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子,啻李七夜在院落中的蓁树上采了些榛子以充饥寒。在这中玉矿处自然只有这一种果子。
千百年来采玉人便以此充饥,而无数饿骨也成了这蓁树的养料,开花结果似乎只为了等待下一次的祭品。榛子虽然不多,但啻李七夜亦很满足,他淡然地拍了拍凹下去的肚子。
虽然这不是美好的食物,但啻李七夜觉得,至少比树皮草根好吃百倍。这山谷没有动物,即使你想让毒蛇咬你一口它也不来。
“明天,我就该回去了吧……”啻李七夜想着这里的种种,看着天上的星星,他才知这是他第一次在这里看见星星。
历往的过多删节就不改了吧,昨昔的就让它如昨日死去。如果痛苦能与快乐合二为一,人们也只会更加容易混淆。
本来昨日褪去恶骨的他,又开始了迷茫,养玉种魂并没有伤痛,反而只像一道痕迹,但却磨灭不去。也许,啻李七夜觉得自己已经获得了解脱,但他根本无法摆脱!
天生的冷漠,是诗人独一无二的灵感。流连于万象之中,遇见风景,便不由钻情草木,勾起无限回忆。
拥有惊人记忆力的人,也只能自我迷幻,无法解决那因看透而厌弃自己的烦恼。
也许这就是宿命。上天开的一个玩笑,唯一的办法是面对,但命运逼得他无法逃避。而他,也多了一层神秘。或许神经质,与常人不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喜欢这种带着精神自虐式的解脱,也许是方便去领悟那“无法超脱,因身在红尘”的厌世哲学吧。
昼夜差异,在冷暖之间。
啻李七夜知道,他不需要太多的岁月;也许,这一夜,他便懂得了养身之道。
望着昔日旧居,看见因自觉萧杀而种上了的黄芦草,谁不会宛然而笑?
在那自愉纯洁之间,石磴上的断肠草才是离别的唯一解释,是这思子萌芽的蔓,告别了唯一的啻李七夜。
玉石缠孽缘,养玉种的是什么?文人可怜,虽复思量千载,亦是白华诗咏惨悲哀!
金陵古城,有建康亭子赏心。花坞双桨咿呀,莫愁艇子何曾解系过谁的一段尘缘?
河中之水,依旧东流而去。石头城的风霜,苍茫古木连无限楚天的云阔,寥落二山又岂可乘风而直下交河?江南的佳丽地,雨恨云愁,自然不见孤烟而戏。
啻李七夜踏在朱雀桥上,看着这代表着兴亡代谢的屋舍,目接着海上飞来正在空中盘旋的燕子。似乎不想看尽这繁华黄昏,烟花寂寞。
斜阳照水,梧桐的落叶交飞。
在乌衣巷的尽头,一座鸿浩巨府,门前无物,大道直通皇城。巨府门下,兵卫森森画戟,凝聚萧杀。这是一座坟墓,门口也没有多少表情!
啻李七夜走到门前,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他知道一切如同以前。只不过这座城市的路人忘记了他,但似乎他在此之前,他七年未出现在这座城市的路人眼前。
风定,燕子依旧交飞。不知有多少梦,正在思量着?
啻李七夜更加走近府门,一道杀气果断迎来。而他则被反弹到了两棵梧桐树之间,他没有受伤。
他向这两棵梧桐树望了望,发现是两棵罕见的东方梧桐树,一雄一雌,相向而交枝,影通而叶脉承接。他又神经质地看了下雌梧桐的上根部,惊愕地发现有一古井。
他发觉不对,猛然转头。
然后,“扑通”一声,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落水了;挣扎着。
水下杀机遍布,幻想丛生。费了很大的劲,啻李七夜才从水中爬了出来。
啻李七夜转身望去,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水在一渠中,水上有一荷花,红衣脱尽,莲心脱落,荷叶两三扁水,轻粘浮萍。杨花在岸,在水中与斜阳同影。
荷花固有的身世,质本洁来,不是濯清涟,而只是近之既妖,远之有望,让你弥漫在幻想之中,在完美交织的幻想之中,使你进行着精神上的麻醉,然后被夺去了灵魂。
而她,依旧是你不能触及!
在这里,荷叶蘸水的低回,杨花无意的覆萍,却不是在骂谁,而是此处的风景。
啻李七夜明白,如果不是自己知道这些古老的东西,自己也不会落入水中。如果不落入水中,也自然不会看见水中和岸上的事物,也自然不会引动这杀机。
但不幸运的是,啻李七夜恰好知道这些东西,所以他注定要身落水中。
天下有“东方梧桐,一雌一雄,难寻如登天”的说法,而这里还不止一种难寻的景象,雌梧桐旁的古井,应该叫做“流泪泉”,雌梧桐和古井就可以叫做“妾肠断”。
妾肠断,流尽泪水化作泉,等待远方丈夫思君归!雄梧桐与雌梧桐抱首成半老之态,似有清霜残得半死,半死半生伴等待,伴归何人?
