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帝后在昆明池举行了小型的活动,宫人们在水里放河灯赏灯许愿。侯重茂陪着袁梨晨也放了几只,一时嬉戏回来,却嫌前面人多嘈杂,两人命他人不得跟随,钻进东宫荷塘的小舟中,他们将那弯轻纱覆顶围帐的小舟划到荷塘深处,趁着皎洁的月色,两人在舟中纳凉赏荷。
袁梨晨看着轻纱在晚风微微摆动,再闻外面颤颤的花叶渡进来的清香,听着细细虫鸣,心中安宁惬意,一时揽起纱弯身就去折一支莲蓬。侯重茂却一把拉住她,对着诧然回望自己的她说:“小心,那茎上有刺,别扎破手了,还是我来吧。”说着含笑探身折了一个莲蓬下来递给她。
袁梨晨望着他温柔一笑,举手接过道:“多谢郎君。”
“嗯,让郎君搂一搂作谢。”他说着就揽她入怀。
她顺着他倚靠着,伸手从头上拔下金步摇,一点点划开莲蓬,将清香的莲子一粒粒取出来放在他手上,侯重茂捻开外壳和莲心,很惬意地享用着,看她细致的动作,塞一粒到她嘴里慢慢说着:“以后等这莲蓬乌黑了,我让人采下来让你尝尝,那时更齿颊留香。”
“好啊。”她答应着,稍时挖好了莲蓬,在舟内取了一方烛蜡放置在莲蓬内,点燃了俯身放入舟外水中,手指轻划水面看那灯一点点荡漾过去。
侯重茂看她皓腕轻摇,乌发斜拢,月色溶面,和着她四围荷塘美景,实在是幅美丽不过的画,他一时看着微笑。流光灿灿,是她鬓间的金步摇在婀娜摇曳,他望着想起一件事不由笑了。
“你笑什么?”她听他的笑声有些异常。
“没什么,看你头上那支步摇颤摇的样子想起一件事。”他笑着对她说。
“什么事?”她睁大一双眼睛。
侯重茂看着她好奇的样子,不由扑哧一笑,拉过她来,低声对她说:“我说了,怕你要不好意思哩。”
“哼,不许卖关子,快说。”她越发好奇。
“可不光二哥心急,有人比他更着急呢。”侯重茂说。
原来有一干臣子闻得新政动向,那些以往做过暗事的,不免心怀鬼胎,又不敢惊动圣驾,这两天趁着观荷节,便有人来东宫献礼打探,以求庇护。
“那卢家在京里的人口送来的东西最有趣。”侯重茂笑眯眯凑近她说,“他们竟不知去哪找了什么人,做了一辆车给我。”
“车?什么车?”
“叫如意车。”他一双凤目微斜,开始大笑着说,“那车说起来倒也有些巧妙之处。只须人将车子推动,便有许多机括将人缚住,使人不能抵抗,又能自动,再不费人半点力气。却是一辆如意风月车。”
“呸!”袁梨晨顿时啐了他一口,早就羞红满面。
侯重茂笑着过来搂她,却被她一手拍开,不由对她说:“你羞什么,我自忖你我之间用不上这个,可你这样羞答答的,难道你想要这车?”
“呸,你才想要!”她转过脸去嗔道,“想来是你平日里太放荡,别人知道了,才会送这样淫邪的东西来。”
“我太放荡?我可就你一个女人。要放荡那你可也逃不掉干系。”他笑着过来扭住她的胳膊,轻轻揽住她,又温声含笑道:“别乱动,小心船翻了。”
袁梨晨这才安静下来,却听他在自己耳边说:“他们连车还送来了两样活宝贝。”
她不由又望着他呢喃:“活宝贝?”
侯重茂点点头:“他们随车送来两个美貌女子。”
袁梨晨一听,身体一顿,漫声道:“美女?长得很漂亮么?”
侯重茂望着她笑,点头道:“搓脂摘玉,确实很有特色。一个叫采琼,一个叫莲心。”
她乜斜着眼:“你怎么安置啊?”
