了他心中不惜飞蛾扑火，殒损自身，也要达成的执念。

世间之事，原本就如此难以尽如人意。

白兔子咧着三瓣嘴，肚皮朝天捧胸状道：“人类，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掩饰。而且你也不要再难过了，无端端的让我心里这样又酸又疼。”

洪招娣闻言黑线，用手指戳了两下他的小肚皮，道：“就算我难过了，你心里酸疼个什么劲儿啊。”

她不记得白兔子这只动物，有这样一颗琼瑶小说中少女般多愁善感的心。

白兔子伸头，睁着对略带湿润的绿眼睛，满脸幽怨状道：“你以为我想啊？我在山林中活了百年，一直都是自由自在，心无牵挂，七情不动。自从跟你这个人类签了御使魂契之后，经常就能感觉到你的情绪波动，这个破魂契又让我感同身受，让我不得安宁。”

“不好意思了，但人类就是如此，不比动物感情心思单纯。”洪招娣抱着白兔子不紧不慢顺毛，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笑道，“我看你将来只有逐渐习惯。”

白兔子嘟囔了两句，似乎被顺毛顺的和了心意，在洪招娣怀里舒服的微微眯起双眼。

洪招娣望着窗外逐渐下落的夕阳，心中渐渐平静。袁晴蛉有他要走的路，她亦有自己要走的路，人间缘份，生死聚散本就如浮云，无法强求。

明日，她便与颜飞白离开落叶城。

袁晴蛉离开聚宝楼之后，并未停留，而是直奔落叶城郊外。

他已进入金丹期，无须依赖风行符，全力行走起来，速度很是惊人。若是寻常凡人，或是修为较低的修真者，甚至根本看不到他行走的影迹。

来到城郊外一座黄砖所砌的小院子，袁晴蛉放缓了行走速度，推开那道粗劣木头所拼造而成的房门。

里面有四五个筑基期的黑衣侍从正在相候，见袁晴蛉缓步走进小院，皆躬身朝他行礼道：“见过少主。”

袁晴蛉神色冷淡的点了点头，朝那几个黑衣侍从道：“事情都办妥当了吗？”

“是的，禀少主，大体上都完成了。”其中一个领头的黑衣侍从躬身道，“请少主查看。”

袁晴蛉先走到院子中间查看，那里挖了个直径大约有三尺的洞口子，往里面望去，却是幽黑深邃。

“少主请看，我们挖的这个蛊盆形状为小口大腹，深十丈，底部方圆约三十丈。蛊盆内壁混以桐油夯实，既坚固又滑不离手，管叫蛊人们无处可攀。”黑衣侍从在旁边介绍道。

“造的不错。”袁晴蛉简短赞道，“对了，之前住在这里的那家人呢。”

“嘿嘿，那家凡人啊。”黑衣侍从谄笑道，做了个斩的手势，“少主放心，自然是斩尽杀绝，手脚做的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后患。说起来也是该着他们倒霉，他家一个久不上门的大舅子，姓申的，据说住在豹子岭，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在我们杀人灭口的时候上门了，便被我们一起做掉了。”

袁晴蛉沉默了片刻之后，道：“你们在我身边已经有段时日，应知道我与旁人处事不同。咱们也不缺钱，以后遇到这种事情，给那些凡人一笔金银，让他们搬走往别处住便是，无需费了周折杀人，多动心思手脚。”

黑衣侍从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咱们若真是这样，和那些正道人士的做法又有何区别？但面上却保持着恭敬，朝袁晴蛉躬身行礼道：“少主说的是，属下受教。”

袁晴蛉没有看那黑衣侍从，迳直走过院子，推开正房的门。

这间原本普通的农家起居房，此时已被改造的面目全非。只见里面锁着十几个美貌的少年男女，皆赤身**，不着寸缕。他们看见袁晴蛉推门进来，皆面露惊慌惶恐之色，睁大了眼睛看着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