鸿浩巨府含势欲发,难道真的是在等着一个人?
而今,啻李七夜回来了,难道他便是这等待的宿命之人。
难道上天总是爱寄予特殊的人以“厚望”,然后再将他一步一步逼向更深的深渊?
捏紧了拳头,啻李七夜还是回到了那鸿浩巨府的门前,这次他没有近前。
啻李七夜神情严肃,眼神冰冷,在那眼瞳之中,似乎只有纯洁的黑暗。他的双手缚在后背着,就好像一个教书先生。
“不想死的话,叫李尊俎出来见我。”啻李七夜冷冷地说道。
“好大的胆子,五长老的名讳也是你可以随便叫的!”一声厉喝从门内传来。语声方歇,一名身穿黑锦绣龙衣的老者随之而出。
啻李七夜默然,从背后抽出一只手插入怀中抽出了那把雕玉匕首,扔给了那老者。虽然没有杀机,但老者不敢疏忽,竟运气凝起了一道护盾,又化出一道手掌抬起了那把匕首,定睛一看,身子竟颤抖了起来。
“少主,你回来了。”老者忽然对着啻李七夜跪下,似乎呜咽着说道。
“你是李宣簟吧,没想到你还认得这把匕首”,啻李七夜又转到门前,说道:“簟爷爷,带我去见五爷爷。”
那叫做李宣簟的老者站了起来,对着门旁护卫摆了摆手,然后转过身来,欹着身子,左手连袖对着府内扬起道:“少主,五长老在尊俎天。请您随我来吧。”
入府一路周转,曲尽连环,李宣簟一字言语未吐。其脚步八卦形离,解禁机关,倒也让啻李七夜一路轻松。
到了一处黄烟错楚、树影凄迷的庭院,李宣簟的脚步终于停下。他向前走了一步,跪伏在地,恭敬地号道:“五长老,少主回来了。”
忽然,树影不能自立,残条不能自理,花藤被风吹乱。似狂风大作,人看见却无所察觉,一种诡异的气息开始弥漫着。
斯须,李宣簟跪着的地方出现了一须发皆黄的老者,对着李宣簟说了一声。
“起来吧!你先退下。”
李宣簟应声而起,恭敬地退开,以方便老者上前。老者眼透寒光,压抑着此处的风光,在这里,给人仿佛他就是天地般的感觉。
“夜儿,你懂了吗?”老者严肃地问道,好像要逼着啻李七夜承认些什么。
“我不解释,五爷爷。我不知道自己恨不恨你,但我到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我仅仅是出于礼貌,告诉你我的回归。”
说完,啻李七夜去意不留,扬音而去。
啻李七夜的五爷爷啻李尊俎的尊俎天默默的掩盖在了黄烟之中,啻李尊俎也不知身在何处。
啻李七夜沿着八卦的轨迹,敛步迟滞。他不像是在走路,竟然是靠着道路布局中的阴阳之力的反弹而不断前进。
啻李七夜一共跳了三百八十四下,他去了他的其余四个爷爷的所在。但都在闭关,啻李七夜似乎不想再打扰任何人,放开了脚步,终于开始走起了路。
已是夜晚摇动庭皋的时候了,望着暗淡的月。啻李七夜惨然一笑。
啻李七夜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从出生便被外公抱养。近乎六年,他不知道谁在他睡梦时给他喂奶,他一直在猜,那是否是他的母亲。而他的外公只是教他读书。大概七年,他的外公大概只陪了他七年,便自然死去。
在这约摸七年之中,啻李七夜除了一片竹林,堆满书的屋子和他的外公,还有他未曾谋过面的喂过他母乳的人,仅此而已。
他外公后,啻李七夜被他的四爷爷在空谷之中找到,带回了这座鸿浩巨府――迷楼。
府中一院,啻李七夜立在院子庭中,倚靠着斜栏。
望天际微云,流连视听之区,松泉正在清汀。
啻李七夜喜欢这种安宁――无人打扰,凝思可以听到寂静,流连万物可以用诗韵沉吟。
诗人,本是神经多,从而神经敏感的人。啻李七夜不认为自己是诗人,他只是精神有点过敏,拥有着和古代文人一样的悲哀。
如果胸中有诗词,即使写出七绝,也只是普通而已。而诗人丽简,辞人丽淫。晰辞可以句简,解诗则必繁辞。会作赋的人必是诗人,诗人却不必会赋。所以,他不认为自己是诗人!
金陵有不少辞赋欲丽的气味,?璋也挺其秀心。草虫字貌,自然中窥写情意,泉石激韵,和着不变的球?。
啻李七夜望着朱雀桥下的流虹,赏着桥下照影惊澜。
天边星辰对应百座孤城,寒鸦灯火千万,一望黯然**,这一切都拱卫着――千古的帝王州,江南的佳池地――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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