侯重茂嗤声一笑:“那车咱们用不着,况且你刚才还嫌我太放荡,我当场就拒了,留下岂不坐实了你说的放荡。”
“那两个美人儿呐?”她依旧斜眼看他。
“两个女子我倒是留下了。”他笑眯眯对她说。
“嗯?”她眨眼。
“我觉得你身边服侍的人倒不算多,你有兴趣改日召她们来看看,喜欢就留下做侍女,不喜欢就仍让她们去闲住着。卢家的人说那两女子歌舞双绝,我想着留给你无聊时演排歌舞。以后免不了有些节礼要你主持,就当给你收了两个教坊师傅了,省的日后你亲自操劳。你说好不好?”他望着她微笑说。
她哼了一声,却娇俏温柔地将头靠在他肩上。
侯重茂望着她红唇弯出来好看的弧度,也笑对她说:“事缓则圆,他们也不会只送我一人礼,我收了人事,他们就安心多了,倒方便我为父皇办事。再说那两女子倒也难得,他们费劲心思送来贿赂我,除了给你用之外,我还可以留着笼络他人,岂不省了我好大力气。”
“嗯。”她倚着他默默听着琢磨着。
两人在碧波轻舟中唧唧哝哝到夜深,直到墨砚派人来请,方双双携手回去。
不多久便是乞巧节,侯重茂早起时对袁梨晨说:“今天我还得去父皇那议事,等到散时我估计得直接随父皇去伴月轩赴宴,你看着时辰自己带人过去吧。”
“你去忙吧,我知道哩。” 袁梨晨笑着送他出去,侯重茂看着栏外各色凤仙花开得正是姹紫嫣红,转身下去选了一支剪下,簪在她髻上道:“我到时候有空就回来接你一起去。”
袁梨晨嗤的一声笑了:“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特意回来,我自己会去,丢不掉。”
侯重茂笑笑,一径去了。
袁梨晨闲来无事,就和墨砚两人去廊下采了些凤仙花瓣,捣烂了,两个人染指甲。
袁梨晨正小心翼翼地拿细线给墨砚甲上裹得叶片扎紧,却听墨砚说:“小姐,我听说今天宫里可忙了,说是二皇子最近催着东圣妃娶梅思媛,宫里这些天大张旗鼓,赶着今日这个日子,请了魏大学士和礼部一个官员当侧妃正副使,往梅家去了,是不是?”
袁梨晨抬眼看了一下她:“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爱听热闹消息了?”
墨砚一撇嘴道:“用得着我去听吗?到处都在说哩,风一吹就进耳朵里了。别人的闲事我还懒得管呢,只是上次翠山她下手太狠了,她不嫁出去我总不放心。今日是个好日子,总算了结这事了。”
袁梨晨嗤的一声笑了:“是个好日子,乞巧节呢,牛郎织女都要见面了,你该想想自己的婚事了。”
墨砚举起十个手指,细细瞧着道:“你如今一有机会就催我这个,真聒噪。”
袁梨晨摇摇头:“我没说你如今说话越来越没规矩了,你倒嫌我聒噪。只是你也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也好给你留意啊。”
墨砚放下手,对她一笑:“难道我在你身边不好吗?”
“好自然是好的,你要走了我还真舍不得哩,依我看,日后还得你我时常能见面才好。”
“你既然舍不得我,又何必赶我走?不管什么样的,除了我喜欢他之外,他也得一心一意对我才行。我这些年想来想去,只觉得心中快乐就好,若是不成心中所愿,嫁人还不比我在这呢。”
袁梨晨看着墨砚似认真又似轻松的含笑表情出神,却听她又说:“我还听说今天宴会梅思媛要来哩,也是二皇子央求的,你说今日梅思媛对这桩姻缘会什么反应?”
袁梨晨暗忖,这桩姻缘虽非梅思媛最初意愿,但是以她的聪明,自然对此也早有预料,在太医调理下她好得很快,只是她既喜欢侯重茂,却要嫁给别人,只怕是不高兴的。她又想,侯重绪对梅思媛倒是不错,也不知日后两人能否真正情投意合,若是梅思媛能被侯重绪所感,回过心思那倒是件幸事。
她想到这,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对墨砚道:“咱们不管别人了,也管不来,我只愁心你。”
“又来了,如今有的是熟瓜果,你还是多含些那个,别对我念经了。”墨砚说着转身就往陈列着瓜果的漆花榻走,要拿瓜果堵上她的嘴。
“我不说了便是,你别动,小心刚染的指甲。咱们安安静静说点别的,一会咱们去伴月轩。”袁梨晨拦住她道。
不多时,她们便往伴月轩去了,离轩百步之遥的道上,只见两边插竹垂绥,再往里,院内梧桐也挂上了丝彩,漆案锦毡上摆着七彩丝线和七彩针,有女官宫娥正在那试赛穿针。
袁梨晨进到正殿去,殿阶旁的一排编磬先吸引了她,再看一溜描花漆金的供榻上,已聚了满满的人,帝后皇妃,侯重茂和长乐公主已经在里面了。
侯重茂一见袁梨晨就迎了过来,待她向帝后等人见礼后,与她到一张榻前坐下,拈了一块犬牙形绿皮红瓤的西瓜给她。
他俩吃着西瓜,长乐公主却在那试针,一时听她道:“儿臣今年穿针恐怕比大皇嫂要强了,我最近跟着太子妃学的,你看今天我穿的这个是一孔三线哩。”
帝后听见,招手唤她过来,看了看她的针,不由点点头道:“是长进了,不过你这就穿了一个孔,晚上可是要七孔的。”
“我只要一孔三线,就比那些一孔一线的强了么?我告诉你们哦,太子妃能一孔七线哦。”长乐公主兴致勃发地说。
一语既出,众人不由都扭头看向袁梨晨,弄得袁梨晨倒不好意思了,却听西圣宫妃笑道:“哟,这倒像我们皇后当年了。”
“你是怎么练的呢?”晋后笑问袁梨晨。
“只是平日里针线上花的时间多,熟能生巧罢了。”
“对,我当时看见太子妃将几缕彩色绣线拧在一孔上绣七彩鸳鸯给三哥。”长乐公主描绘自己往日见闻。
“有些色彩斑斓的东西还是几根丝拈在一起绣出来自然好看。”袁梨晨稍稍尴尬。
晋后听了笑着扭头望晋帝,想当年自己却也是这样炼成的呢。她点着头又对袁梨晨道:“你的绣工是很好,长乐多跟着你学也很好。”
长乐公主听了嘻嘻笑着,侯重业夫妇带着子女此刻也来了。
一时大家重新落座,东圣宫妃朝外看了看,唤侍女:“你们去看看,二殿下可接了人回来没。”
侍女领命去了,不一时就听外面传报侯重绪领着梅思媛到了。袁梨晨不由看向外边,只见侯重绪在前,引领着梅思媛正往里走,今日梅思媛一身鹅黄,稍稍点缀了些粉色翠色,身形瘦了些,想是生病所致,不过这身粉嫩的颜色和着身体倒越发显出一种清雅。
袁梨晨暗想,又看梅思媛进来见了礼,她依旧从家带来了美食,妆容细致,发饰华贵,已有王妃的风范,神情亦看不出悲泣,规矩合宜的动作让人越发觉得这是个挑不出错来的大家闺秀。袁梨晨心中感叹,难怪人称四全。
众人闲聊着,一时晋后说:“离吉时穿针还早呢,今天难得齐全,四全从今日起便也是自家人了,今日我和皇上有个主意,也不要乐工上来,就让你们拿自己擅长的来,做个小乐会。”
众人便都应了,侯重茂拉了拉袁梨晨衣袖道:“要不,你一会跳个舞?”
袁梨晨睨了他一眼:“你想?”
侯重茂道:“你那最擅长,我这不是想让你技压群雄嘛。”
“什么群雄,难听死了,你想我才跳。”她轻哼。
“想,一会我也亲自给你弹琴。”
袁梨晨便对墨砚说了,让侍从们去取春雷冰弦琴。她在这嘱咐着,梅思媛在那边说:“这排磬真是精美,臣妾斗胆先挑这个了。”
“四全精通音律,就让她击磬吧?”晋后向晋帝询问。
晋帝点头答应了,侯重绪在一旁道:“你喜欢磬?以后我替你也寻架好的。”
“多谢。”梅思媛点头道。
“你们看,这便是相敬如宾了。”西圣宫妃笑道。
“是啊,虽说咱们是皇家,但是一家人和睦才是最好。今日皇帝和我让他们这样,也正是想要他们以后多多互敬。”晋后对着西圣宫妃点头,拖长了声音说。
“孩子们自然知道,咱们就不多说了,还是让他们先预备着吧。”晋帝笑道。
一时侯重业选了笙,王妃许氏选了萧,侯重绪选了笛,长乐公主想了半天,跟自己母亲嘀咕了半天,最终又来摇侯重茂道:“三哥,你说我要什么好?”
侯重茂笑着望她:“我的四妹这么美丽,当然要箜篌了。”
长乐公主听了两眼放光,晋帝便让人取了凤首箜篌来给她,一时看东宫侍从送琴进来,袁梨晨便告退换了舞衣。
议定的是霓裳羽衣舞,在磬萧筝笛发音奏过散序后,便转入起舞的中序,袁梨晨舞袖翻飞,裙裾逐风,恰似游龙鸾鸟,时而舞步纷繁急促,时而悠然舒缓,轻柔飘逸间又藏跳脱风流。此舞虽是大型舞曲,却因她太得天独厚,舞艺太过高超,众人只觉得独舞原来也如此玄妙,他们依稀将她与曲中的月中仙子重叠,遐思联翩。
一舞下来,四周寂静,晋帝先笑道:“看来梨园的舞姬都要来向太子妃拜师了,朕也是生平未见。”
“宁儿倒还藏了这样的本事。”晋后也点头附和。
“我以后不光要三哥教我乐器,还要找三皇嫂教我舞蹈哩。”长乐公主意犹未尽道。
侯重业和许氏也赞赏着,侯重绪的目光从袁梨晨身上细细流过,透出些羡慕的颜色,须臾回望梅思媛。梅思媛很安静,脸上笑容莞尔,也上前来和着众人的称赞。
光阴在众人的感慨中过去,吉时的乞巧穿针袁梨晨自然拔了头筹,众人散去后,归来的袁梨晨和侯重茂并没有立刻入睡。
他们在庭院里听着清脆的滴漏声,看云浮月华,风摇树影,袁梨晨忽然开口道:“阿茂,我去取雀衣来,给你跳支胡旋舞。”
“你不会酒喝多了吧,这么晚了跳胡旋,不累吗?雀衣合适跳胡旋吗?”侯重茂爱溺地问。
“你不是喜欢我跳舞吗?今天我没让人取雀衣过去,我要留着穿雀衣跳给你看。”她摇了摇他袍袖,又笑:“我都琢磨过了,能行的,恐怕另有一番味道呢。”
“小妖精,这下说这话不害羞了?”他扣住她的腕。
她哼了一声,拉着他去换了雀衣,回到寂静的庭院,只以天籁为奏,回眸转袖,沓飒起舞,雀衣在月华下发出与白日不一样的光彩,妙曼柔软的身体为爱人所舞,急速旋转的轻盈动作将四围宁静的气氛染得热烈澎湃。
稍时,侯重茂看她身势渐收,上前一把抱住她,替她拭汗:“累吗?”
“不累。好看吗?喜欢吗?”她握住他手含笑。
“喜欢!但怕你累着。”他满目柔情。
“你喜欢我就不累了,真的。”她搂住他腰,埋首在他怀里。
他没说话,慢慢拍着她背,听她漫漫说:“阿茂,这辈子我都想像刚才这样给你跳舞。”
“嗯。”
“不对,不光这辈子,还有下辈子。”她忽然挣开他,拉起他激动道:“阿茂,我们在双星面前许个生生世世永为夫妻的愿望好吗?”
侯重茂笑了,凝视着她:“好,做一世夫妻不够。”
这是良宵好夜,他们互相搂着看星河。织女、牵牛双星闪闪可见。袁梨晨虔诚地双手合一,喃喃向天而祷:“何幸得以同年同月同日生,信女愿此生与夫君携手同心,同甘共苦,人寿难期,但愿生生世世永为夫妻。”
侯重茂在她身边站直了,向双星至诚地说:“愿生生世世永为夫妻!”
袁梨晨回过头来注视着他笑了,侯重茂笑着搂紧她,片刻后说:“你那话前面怎么听着倒有点像要和我结拜?”
袁梨晨眨了一下眼,想起当初和韩朱颜认作姐妹的情形,笑了:“就你爱打趣人。你和别人结拜过吗?没有吧,我和朱儿结拜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阿茂,其实夫妻有些时候倒也像兄弟呢。”
“嗯。”他搂着她,看月到中天,织星正渡。在夜如水的纯净里,他们都希翼着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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